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公子来了。”
郑内侍在身后提醒了李唯一句,李唯这才转过身,上前几步,拢袖向异人行了大礼:“见过公子。”
李唯很懂得揣摩人心,越是在人落魄的时候,礼数越是要周全,唯有如此才能让敏感的异人感受到她的虔诚与尊敬。
异人抬手虚礼道:“请。”
两人如是一来一往,反倒比之前疏远了,完全不似昨夜束发那般无间。
不过李唯见异人今日穿了她送的雪蓝色绣兰花直裾便装,也就肯定异人心里多少是接受了她的心意,只是不知接受到了什么地步。
果然好感度还是要靠不断地关心来刷。
李唯落座后趁势问道:“公子方才可有尝过那碗芝麻糊?我既然保证公子此后不生华发必然是要负责到底的。就是不知味道符不符合公子的口味。公子若是不喜,可甜可盐,换了别的味道也行。”
李唯询问时,异人白玉样的面颊上便染了一抹很淡的桃色,不知是因为今日风寒大好,脸色确实不错,还是面皮薄到了一定程度,吃了李唯的东西抹不开。
但不管面色如何,他的神情却还是如一的波澜不兴,不假辞色的淡声道:“尚可,你有心了。”
两人简单几句话的空当徐宫人已经将早膳端了上来,各自一份放在异人的主位和李唯的客位案上。
李唯看着这绿莹莹的菜面团、飘着点蛋花的清粥和一碟小菜,不禁皱眉道:“公子往日吃得如此清淡吗?公子咽的下去?”
李唯这个时候真的不是有心从吃食上关心异人刷好感,实在是她本身也很挑剔,这样简陋的早点,李唯看着都难受,实在是吃不下。想想赵十五那小包子早上还又是肉糜香粥又是牛乳奶糕的,她就实在张不开吃菜团的嘴。
徐宫人躬身微笑道:“先生,不要看公子如今身体抱恙,在秦国时公子也是入伍多年的人,跟着蒙敖将军出生入死,在吃食上公子是不挑剔的。”
李唯之前听子楚说他立下过许多战功,所以并不稀奇异人上过战场,只道:“虽说如此,公子以后还是要在意吃食,对养身有诸多好处,往后我再寻人为公子慢慢调理膳食。”
异人并不理会,此时已经平静的开始吃饭了。他身姿笔挺,手如玉雕,垂眸而食的样子从容优雅,配着那身雪蓝色的精绣衣裳,让人看着就是赏心悦目的风景,还真不论他吃的是什么。
李唯不禁诚心赞道:“公子姿容清贵,当世无双。”
异人听到竟然噎了一下,可他却强硬着保持了从容不迫的神态,硬是压下了被噎到的咳嗽,余光见李唯没发现他有什么异样,心里才松了口气。
哪有别人刚说好看,自己就马上出丑的,幸而没被她看出端倪。这会儿连异人自己都没发现他竟然不厌倦李唯称赞他外表了。
李唯确实没在意异人方才被噎到的小举动,她来是有正事的。
“公子,今日我来是要向公子陈请,暂别邯郸。”李唯正色道,“今日一早我已收到飞鸽传书,燕国、齐国在我离开后就已开战,我要暂回齐国料理一些生意。”
异人进食的竹著停了下来,顿了顿他抬眼问:“你何时回来?”
李唯当然知道异人所想,清晰表态道:“可能还要处理一些吕氏的家事,不过一两月必回。”
为了让异人放心,李唯很真诚的保证:“此次归齐,我已打算连同家人一并接来邯郸,下次再来拜见公子定会在邯郸久居,请公子放心。”
李唯说完又道:“到明年开春,正好请工匠为公子修整一番院落,公子若有什么喜好,只管告诉我,必然修成公子喜欢的样子。”
别的不好说,李唯绘画设计的天赋极高,毕竟她母亲曾是那么有名画家,李唯耳濡目染也早就学会了,不然如何为异人画出那么多精细漂亮的衣裳纹案,要知道战国时候的花纹仍以古朴大气为主,远不及后世那样精致。
异人却没在意她后面的那些话,只是问道:“你家人……你不是没有妻室吗?”
他记得李唯跟他还比过惨,之前遇到个投缘的女子,人家却嫌弃他重利轻情,一走了之了。所以,他不是应该孑然一身吗?
李唯当然没老婆。自然而然的说道:“没有妻室还有高堂,况且家中还有个小……”
李唯原想说还有个“小坏蛋”,不过转念一想,虽然赵十五是个小豆丁,但在正经的异人面前编排他还是不大好,于是便息声不语了。
谁知异人却追问道:“小什么?”
“小孩子。”李唯喝着汤随口敷衍。
异人蹙了眉心,手上的汤匙不断的搅动着汤水,等李唯半碗汤都喝下去了他才状似不经意的开口试探道,“是,与之前那位不辞而别之人所生?”
李唯听到“不辞而别之人”就想到了消失的无影无踪的赵嬴,微微出了口气,随口道:“嗯。”
她“嗯”完又觉得不对,既然都要隐瞒赵十五了,怎么能承认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于是赶紧找补道:“不是,义子。那人都走的无影无踪了,我怎么可能还养着他留下的拖油瓶。”
李唯真是随口说的,完全没在意赵十五就是她养的赵嬴扔下的拖油瓶。
异人却好似放松了,淡淡道:“我觉也是,似你这样寡淡无趣的人,她既嫌你淡薄情爱,忍心离你而去,之前又怎可能和你生儿育女。”
这话李唯听着就很不顺耳了。别的事她可以任异人予取予求,要什么给什么,绝对纵着他,可就是这件事算是李唯这辈子最见不了光的倒霉事,她就是不愿意惯着异人戳她。
李唯放下汤碗,冷着脸对异人道:“公子,我的私事公子就不要说的那么不堪了,我吕不韦堂堂七尺男儿,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又不若公子,一棵树上吊死。”
异人见她对自己冷言冷语,精致的脸孔也如凝霜,凉声道:“你要是能一棵树上吊死,倒也说明你从一而终不会背叛别人,只怕吕先生做不到!”
李唯觉得异人有时候真的是莫名其妙的让人火大,戳别人的短处他还上瘾了?况且赵嬴这件事,她真的很难退步,也难以忍受舆论的倒打一耙。
李唯生气了,豁然起身道:“是别人对不起我!我就算要吊死也是吊死在你这棵树上,只怕你自己不争气,我还没吊上你自己的树枝先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受开学影响吧,加上工作确实也比较累,对不住亲亲们,更新的少。
我会积极调整状态,争取恢复精神,赶紧把赵姬写出来,后期还有赵雅公主什么的,吃醋的桥段一大堆,别忘了继母华阳夫人还暗恋着小太阳呢。
第五十章 冠礼
异人抿唇, 也有点火了:“你吊上来试试,看我几时能断!”
这话说的, 李唯真是怒火中烧, 也不知道怎么窜出来的烦躁,拂袖道:“公子自己走不出心魔却要我怎么办!”
异人忽然心中刺痛,想来就算是当初她揪着自己的领子吼, 将他推到浴池里一同斥责, 都是为他振作,从没说过带有一丝一毫要放弃他的意思。而这一次, 异人竟听出了李唯似真的要弃他而去的意味。
说来也奇怪, 当初李唯如何拿着返秦、登位撩拨他一颗枯槁之心, 异人都不为其所动,现如今她要不管了,异人反倒怒其不争, 或许在他心底, 无论如何焦躁难安动荡多疑,也从未想过李唯会真的生出不管他的心思。
异人的手指深深陷入掌心,只觉胸口气的钝痛,跟上两步道:“我自是守得住本心,绝不学某些人见异思迁!”
李唯只想冷笑,她还没见异思迁呢,他这话先放出来了。
李唯果断回身,丹凤目一眼便望进异人沉黑深邃的眸中,定然道:“那公子可要记住今天说过的话, 我不换门庭,公子也不准再患得患失!”
她说完甩袖便走,却只走出几步便被赶上前来的异人拉住手腕。
李唯怒极,以为异人又要作什么幺蛾子,正要转谁对他发火,忽见异人用期待希翼与焦急难言的复杂眼神看着她,低沉的声音中微微有些颤抖,他说:“今日是我冠礼,你……”
李唯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冠礼,那不就是异人二十岁的生辰吗。
李唯的眼睛平白眨动着,一时间脑袋有些放空,看着异人想留他又放不下矜傲的矛盾神色,怔忪了好一会才定住脚步,恢复了往日的站姿,看的出是不打算马上就走了。
李唯虽然不走了,但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异人就更加羞于启齿了。方才那一句已让矜傲冷淡的他羞恼不已,他自来邯郸何曾想过主动要做什么,更不曾伸手强留过任何人,如今这么做,当真是脑袋一热,却也算是遂了心愿。
两人相对垂眸而立,方才剑拔弩张而今一片死寂,真真是尴尬透了。
李唯那股蹭蹭上蹿的邪火目下已经消了,她斟酌片刻道:“公子为何昨日不说?”
异人放了手,侧头偏开视线,冷淡又别扭,大概情绪激烈之下牵动了没好透的风寒,不停轻咳。
李唯看他那副弱不禁风的单薄样子还能说么,难道气他两句就不抱大腿了?她还没那么意气用事。
李唯只得伸手缓缓顺着异人的后背,微叹道:“方才是我言重了,只是公子三番两次怀疑我的心意……”
“别碰我。”异人冷声冷气的说,却没像前几次那样厌恶的甩开她,反倒是站的好好的任她顺背。
李唯发现异人这个人,真的特别讨厌,敏感到一丁点大的事都能生气,一生气就要说“别碰我”,就好像李唯真的很稀罕他一样。他让李唯所能联想到的,几乎就是十六七岁处在青春期的少年跟他家里人闹别扭的样子。
这个时候,李唯竟然默默的开了一下小差,无奈又虔诚的希望,赵十五长大到了叛逆期,千万不要是这个样子,她实在不能保证不亲手打死他。
“公子听我说。”
李唯能打死赵十五,却只能哄异人,转过去双手按着异人的小臂,低头看着他垂下的眼睛道:“公子这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明明是公子先惹我的,再说我也没提过要改换门庭,不知公子那些气话都是哪里想出来的。”
异人确实理亏,但他却什么都不肯说。
李唯勉强笑道:“其实我早为公子准备了冠礼。周礼二十岁加冠,但历任秦王都是到二十二岁才行亲政冠礼,我想着也不过再有一两年便能助公子返秦,到时公子名正言顺的在栎阳宫由秦王亲自主持为你举行冠礼,不是更好?所以就没打算为公子大办。至于这成人的生辰,我自然是要陪公子过。”
李唯确实早就准备了异人的冠礼,她虽不知异人具体的生辰,却也知道异人今年便要二十,自然要好好为美人疼没人念的他准备礼物,并且当下便让随从去吕宅取了过来。
拿到冠礼木盒的时候,李唯只觉一阵眩晕,小腹忽然抽痛,让她险些站不稳,扶住梁柱才勉强立住身体。
作为一个精神上的霸总,身体上的纯女人,这种感觉李唯再熟悉不过,她在大雪天生理周期了,难怪脾气暴躁,会跟异人那个神经质一般见识。
李唯微出一口气,强打精神抱着盒子走入异人的内室。
“公子。”轻唤了一声,异人没阻止她入内,她便大方走了进去。
异人坐在往日看书的长案后面,案上放着竹简,也不知道他看没看进去。
李唯走过来跪坐在异人身后,将盒子挡在身边打开,异人被她开合的声音打扰,淡淡侧目过来,指尖那精细绘制的红色漆黑内,蹭蹭丝绸之上端正的放着一只九瓣莲白玉头冠,玉质细腻,大气古朴,雕工虽不过分精致却又浑然天成之感,确是一件上佳的玉冠珍品。
或许是她提前准备礼物,将异人放在心上的态度让背井离乡无人在意的异人生出了别样的好感,在看到盒子的那一瞬间,异人冷淡的眼神就变得柔和了一些,似是怕被骗时得到求证的放松。
李唯将盒子稍稍向前一推道:“这件冠礼公子可还满意?”
异人的目光只在玉冠上停留了一瞬就落在了她比往日更要苍白的脸色上,不禁蹙眉道:“你怎么了?”
“天冷,不碍事。”李唯做事功利性强,从不屑于浪费时间,取出玉冠道,“我为公子束冠,贺公子双十生辰。”
异人忽然将手压在了她取玉冠的手背上,他眉宇间忧郁温柔,眼底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揶揄笑意:“你不等秦王了?”
李唯随意笑笑道:“秦王是秦王的,我的是我的。”
她说话间已经取出了玉冠,直起身为异人整理早已束好的发髻。
“公子成人,更是一言九鼎的高洁君子了,所以不要忘了答应我的话。”
李唯一边将古朴大气的白玉九瓣莲发冠以玉簪固定在异人发间,一边轻声道:“诚如公子所言,只要公子这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欣欣向荣,我便只在公子的庇佑之下,断不会改投他人。公子须知我们未来如何,都在公子一念之间,只有公子愿不愿让我辅佐,从来不存在我弃公子而去。”
李唯手上动作很轻,可是她技术实在不怎么好,冷不防簪子就把异人戳痛了,异人挑眉,却硬忍着没让她察觉。
李唯束好了冠还强迫症般捧着异人的脸调整了一下角度,看看头冠有没有歪,顺口问一句:“公子明白了吗?”
她经期畏寒,手很凉,即使是掌心温度也远远低于常人,一人只觉她猝不及防的捧住自己脸颊,让那凉意轻而易举的就扎进了自己心底,腾然又勾起了一阵热意。
李唯没听到异人说话,回神垂眸一看,异人正抬眼望着自己。
她一动异人也回过神来,这一次他却没躲,目光从李唯颈下的小痣移到她那双细长又韵味十足的丹凤目上,他认真道:“一言九鼎。不韦放心。”
这话一出口,李唯就明显感觉出不一样了,异人是打心底开始信任依赖她了。
不过异人这么听话李唯还有点不习惯了。她看着眼前异人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俊逸面容,忽然就生出一点恶意报复他的想法,谁让他之前那么爱作妖!
李唯瞄见窗下两瓶白梅间供奉得十分得体的灵位,一丝恶趣味涌上来,明知道异人心里被这死鬼姑娘占得满满,她偏要去戳一下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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