“这求人看病还要拆大夫招牌的作派,不大像是白道的吧?”
“好像是二十里外开大会那帮子黑道的道理。不过随便说别人是黑道不好吧?”
白微道:“那我怀疑要他跟这病人有仇, 上门来骂大夫,啧, 是恨病人死得不够快、不够惨?”
商陆摇头道:“不对不对, 我还是觉得他们是派个人装病, 好混进来行刺的。”
两人一句接一句跟说相声似的,边说边走了出来,他俩是故意的,说话时还带上了内力,说得足够清、传得也挺远。看热闹的人只要有热闹看就开心就跟着起哄,其中有些心眼的也想:【他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哪有求人救命还说话难听的?】、【难道真是黑道为了出名不择手段?】
门外求医的人傻眼了。
受伤的是个中年人,抬担架的是他的儿子和徒弟,说话那个也是个年轻人,路上遇到这一行人,与人家儿子、徒弟谈得投契就并作一路来了。半路上遇到了仇家,中年人受了重伤,想到目的地就有一个“无所不治”,一行人昼夜兼程赶到了快意庄。
哪怕不是顾家的小姐,普通人家女儿也不能谁要见就得出来给人称量的。已知黑道会有异动,快意庄更谨慎,自然不会谁来都放进自家门内。身份得确认吧?兵刃得卸了吧?来意你得说明白吧?
家里有亲人生病的人情绪难免焦躁,口气带点冲,顾家的子弟下属再装和气也不肯受气,两下吵了起来。此时如果有个脾气好点、名望高点的人两下劝解,做保送病人进去也未尝不可。然而没等到有这样一个人赶到,这位大约是脑子用错地方的朋友便想:【他们还是太鲁莽,不肯动动脑筋,我既与他们交了朋友就不能袖手旁观,可得替他们想个办法!】
他的办法就是激将法。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是名医都有点脾气,受不得激,一激说不定就出来了,二是显得他有智计。
岂料白微与商陆都不是好惹的主,两人出身大家,顾清羽还叫白翼的时候名气就不小,江湖上成名的人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挑战、挑衅、借别人名气来扬名的、要求办事的,软磨硬泡什么手段使不出来?白翼仨徒弟从小就干这挡麻烦的事,最直肠子的商陆都练出来了。
两人经验丰富,见招拆招,见话怼话,说得又快又尖刻。如果不是白芷瞎蹓跶,他俩把这事儿解决了白芷都不知道,还以为天下太平。
两人的话十分诛心,原本既急且气,带着点被阻拦的怒意的亲友此时变得又惊又怕,虽未曾疑心这位新朋友,却也示意他后退。语无伦次地解释:“真的是受伤了!拖不得了!还望顾小姐援手。”道理也讲不过白微,干脆跪下来求了。
他们的朋友觉得自己这事没办成真是失了脸面、对不起朋友,顾家人说话又太刻薄,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还好他想到了词儿:“医者父母心!大夫就是治病救人的!”
“张兄!别说了!”中年人的徒弟开始后悔交了这个朋友了。现在是他们求人,不管乐意不乐意,装孙子也得装到人家把师父救过来再说难听的话吧?
白芷轻笑一声,慢慢踱了出来:“不错嘛!还知道大夫是治病救人的,不是来犯贱的!”
白微商陆齐齐回头:“你出来干嘛?进去!”
白芷晃晃脑袋,脖子咔咔响了两声,两手插兜里就没拿出来,一副流氓相:“我乐意。”
“张兄”心头一喜,心道:我的办法奏效了。
哪知道白芷最恨医闹。
他更不知道白芷的嘴巴比白微乘以商陆的积还要毒:“你是觉得自己心眼儿太多不拿出来显摆不舒服,还是浑身上下只长了一个心眼儿除了这个没别的好炫耀的?”
“张兄”才张口要说话,白芷接下来的话比他还快:“激将法是吧?有话不会好好说是吧?跑老子面前耍心眼儿来了是吧?老子不吃这一套!‘无所不治’?我头回知道自己还有这个名号呢!你们谁爱叫谁叫,老子不认!以往老子遇到病人就拣、就给药,今天发现这真是个自找麻烦的臭毛病,我改!你们去找那爱犯贱吃你挤兑的人去。”
白芷将右手从兜里掏出来,竖起两根手指:“两件事,一、从今儿开始老子治人有规矩了,三种人不治:不会说人话的、不干人事的、老子瞧着不顺眼的。二、搁我这儿从今天开始有黑名单了,就从这个不会说人话的开始。”
她嘴快得让白微和商陆都没反应过来,顾三小姐已经把规矩立完了。白微想了想,说:“还行,你想这么办就这么办。”
“那还不回去?”白芷没好气地说。她本来要蹓跶去找九尾狐玩儿的,现在被拦了回来,心情正不好,口气也就差了一点。
两位师兄摸摸鼻子,狗腿地:“您请~”
三人进门,留下中年人一伙在门外欲哭无泪。他徒弟、儿子虽然绝望,但又不想走,直接拉回家等死还是不甘心的。还想留下来等一等,万一有转机呢?何况就算离开了,去哪里找个高明的大夫来治伤?
商陆有点犹豫地问:“那人好像伤得挺重的,也不像是奸细,真的不管了吗?”
白芷冷笑:“刚说完的话我再吃回去吗?”
商陆吱吱唔唔,没再说什么。白芷道:“这么老大一个人情,可不能浪费了。我可吃人挤兑了呢,不能白吃!你们说,这份人情送给谁好呢?”
商陆呆了一呆:“啥?真的打算救了?”
白芷道:“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跟那个傻逼是什么关系,就这么让人去等死,总归不大好。可我也不能自打耳光呀,得赶紧找个人出面,再晚,那人就耽误医治了,我得想想找谁好……”
说来也巧,她话音未落,顾清羽与印方等人聊完天出来了,白芷一指顾清羽:“就他了!”
完美的说情人选,听亲爹的话不算食言。白微觉得这样干不错,跑过去三言两语说了经过。千手道人赞成道:“贤侄女并没有做错,划下道儿来才像个样子!否则来一个挡一个,贤侄你有八个身子也忙不过来。”雷风道:“年轻人不爱被管着,其实规矩这动一下有时候也缺不得。”
印方听说白芷打算救人的时候就开始笑,也说:“侄女还是心地好。江湖上这样自作聪明的人多得是,软饭硬吃嘛!江湖人大多不爱多想,激将法有时候是很管用的。不过你们要想在江湖上长长久久,还是别吃这一套的好。也别太跟那个小子一般见识了,初出江湖的小子,是真不明白高手名宿的想法,他见识少。”
几位前辈成名已久,都经历过许多这样的事情,渐混成的人精。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些江湖经验。
顾清羽道:“这个等会儿再与他们细说,我先看看人去。”
白芷道:“那我要有一个条件。”
顾清羽问道:“什么条件?”
“我酗酒、嗑药、纹身,没那么娇贵,不用什么风雨都给我挡着。你们太累,我太闲。”
印方等人都露出赞许的笑容,频频点头。顾清羽说:“走吧。”
顾清羽领着白芷出门,命人将病人接进府里,但是说了一句话:“不以规矩不成方圆,立规矩是可以的。然而不教而诛谓之虐,之前你不及将话说清,人便已经上门了,无论无礼者为谁,这人还是要救的,所谓有始有终。现在当着这许多江湖朋友的面既说明白了,以后再行令也不迟。”
白芷要给他做脸,也不当无赖了,一双手规规矩矩垂在身侧:“是。”
顾清羽又对在场看热闹的群雄讲了几句场面话:“小女年轻气盛,若有得罪各位的地方还望海涵。”
别人要说这样的话,白芷早怼他脸上了,顾清羽开口,她就装孝女,乖巧得一比,完全不像刚才一口一个老子的女流氓。
在场各位当然也没拆顾清羽的台,江湖上服气他的还是不少的,都说:“我们明白。”
顾清羽道:“诸位都知道,黑道就在二十里外也开论剑大会,硬是把日子卡在咱们之前三日开始。为了咱们白道和睦,不叫人看笑话,哪位若是有什么神通,也都先收敛了吧,现在是一致对外的时候。”
众英雄都说:“好!”、“听你的!”也有人忘情,依旧称呼他“白大侠”的。
【正经温良公子,人缘之好实在不是我这样的女流氓可以效仿的。】白芷感慨。
顾清羽给她收拾完了烂摊子,将病人也领了进去,留下那位“张兄”站在院墙外面,进、不让他进,退、觉得窝囊。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他也无暇顾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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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兄”陪同来的病人被安置在了病房里,病人昏迷,儿子徒弟心惊肉跳:【这些都是那些个想成名的黑道人物下的毒手吗?比起他们来,师父/爹的运气算不错的啦。不过这顾小姐的医术也是真的好啊,这样的人都能求活,爹/师父有救了。】
两人先跪下来自报家门,伤者是“七星锥”于填,儿子叫于星,徒弟叫封立。伤了于填的是个正邪难辨的人物,叫梁同,像这样的人江湖上其实不算少,说他是白道,他跟黑道也有关系,说他是黑道,他又不以杀人越货为业。但是梁同与于填年轻时有旧怨,见面就不免用点黑道手段了。。
于填伤得虽重,在白芷眼里还不如被钉成刺猬的那个倒霉孩子难治,放出淤血、疏通经络,错位的骨骼正一正,就剩静养的事儿了。
眼看亲爹呼吸平稳,于星又一次跪下,白芷单手一托他就沉不下去了。白芷道:“行啦,不是冲你们。有事说事,有话好好说,有什么不好商量的?你们那个朋友是没被现实毒打过,才这么飘。别学他的样子,遇到脾气不好的,他已经没命了。”
于星道:“是。”又犹豫地问顾小姐要什么酬劳,或者需要他们做什么。
白芷笑道:“没听我爹说吗?这回还照老规矩来,病人就安心住下吧,再稳两天再走。你们这样儿,走路上再遇到个黑道,还能活?要是过意不去,你俩就在这儿守病房。记住,别乱走。”
于星与封立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敢置信的惊喜,一齐道:“好!姑娘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白芷笑道:“见大夫可不是什么好经历,还是忘了吧。”她前后表现反差如此之大,令这两个年轻人头晕目眩之余怀疑之前被拒绝只是一场幻觉!
白芷出了病房就问白微:“墙外那个傻子是什么来历?我总得知道黑名单上第一个人是谁吧?”
“张富贵,自己改名叫张立华,一个新手,”白微道,“我算看透你了,张富贵有一天真死在你面前,我不信你能忍住不出手。”
“那可不一定。”
“这样的货色,就是恶心人,在你心里是罪不至死的,你肯定会救。”
白芷翻了个白眼:“行吧,随便。不过他最好不要在最近出事,不然这锅又得扣咱们头上了。我是不在乎的,就怕你师父不痛快。”白微道:“早想到了,央了千手道长去收伏他,放心。”
“真TMD!离开了本家还要老子浪费心力斗心眼儿,这还是江湖吗?!”白芷报怨。
白微认真地说:“每个人的江湖都是不一样的,对我而言,这样的江湖也不是不能接受。只要师父能在他自己想要的江湖里。”
“哦,变天了,看起来这场雨不会小,不知道大会的时候能不能停?”白芷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白微没戳穿她,而是回答:“再几天黑道大会开了,之后三天是论剑大会,雨要真能下到那个时候,该发大水了。”
白芷闲扯:“与会的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吧?”
“到了七八成了,这回折在路上的尤其多,黑道是成心的。”
“黑道开会,这边没打算去瞧瞧?”
白微道:“师叔打算让珍辰与简家的简淳光明正大去走一趟,带上礼物,祝贺洗心教的教主主持大会。”
洗心教的名字有点小清新,其实是个邪派,不像现代邪教那么神经病,行事也够歹毒。黑白两道都是官府眼里的游侠,区别就是手段、心性,跟洗心教的心狠手辣比起来,连天城那样的压抑都属于阳光明媚了。
白芷点点头:“那倒也还行。”洗心教的教主贺景方是洗心教各种手段的集大成者,要说好处大概有一条——他不疯。顾珍辰的生命安全是有保障的。
“行”字落地,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接着是一声闷雷,震得大地都打颤了,暴雨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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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大雨、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住着不用担心漏雨进水的房屋睡觉,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雨雪天气也是江湖上偷袭惹事的好天气,雨天又比雪天更容易发生故事。甭管犯什么案,一场大雨下来,露天的痕迹就都能冲没了。这一夜巡逻的队伍都比前一夜密了许多,白芷听着这脚步声,心道:【看来黑道给大家的压力真不小。】
其实她更担心铸剑庄会不会出问题,快意庄虽然是新建,却是顾方从连天城带出来的底子,无论是防御力、组织程度还是反应速度,都不是一般门派能比的。顾方虽也知会、提醒了铸剑庄,却不能指挥他们。
而铸剑庄却是论剑大会的主要场地,也就是说,这是一个防御力低、目标大、影响大的目标。
白芷道:“要不我去看看?”
顾清羽学会了徒弟们的标准问话:“你要干嘛?”
“摸几个岗哨呗,我就不信他们不心惊。”
“胡闹!”说话的这个是顾冲,暴雨没法钓鱼,他只有窝家里听雨,“铸剑庄如今龙蛇混杂,杂鱼固然不少,然而似八大派掌门那样的成名前辈更多,你一个晚辈,被他们当成不怀好意的贼人怎么办?你打不过他们的!”
顾冲几十年被憋成个谨慎的性格,对晚辈提醒起来也是“要小心啊”。
白芷心道:【我就悄悄的去,你也不知道。】
“你是不是想偷偷的去?”顾冲问。
白芷面不改色:“不是。我昨天刚巧收到沈家的帖子,他们住在铸剑庄里,我与他们家几个人有点熟,怎么也得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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