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宏文缓步向莫三刀走近:“萱娘已经向我投诚,只要合欢宫一灭,我就是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届时你我联手,何愁不能将那花贼挫骨扬灰?”
花梦高声喝道:“你闭嘴!”
“看吧,她心虚了。”朱宏文毫不紧张,盯着莫三刀发红的双眼,继续道,“她一定都清楚的吧?清楚地知道你是谁,清楚地知道你想要干什么……所以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你面前,勾引你,蛊惑你,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爱上她,让你心软,让你犹豫,甚至是让你放弃……”
花梦一剑挥至朱宏文面前,阻拦了他的前进之路,朱宏文淡淡瞥了眼她愤怒又恐惧的脸,嗤笑道:“果然是心虚了。”
花梦面如土色,脑中回响着“勾引”、“蛊惑”、“心软”、“放弃”等词……一时竟惊惶失措,张口结舌。
朱宏文看回莫三刀,声音慈悲,目含痛色,一步一步地把他引入深渊:“不如……我们先将她杀了?如此,也算是告慰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了。”
花梦心惊肉跳,掉头看向身边之人,惊见莫三刀缓缓把肩上的赤夜刀拿了下来,刀锋翻转,寒光四射。
她痛声唤道:“莫三刀!”
莫三刀如若不闻,径直盯着朱宏文似笑非笑的脸:“我还是,先割了你的舌头吧。”
话声甫毕,赤夜刀刀光如虹泄出,朱宏文猝不及防,挥剑抵去时已然被刀势压下。
苍青的一片林子乱流飞荡,碎叶如雨。
***
环佩呆呆立在庭院墙角的树影底下,耳边听得前庭的厮杀声愈来愈近,心脏在喉咙里嘭嘭乱窜。
天机台距离摘星台虽远,但赶来也不过是小半时辰,流芳一行已带人在前边攻了三刻多钟,莫三刀与花梦则去了两刻多钟,她只要再等一会儿,便可盼来援军。
可惜天公不作美。
书斋内,三个人影相继走出,环佩隔着婆娑疏影望去,脑袋发胀。
他们竟真把朱宏文带来了。
莫三刀拿刀押着狼狈不堪的朱宏文走到环佩跟前,一手解了她的穴道,吩咐道:“赶紧弄。”
环佩瞟了朱宏文一眼,张口正要说话,花梦猛然从后走来,劈掌将朱宏文打晕在地。
环佩:“……”
花梦瞥了眼晕倒下去的朱宏文,问环佩:“怎么下?直接喂进嘴巴里,还是怎样?”
环佩照本宣科:“苗之蛊毒,至为可畏,其放蛊不必专以口服,凡嘘之以气,视之以目,皆能传其毒于人。以口服者,蛊之下乘者也。”
莫三刀板脸:“到底怎么下?”
环佩这回怂了,忙道:“你们把人扶在树下坐好,然后让开,我下便是了。”
莫三刀眼神锐利:“别耍花招。”
环佩点头如捣蒜。
莫三刀抓起朱宏文扔在树底下,与花梦走向旁边。夜风吹得墙上树影飞摇,周身响声零落,前院的杀伐之声已渐渐迫近,莫三刀与花梦自知时间不多,双双悬心在喉,目不转睛地盯着环佩。
只见她不疾不徐,扶正朱宏文身体后,自怀中取出个碧幽幽的小盒子放置在地,旋即面向他盘膝而坐。
他二人相距一丈之远,碧绿盒子则放置在两人中间,随着环佩阖目念咒,那蛊盒渐渐抖动起来,像是有胫骨强健、爪牙锋利的蛊虫在其中挣扎、跳蹿,使得整个绿盒不住地上下轻跳,于暗夜之中发出噗噗闷响。
莫三刀与花梦敛声屏气,皆以为那其中关押的“蛊虫”就是噬心蛊,他们从未涉足南疆,对巫蛊之术仅有耳闻,不曾亲见,这厢近观,惊惧之余,不免奇心大发,一时竟全神贯注,忽略了远处的轻微异响。
便在他们凝神聚气地旁观之时,在那噗噗闷响声发作得最为激烈的一刻,一股墨绿阴风突然撞开盒盖,从内冲将了出来,在环佩的咒语声里直扑朱宏文而去。
与此同时,一声冷笑从天而降,那直扑朱宏文的墨绿阴风猛然掉头,眨眼便已迫至花梦一丈之内。
莫三刀睁大双眼,忙将花梦拉至怀中,转身庇护。
这一相护,却使后背无防,那阴冷的墨绿之风霎时没入他身体里去,莫三刀浑身剧烈一颤,当即如玉山之倾,倒在了花梦身上。
第73章 少主(六)
莫三刀仓皇倒下, 身体竟瞬间冷如玄冰,花梦心胆欲裂,却还不及反应, 面前突然响起环佩的叫声:“快救我!我死了他也得死!”
花梦抬头望去, 见环佩奋力跑来, 在她身后, 杀气四荡,彩袖飞溅, 正是萱娘率人攻来。
花梦心惊胆战,忙将莫三刀交给环佩,取下腰间佩剑,冲上前去应敌。
便在她与那四名宫女缠斗之际,萱娘赶至树下, 将朱宏文抱入怀中,“文郎文郎”的唤个不停。
朱宏文先前虽然负伤, 却并未伤及要害,被她一摇一唤地,人竟也慢慢醒转过来,看到萱娘, 语气难掩不满:“你怎么现在才来?”
萱娘此前听闻天机台遇险, 便知自己与朱宏文之事已经泄露,因怕他独木难支,是以连摘星台都来不及去,便率人先行赶来, 本以为能及时赶上, 却不想朱宏文还是受了伤。她将这张沾染血污的玉面看了又看,愈看愈心慌自责, 哪里还会计较朱宏文的指责,只是赔不是道:“怨我怨我,竟没想到他们会使这样一招,你可还好?”
朱宏文微蹙眉头,将她摸在自己脸上的双手推开,扫了眼那边与四名宫女缠斗的花梦,眼中杀意大盛:“赶紧将那两个碍眼的解决掉,不然你我都难保命。”
萱娘听完,也往那处看了两眼,见花梦连连溃败,便道:“我先扶你回去,这里不安全。”
朱宏文终于忍耐不住:“我叫你先杀人!”
萱娘一怔,旋即隐忍道:“好。”
说罢,眼神陡然转狠,身形一纵,径直去取被花梦护在身后的环佩。
花梦正挥剑应对那四名宫女诡谲阴狠的彩袖,冷不防萱娘趁虚而入,一时分身乏术,耳听环佩尖叫,更是心慌神乱,生怕莫三刀受到牵连,分神之中,顿时被一条彩袖突破防线,割得左臂上皮开肉绽。
花梦咬牙忍痛,抽身想去救环佩与莫三刀,却见莫三刀倒在书斋门口的那片竹影底下,环佩则已被萱娘捉去,一时之间,更是心忧如焚。
身后彩袖追来,阴如暗箭,花梦反身一剑,斩断两条,还不及回招,另两条又激射下来,与此同时,朱宏文纵身跃起,掌心内力灌注,犹若铺天乌云,从她头顶直拍而下。
花梦闪避不及,当即被这一掌拍得飞倒出去,萱娘趁势追击,迎着她倒下的方向朝她背心补去一掌。
花梦竭力将手中长剑掷去,劈开那阴毒的掌风,至此,再无力应敌,滚倒在了飞絮狼藉的青石板上。
庭中杀伐骤歇,萱娘凝气收掌,望着地上艰难挣扎的花梦,轻蔑一笑。
震荡于夜幕里的飞叶渐渐飘降下来,萱娘转头,看向手里抓住的环佩,慢慢道:“你究竟是个罪臣,还是个功臣呢?”
环佩的脖子被她掐在手中,早已吓得没有人色,哪里还能思考这似是而非的问题,萱娘便在她耳边体贴地解释道:“你若是个卖主求荣的罪臣,我即刻就毙了你跟那小子的命,你若是个功臣,就给我好好地发挥噬心蛊的作用,让那小子乖乖替我办事、杀人。”
环佩醍醐灌顶,忙道:“徒儿当然是功臣……功臣!”
萱娘阴阴一笑,道:“念蛊咒。”
环佩一个激灵,赶忙把眼睛闭上,凝神念起咒来,萱娘顺势看去,果真见得竹影底下,莫三刀瘫倒的身体开始有所变化。
他先是弓起身子,蜷缩成一团,在地上痛苦地挣动,时而摸摸胸口,时而又摸摸喉咙,片刻之后,他突然一震,整个人便像是恢复了正常似的,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长手长脚地立在幽篁之下,眉头深锁,面色阴鸷,双眸映着书斋内明晃晃的灯火,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萱娘满意一笑,向环佩道:“让他把他的刀捡起来。”
环佩遂只管闭眼念咒。
莫三刀抬手把嘴角的血渍擦了擦,上前几步,把自个的赤夜刀捡了。
萱娘继续道:“让他杀了那丫头。”
环佩微微一震,嘴唇不停,却缓缓蹙紧了眉头。
花梦匍匐在冷冰冰的地上,望着莫三刀渐渐逼近的高大身影,听着萱娘所下的残忍指令,心中真是如被飞雪冰封,又如被烈火炙烤。
“莫三刀……”她颤声唤他,眼见得他拖曳在地的刀尖越来越近,刀刃都快要映出自己的脸来,彻底慌道,“莫三刀!”
朱宏文在后轻轻一笑。
那高大的黑影从头罩下,像一座大山,要将她压入地狱,紧接着便寒芒掠起,花梦闭紧双眼:“你若敢杀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少女的尖叫声带着深深的控诉与恐吓,响彻花庭,响彻长夜,响彻心田。
莫三刀将刀扛在肩上,掏掏耳朵:“听到了。”
花梦一怔。
朱宏文、萱娘二人神色一变。
朱宏文望着面前这个神色散漫、却杀气大盛的少年,几乎是下意识地拔腿逃离,却只听对方一声嗤笑,下一刻,那把六尺余长的赤色苗刀便已经架住了他的脖颈。
血芒刺目。
朱宏文呆如木鸡。
萱娘花容失色。
“他刚刚打你了?”莫三刀盯着朱宏文,声音却是向花梦而去。
花梦惊魂未定,半晌方道:“嗯……”
莫三刀眉峰一敛:“打哪儿了?”
花梦冷不防他问起这个,瞧着他这副似魔非魔的样子,竟有些怔然:“后……后颈。”
话音刚落,莫三刀刀锋一翻,迅速拿刀背在朱宏文后颈上狠狠打了一记。
朱宏文大叫。
“还有哪儿?”莫三刀又问道。
花梦心跳慌乱:“没、没了……”
莫三刀轻哼了声,猛地又在朱宏文肩上打了一记,这一下,竟硬生生将他打跪在了地上。
“文郎!”萱娘在后叫道。
朱宏文满面恨色,却因先前松林一战元气大伤,加之适才攻击花梦时耗尽内力,此刻竟是反抗不得,莫三刀拿刀贴着他咽喉,转过身来,向萱娘道:“还不把你那不靠谱的徒弟放了?”
萱娘目瞪口呆地盯着这一幕,向环佩大骂道:“你刚才究竟下的什么?!”
环佩亦万料不到莫三刀中蛊之后,还能神智如常,当下又震惊,又羞愧:“的确是师父教的噬心蛊啊!”
萱娘险些一口气上不来:“继续念蛊咒,控制他!”
环佩一震,自也想看看这蛊究竟下得成功与否,当即又闭上眼睛凝神念咒,念了半天,猛听莫三刀叱骂:“你再聒噪我先砍了你!”
环佩面无人色,忙噤声摇头。
萱娘神色大乱,怀疑环佩所下的蛊对莫三刀根本不起作用,与朱宏文对视一眼,飞快调整思绪:“你把文郎放了……我不会伤害这丫头的。”
莫三刀眉眼冷冷,正要说话,花梦忽道:“环佩现在与你命脉相连,她不能有事……一人换一人。”
莫三刀先前要萱娘交出环佩,只是担心环佩再被她逼迫念起蛊咒,真个控制了自己,这厢听花梦说中蛊者竟然还与下蛊者命脉相连,当下不给萱娘半分商量的余地。
“先让这四个退下。”莫三刀转头示意了下墙边的那四个宫女,刀刃顺势向朱宏文咽喉上压去。
萱娘目眦欲裂,含恨发令:“退开!”
那四名宫女互望一眼,悻悻退下。
萱娘深深呼吸:“一人换一人,数三声,一起放。”
莫三刀道:“好。”
三声甫毕,莫三刀踢走朱宏文,萱娘放开环佩。
庭中一时寂然。
萱娘扶住朱宏文,只觉他的身体陡然虚弱如一张残破的白纸,胸口险些窒息。
“待会儿我再来找你算账!”萱娘盯着莫三刀狠声说罢,将朱宏文托起,便要纵身逃去,突然夜风呼啸,刮得满庭树叶哗然大响,远空上随之传来猎猎脚步之声,截了二人去路。
众人纷纷一凛,抬头望去,惊见黑夜如墨,三个人正踏空而来,当首那个一袭纤尘不染的纯白宫裙,雪肤花貌,瑰姿艳逸,年纪不过十八上下,周身却散发着不容侵犯的清冷之气,赫然就是合欢宫一宫之主——水含烟。
随行在她身旁的二人,则便是玄凤与白彦了。
众人皆是大惊。
水含烟凌空跃来,翩然下地,夜光之中,一双秋眸虽仍是红光隐耀,神智却已然清明,原本奉萱娘之命退下的四个宫女冲将上来,见得此景,齐齐被慑得顿足,分毫生息也不敢发出。
水含烟冷眉冷眼,默不作声将这片残败的庭院扫视了一遍,愤怒渐渐涌上双瞳,直盯萱娘:“你可真是我合欢宫的肱股之臣啊……”
这声音既脆且糯,飘飘然落下,却带有金戈相击一般的森冷寒意,令庭中众人毛发倒竖,萱娘则更是魂飞胆落,不敢置信了。
“你们……你们给宫主用了圣女之血?!”萱娘抱着朱宏文,心念电转,瞪大眼睛向玄凤看去。
玄凤冷笑不语,神色势在必得。
萱娘愈发笃定心中猜想,便要应对,水含烟突然紧压眉头,右掌蓄以如火热流,欺身拍来。萱娘防不胜防,避无可避,情急之下,只顾把朱宏文护在身后,胸口竟被这一记朱砂掌狠创,整个人顿时如断线纸鸢,飞倒在地。
朱宏文亦为掌风所震,幸而反应机敏,故免于一难,反而借势就地滚开,躲到了书斋台阶旁的那片竹影底去。
玄凤等人见萱娘受挫,皆心中大快,不料水含烟打完这掌,身体竟随着萱娘的落地剧烈一震,继而口中溢出鲜血。
白彦睁大眼睛,抢步冲去将人扶入怀中,借着昏昏灯辉一看,惊见她面露痛色,慌忙先点她的天池、内关两穴,以防内伤攻心。
“没事吧?”白彦心跳如雷。
水含烟蹙紧双眉,又恨又不解地瞪向萱娘,那厢被莫三刀抱入怀里的花梦见此情形,已经迅速反应过来:“不好……”
然她还不及说完,恢复元气的萱娘已经发出了一记刮骨般的阴冷长笑。
“一群无知小儿……”萱娘满嘴鲜血,坐于地上朗声扬眉道,“我正愁着如何去接人,你们便巴巴地替我送来了,真是体贴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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