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爷。”
“爷。”
还是恭恭敬敬行了礼。
时陌目光淡淡扫过三人:“看诸位都在忙,我便亲自去取了回来的信鸽,信上说,秦时月回京了。”
众人闻言,神色立刻收敛,眼中俱都流露出认真之色。
——他们等待多时的时机,终于到了。
这便不再心怀杂念,立刻朝时陌行下一礼,而后各人去做各自的任务去了。
时陌立在原地,看着三人眨眼消失在眼前,耳边回响起白术那一句——求而不得,只会越看越心痛的好吧?
就是知道求而不得,所以他才会来西夏。都说富贵险中求,姻缘又何尝不是?
可是两人自此一别,山长水远,他也怕命运弄人,变故让人猝不及防。她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若是走失,他连她的容貌都不知,一旦错过便是永远错过。所以即使拼着不怎么光明正大,他也要在临走前看看她真正的模样。
不过如今却是不用了。
她的模样,愉悦时是什么样子,轻泣时是什么样子,这世间都不会再有谁比他更清楚。
时陌负手,看着廊外小雪已纷纷扬扬洒了下来。
如今已入冬月,三个月后,待他回去时,帝都的雪应当已经消融,柳芽儿会抽出新绿。
待到春暖花开时,迎娶她入门最是合适不过。
……
这个时候,长歌正在窗前做着针黹。她是不大擅长做这些的,但也不是全然不懂。毕竟上辈子的时候,有个人惯会撩拨她,她偶尔想要反撩一下了,也会亲手做个什么送给他。
一来二去,熟悉了也就顺手多了。
夭夭在一旁收拾东西,回身时一个不察,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棋盘,几颗棋子掉了出去。
“姑娘饶了我吧!”夭夭连忙跪在地上。
“……”长歌好笑地将手中的针线一放,起身走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虐待你,如今你这嘴巴连对我都这么厉害了。”
夭夭仰头卖乖地笑了一个,自己起身去捡地上的棋子,循着记忆一一放回原处,到最后两颗黑子时,长歌却止住了她:“不必了,这两颗我以后都用不上了。”
说着,从她手中接过,随手扔到了一旁。
夭夭疑惑地看了看棋局,若有所悟,不确定地问:“那两枚黑子可是昱王和景王?”
长歌瞧了她一眼。
“可是,日前在碧海潮生,姑娘您救二公子时,虽说顺手打压了昱王,又挑拨了皇上和景王,但却也远未动得他们的根本,如何就不继续了呢?”
“我动他们根本做什么?”长歌闻言失笑。
“我既不与他们夺嫡,又未曾与他们结下深仇大恨,我不过是想让这两位殿下好好地斗一斗罢了。虽说原来为了杜崇的一千万两黄金,他们暗中也互相设计构陷,可那池水表面上到底还是清亮了些。如今不就好了?我又推了他们一把,这池水就算是彻底浑了。你看看现在外头的百姓,不是在拜秦时月就是在拜蔡兴,朝中的大臣如今不是在忙着巴结景王就是在巴结昱王,还有谁还记得我的父兄?连皇上都没空理会我父兄了,我的目的不就已经达到了吗?”
只要父兄没有在剿匪后声势大盛,在朝中和民间赢得声望,那么慕家就不会成为懿和帝心中一颗迫不及待要拔除的刺。那么,到明年二月,长河郡一战的将领,就只看秦时月和蔡兴,他们谁人争得了。
长歌坐回窗前,重新拿回针黹,悠悠道:“如今啊,我只需安心等着父兄归来,然后便可顺势而为,一家全身而退。”
她这边岁月静好,那边,她一手推动的宫中暗流才不过刚刚开始涌动。
第18章
这日,秦时月凯旋,终于到京。
他是抗燕的民族英雄,百姓一路夹道欢迎,一时风头无两。到得朝中,懿和帝亲赐良田美婢、黄金钱帛不计其数,又钦封为正四品忠武将军。
秦时月原是军中一个不起眼的陪戎校尉,因得了景王赏识,举荐抗燕,回来便一跃成为四品将军,可谓平步青云,既激励了不少热血儿郎,同时也令昱王恨得咬牙切齿。
“一个小小的陪戎校尉,父皇倒是将他捧上了天!父皇那是在捧他吗?父皇那分明是做给本王看的!”昱王在自己的府中大发脾气,举起一盏茶恨不得摔了,想想又重重放回去,“也是朱秀这个没用的,在本王跟前将他女儿夸上天,本王一时误信,真当她是巾帼不让须眉,派了她出去担当大任,没想却是个草包,被老三联合了慕长歌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她自己完蛋不说,还带累得本王如今也不受父皇待见!本王真是恨不得砍了朱秀!”
他面前气定神闲站着一位老者,发须皆白,五官深邃,尤其一双眼睛漆黑透彻,仿佛无有他看不到的。
此人正是太傅段廷。
段廷之女是昱王正妃,所以算起来,这段廷正是昱王的岳丈。凭着他三朝元老的政治手腕,站在昱王身后,对昱王助益良多。
“王爷何必着急,景王不也没捞得好处吗?你没瞧见今日皇上对秦时月大加封赏,却连个好眼色也没有给景王?若是按着皇上素日对景王的偏宠,应当跟着重赏才是。”
昱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按说他打压了本王,少不得也该捞点好处,怎么却同本王一样不受待见了?”
段廷悠悠一笑:“皇上的心思多么深沉?他这辈子,什么样的手段没有见过?景王到底还是太年轻,自作聪明了些,怕是在哪里弄巧成拙了也不自知。这一局,王爷虽败,景王也未得胜,至多不过两败俱伤。”
“那依太傅之见,本王此时当做些什么?”
段廷敛神道:“按兵不动。”
“连杜家幼子也不找了?”
“找得到吗?”段廷反问,“我原以为杜家幼子在景王手上,是以让王爷放出风声,意欲逼得景王在皇上面前自己露出破绽。可经此一役,见景王除了恼羞成怒构陷王爷,别无他法,我反倒觉得,杜家幼子并不在他的手上。当夜三方混战抢夺杜家幼子,如今他既不在王爷手上,也不在景王的手上,那么王爷以为,最终是落在了谁的手上?”
“父皇?”
“正是。”段廷捋了捋白须,“王爷还能和皇上争不成?”
“自是不能。”昱王惋惜道,“白忙了一场。”
“虽是白忙,却也无妨。”段廷话锋一转,“眼下,王爷另有良机。”
“哦?”
段廷神秘一笑:“王爷以为,首富全部身家比起禁军统领这个位置如何?”
“首富身家固然诱人,但禁军统领直接掌管宫禁,可以说是握住了父皇的身家命脉,自然不是区区金钱可以相提并论。”昱王说着,这便领悟过来,“太傅的意思是,要本王将禁军统领一职抢到手?”
段廷点点头:“前禁军统领凌非深得皇上信任,若非他因东宫叛变而生死不明,皇上又怎会让裴宗元暂代?须知,皇上对裴家的忌讳并不下于慕家,他断然不会放心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裴宗元手上,裴宗元不过是个权宜之计罢了。禁军统领一职,皇上心中必定另有计较。”
段廷说着,点醒昱王道:“王爷此时应当去信蔡兴,让他全力剿匪,声势越大越好,军功越显赫越好。凯旋之日,声望总要胜过秦时月,才好一争禁军统领之位。”
昱王心思微转,顿时心领神会一笑。
……
就在段廷与昱王密谋禁军统领一职时,景王书房,骆忱也同他们想到了一处。
“首富身家虽是诱人,但如今一切也只得全看天意。”
景王颔首:“若是在昱王手上,尚能徐徐图之;若是在父皇手上,也只能死了这觊觎之心。”
“正是这个道理。”骆忱说着,胸有成竹一笑,“好在如今,秦时月大胜凯旋,这禁军统领一职,便可趁势收入囊中。”
提起秦时月,景王薄唇紧抿,冷道:“你瞧见今日父皇的样子了?一连几日了,正眼都不瞧本王一下。本王也是不懂了,若说慕长歌是个绝色佳人,父皇有意要将她收入自己的后宫也便罢了,偏偏父皇对她可是半点歪心思都没有,怎么就偏宠成了那个样子?她易容了,他自己不说破也便罢了,竟还不许旁人说。本王不过是提了一句,他这就敲打上本王了。”
“王爷,吃一堑,长一智。”骆忱提醒道,“慕家这潭水太深,如今看来,多少事皇上知道,他们知道,却独独旁人不知道。既不知深浅,便不宜妄动,还是趁着如今慕云青和蔡兴都不在京中,一举拿下禁军统领一职才是正经。”
景王点了点头,深以为是:“但又要以何事起个头?总不能派个言官出去直接参裴宗元一本,说他不合适禁军统领一职,应当让给秦时月吧?”
“自然不能。”骆忱眼底流露出别有深意的笑,“但……若是由秦王起这个头呢?”
景王双眸锐利地眯了起来:“丞相的意思是……本王那个六弟?”
“正是。秦王手下有一名管家望叔,此人虽是管家,却精通医术。当年裴太夫人病重,药石罔顾,是这位望叔救了太夫人一命,也就等于是秦王于太夫人有救命之恩。”骆忱说到这里,笑道,“王爷想,若是将秦王此前在西夏遇刺一事传到太夫人耳里,太夫人可会迫不及待出来报恩?”
景王领会,意味深长笑道:“只是太夫人年事已高,不宜操劳奔波,有事儿孙服其劳,这个恩便只得由护国公和裴宗元来报。”
景王说到这里便收住,看向骆忱:“知道该怎么做了?”
“臣这便去安排。”
……
几日后,宣政殿上,护国公和裴宗元父子两人跪请懿和帝派人将在西夏为质的六皇子秦王时陌接回。
懿和帝不动声色,既没有应,也没有驳,似笑非笑揭了过去。
昱王当时气得脸色铁青,回家就摔了个盏子。
“这个没用的裴宗元!还以为他能多撑几日,没想他竟蠢得自取灭亡!老六母子一向是父皇心中禁忌,谁都不敢去碰,父皇要老六去西夏,就是有意要他在那苦寒之地自生自灭!这辈子都别回来!要裴宗元多事来做这个好人!”
段廷此时亦是面露沉色:“这于王爷而言还真是个天大的坏消息,裴宗元此举必定已触及皇上逆鳞。偏偏是在这关口,京中除了一个秦时月,再无人能替他禁军统领之职……此事必没有这么简单。”
“太傅的意思是?”
“怕是中了景王之计。”
“又是老三!”昱王咬牙,“本王真是恨不得派人将他套在麻袋里打一顿!”
“现如今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段廷尚算冷静,“好在皇上一向城府极深,他既没有当场责难,想来也对京中局势洞若观火,对裴宗元尚有保留,不敢轻易将禁军交付给一个后起的秦时月。如此便也算是给王爷留了时间,此时王爷应当修书将蔡兴召回,凭他剿匪之功与秦时月正面交锋,方可一博。”
……
另一边,长歌听得这个消息,紧紧蹙眉,叹道:“裴大哥真不该去宫中说这个情的。”
容菡在一旁瞧了瞧她神色,轻道:“他早日回来不好吗?你日日夜夜赶的那身冬衣,做得那样认真,就不想亲手交给他,亲眼看着他穿上身?”
长歌脸色微变。
容菡笑道:“我可不是有意偷看的。那一日我去找你,夭夭和蓁蓁说你在,我进去一看,你却靠在美人榻上睡着了,手中还紧紧捏着针线和衣服。我怕针刺了你,这才上前轻轻替你拿了下来。原以为你是要做给你父亲或哥哥的,却见那袍子是月白色,上面提了雅致低调的暗纹,这等精致干净的布料,他们上战场的人却是最不经脏……”
长歌低头一笑:“嫂嫂可真是细致。”
“不是我细致,而是你啊……”容菡轻叹,“姑娘家心上住着谁的时候,眉间眼底都是温柔情愫,是藏也藏不住的。”
长歌脸上一热,连忙机智地转移话题:“难怪我瞧着嫂嫂每每说起大哥,也像是快要化成一汪水的样子。”
容菡脸下意识地就滚烫,却也晓得长歌这是在以攻为守,这就红着脸笑骂:“我晓得了你大哥所有的好,自是与你不同。你都还没嫁人,就为了他如此神魂颠倒,连梦里也亲昵喊着他的名字,看你这辈子除了他还能嫁谁!”
长歌大臊。
她,她也晓得了他所有的好啊。
这辈子虽然还没嫁给他,可上辈子做了十五年夫妻,要为了他那样一个男人神魂颠倒真的不要太容易好不好。
至于梦里喊他名字……
“不,不可能,我不信,你别乱说。”长歌三连否认。
如果她真的会在梦里喊他的名字,那上辈子夜夜同床共枕,他又怎会不知?他若是知道,又怎会怪她心里没有他?
长歌一向是个沉稳自持的性子,何时露出这等娇羞之态?容菡只觉心情大好,她一向觉得长歌太过压抑,就是应当这样才好,这才是闺中少女说起情郎时该有的怀春之态。这便回忆起那个名字,学着长歌的声线,又刻意将气息放得娇软如水——
“时陌……陌哥哥……”
长歌脸顿时红得如煮熟的虾子。
所以她那时到底梦见了什么?!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要知道,她这个人一向没什么情趣,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叫人。
除,除了在床上被他弄得没办法了……只有那种时候,她才会松口叫他哥哥。
难道她那时做了羞人的梦?然后还好巧不巧被别人发现了!
啊!
长歌紧紧捂住脸,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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