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菡目光落在长歌不能动弹的手上,咬牙道:“她伤你至此,总觉得还是便宜了她,若我慕家还有兵权在手便好了……”
长歌看向她,容菡自知失言,便不再说下去,只叹:“也不知那二十万兵权最终会落到谁家。”
长歌垂下眸去。
那二十万兵权最后落到谁家,就要看段太傅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了。
若是写得够好,说不定能给……时陌。
……
慕瑜与慕云青、慕云岚父子三人自朝中回来,头一件事便是来看长歌。
彼时,方院正正在替长歌把脉,探她脉象,脸上露出惊叹的神色,转头就笑容满面地对慕瑜说:“秦王殿下医术妙绝,郡主如此重伤,竟能叫他一夜之间就治到这般程度,老夫生平亦从未见得,堪属奇迹!堪属奇迹啊!”
方院正兀自忙着膜拜时陌,满脸惊喜地在那里赞不绝口,滔滔不绝,但慕瑜父子最关心的还是长歌,后来慕云岚见他迟迟说不到重点,忍不住打断他,问:“那我妹妹何时能恢复?”
方院正这才停下自我放飞,正色道:“如今身体实已无大碍,郡主虚弱乃是被昨日那一番疼痛损耗了些许心神,卧床静养数天便可恢复如初。只这手切忌不可乱动,更不可沾水……”
“可会留疤?”慕云岚连忙问。
女子留疤终是不妥,便是她夫君不在意,她心中也会委屈吧。
“这个……”方院正面露愧色,“还得去问秦王殿下,但老夫相信以秦王殿下医术……”
眼见他又要再一次放飞膜拜时陌,慕云岚不耐烦地将他打断了。
长歌坐在床上吃吃地笑,惹得慕云青看了她一眼,不轻不重道:“你还笑得出来?”
长歌连忙抿住唇,朝着慕云青,用左手做了个封住嘴巴的动作,看得慕云青哭笑不得,指着她笑骂了一声:“还不老实些!”
方院正离去后,长歌这才正色问父兄今日朝中情况如何。
慕瑜道:“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长歌忍不住重复了一遍,“那兵权之事呢?可有结果?”
慕瑜摇头:“并无,陛下只字未提。”
长歌点了下头,却忍不住心生狐疑。
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刹那,她忽然有点理解忠毅侯夫人迫不及待登门试探的感受了。
懿和帝这个反应,和她料想的有点不大一样啊。
难道问题出在了段廷那封信上?
长歌暗道,今夜时陌过来她一定要问一问他。
却见慕瑜似有话要说,长歌一笑,忍不住道:“爹爹对我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慕瑜抿了抿唇,先打发了慕云青慕云岚两兄弟出去,这才坐在长歌床边,深邃的眸子略显迟疑地看着她。
“长歌,有一事……秦王殿下让我先不要与你说,爹爹也并非不信他,只是爹却也不想瞒你。”
长歌听他这样一说,心里反倒紧张起来了,问道:“是何事?”
慕瑜默了默,道:“陛下同时为秦王殿下与晋王殿下选妃,此事想来你也知晓了。”
长歌颔首,道:“此事这几日在京中闹得极为热闹,京中但凡适婚的贵女都跃跃欲试,女儿自然知晓。”
慕瑜点了点头:“但咱们家却是没有去凑这个热闹的……只是今日早朝后,夏晖却忽然将我叫住,说陛下要见我,便将我带去了温德殿。”
长歌安静地看着他,待他说下去。
慕瑜道:“陛下问我,为何秦王殿下与晋王殿下选妃,我家前后左右的邻居全都递了画像去礼部,独独没有你的?”
第60章
段廷曾为帝师,德高望重,在世时深得帝心。虽膝下无子,但唯一的女儿嫁入皇家,贵为皇长妃,亦是极尽荣耀。
懿和帝听闻他薨逝的消息,次日朝上追封谥号,又下旨昱王亲自操持太傅身后事,昱王自是应得心甘情愿。
毕竟,不论从情感上还是前程上,段廷给予他的许多都远胜于他亲生的父亲。段廷的离世给他带来的悲痛不仅是因为失去了一条有力的臂膀,更多的是一种骤然失去依怙的孤苦无依。
是以这日,昱王刚下了朝便赶去了太傅府,连贵妃派去传他的内侍都没追上他疾步奔出宫外的脚步,只得无功而返回去复命。
贵妃有话要问昱王,没见着人,心中自是有些不快,但念及太傅府中的丧事,便也作罢,心道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原想换身衣裳去冷宫好好瞧瞧那个贱人,转念也跟着作罢。
想那贱人前脚刚进冷宫,自己后脚就跟去,不仅跌了她贵妃娘娘的气度,还会在天子心中留下落井下石的小人嘴脸,得不偿失。
罢了,来日方长。自己先不动,便给些颜色瞧瞧罢。
这便低声对自己的心腹郑嬷嬷交代了几句,郑嬷嬷显然深谙这些门道,别有深意地笑着应下,退出后便往冷宫的方向去了。
到贵妃午睡后方才回来,附在她耳旁低声复命,贵妃初醒后的脸上渐渐露出快意的笑容,痛快道:“你这招真是妙极,银针附骨当初还是她用来对付那个人的,谁想如今风水轮流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叫她自己好好尝一尝这个中滋味了。”
又笑着问:“她可痛快?”
郑嬷嬷笑道:“痛快极了,呼天抢地地用头去撞石壁呢。”
贵妃脸色微变:“可别让她死了。”
郑嬷嬷冷笑道:“她想得倒美……这银针一旦附骨,只消她身子一动便可让她生不如死,奴婢已经命人好生看着了,保管让她好好活着。”
贵妃这才满意地点了头。
及至傍晚时分,夏晖忽然过来传懿和帝口谕,命她随驾出宫吊唁太傅。
贵妃闻言又惊又喜,竟脱口问道:“陛下果真命本宫伴驾?”
夏晖笑道:“陛下命娘娘伴驾,自是君无戏言,娘娘且准备着,老奴先告退了。”
贵妃殷殷笑着送走了夏晖,心中说是心花怒放不夸张。只觉这么多年,她终于等到懿和帝回心转意重新看重自己,这一路走来个中艰辛,着实不易,想着想着竟开心地落了泪。
她命人将她新做的衣裳取出来,又精心打扮一番。她今日先是斗倒了何氏与景王,后又派人将何氏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觉通体舒坦,胸中积压的多年郁气一扫而空,连带着气色都变好了,整个人容光焕发。
一个恍惚间,还替昱王看到了储君之位。
然后她就在这样神清气爽的状态里见到了同在辇车上的舒妃。
只见舒妃附在懿和帝身旁低声说着什么,懿和帝虽无多余表情,但眉目舒展温和,极是受用的样子。
哦,对了,瞧她大意的,竟一时忘记了,没了景王,还有晋王不是?
刹那间,贵妃的好心情烟消云散,皮肤也不光滑了,郁气重头席卷,片刻之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时,郑嬷嬷暗中在身后低声提点了她一声,她霎时间如醍醐灌顶,脸上不觉重又露出笑容,端庄贵重地走至辇车前,向懿和帝行了一礼,舒妃在车上向她还礼,懿和帝淡淡要她上车。
途中,贵妃与舒妃一左一右伴驾,原本相安无事,贵妃忽地提起晋王婚事,笑问:“听说礼部也送了不少贵女画像去晋王府中,但想来也是多此一举,妹妹心中一向偏疼长宁郡主,便说今次郡主受伤,晋王一听得消息那着急忙慌赶过去的劲儿,那等贴心痴心,我瞧着都动容。”
贵妃又转头看向懿和帝,笑道:“不如直接请陛下赐婚,全了晋王殿下一番痴心?”
舒妃笑而不语。
贵妃心中打的什么主意,她焉能不知?不过人各有志罢了。
懿和帝脸上瞧不出端倪,半晌,慢慢转过头,双目直视着贵妃,意味不明反问了一句:“贵妃今日怎么忽然关心起老八的婚事来?”
贵妃被懿和帝那道情绪莫测的目光一阵逼视,心底莫名渗出寒意,有那么一刹那,她仿佛觉得自己的心思已经全被他看透,不觉手心湿冷。
贵妃不敢再在圣前玩弄心机,忙收敛心神,讷讷道:“是妾身僭越了。”
此后一路无话。
及至太傅府中,只见段府上下满堂缟素,昱王从里到外忙上忙下,几乎脚不沾尘。
见帝妃忽然驾临,昱王夫妇携着段家旁支族亲,连同其他前来吊唁的朝中重臣一道出门跪迎。懿和帝脸上颇有哀戚神色,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便进了灵堂。
他向太傅行了师徒之礼,最后亲自上了三支清香。
转身略微安抚了昱王妃一声,目光便落向身后众人,只见此时骆忱、慕瑜、裴茂皆在列。他徐徐看过去,目光忽地停留在裴茂身上。
裴茂察觉到天子探究的目光,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听懿和帝忽地意味不明问道:“太夫人如今身子可好?”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裴茂更糊涂了,又不好不回话,只忙道:“蒙陛下福泽,家母身体硬朗,一切都好。”
懿和帝点了点头:“这便好。”
便不再多说什么,出了灵堂,脚步微顿,转头对夏晖低声吩咐了一声,夏晖应是,又一路小跑去将裴茂叫了过来。
贵妃觑了时机,对懿和帝道:“瞧王妃这回是真伤了心,妾身去宽慰她两句吧。”
懿和帝点了下头,贵妃便回去了灵堂,拉了昱王妃进了后堂。
退去下人,贵妃简单宽慰了昱王妃两句,便直入正题,问昱王妃道:“本宫听宫人说,昨夜昱儿大雨进宫,曾向陛下呈上了太傅绝笔信一封。本宫今日也一直无暇与昱儿单独说话,还未来得及问他,便只好问一问你,你可知信中所写内容?”
昱王妃哭得脸白如纸,一双眼睛却是通红,闻言低垂着头轻轻摇了摇,哑着嗓子道:“妾不知,父亲写好后便用火漆封了。”
贵妃双眸顿眯:“用火漆封了?”
就是说,连昱王也不知了。
她心中从晨起时的疑窦这刹那猛然扩大,心里说不出道不明地开始慌乱起来。
到底是什么天大的秘密,竟要用火漆封了,连女儿女婿都不能看?
该不会……是当年那件事吧!
想到这里,贵妃浑身一颤,立刻六神无主起来,眼神也渐渐涣散,仿佛不能接受,又仿佛是受了天大的打击。
昱王妃见她这模样立刻就急了,连忙上前跪在她身前,紧紧握着她的手唤她:“母妃?母妃您怎么了?”
贵妃这才回过神来,反手握紧昱王妃的手,急声问:“段太傅临去前可有最后对你说什么?”
昱王妃悲痛过头,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你再仔细想想!”贵妃死死握着她的手,一双眼珠子睁大得有些可怖。
昱王妃定了定神,这才渐渐回想起来,记起老父临去前曾交代她,要她记得提醒秦王殿下践诺。
这便对贵妃说了。
贵妃听罢,瞳孔猛然一缩:“你说,你父亲要秦王践诺?是秦王,不是其他王爷,你没有听错?”
昱王妃又细想了一遍,这才笃定道:“确实是秦王。”
贵妃闻言,急促地低呼了一声,神情像是惧怕慌乱到了极点。
错了,错了……全错了!
她该防的人不是晋王,是秦王啊!
她千防万防,甚至有意撮合时照与慕家那丫头,就是为了防止兵权落入时照手中。但直到此刻她方知自己错了……
一旦陛下知道了当年旧事的真相,二十万兵权,不,便是这整个大周江山,如今也是时陌的囊中之物了。
想到这里,贵妃实在无法接受这突然宣告的一败涂地,眼皮一翻,当场便昏死了过去。
……
自慕瑜离开后,长歌便心事重重。
“秦王殿下要为父借机向陛下表达不愿涉及党争之意,再求携女辞官归隐,陛下今次虽未立刻应允,但我观他神情颇是动容,不像作假,亦猜不透他最终会作何反应。”
长歌回想起父亲的话,闭了闭眼睛。
懿和帝今日这是在试探。
试探她忽然出现在拢慈庵,可是为时陌有备而去,试探慕家与秦王是否私下早已结盟。不管是他自己想到的这一层,还是昨夜何氏垂死挣扎时挑拨出来的,但懿和帝在怀疑,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这却并不足以令长歌乱了心神,因她也早已料到何氏反扑之时定然会将自己拉下水。毕竟所有这一切事情都是因她出现在拢慈庵中而起,那么拿她的动机来说事,便是最好的反击之道,这就是所谓的釜底抽薪。
但长歌自然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她早已布置好了后招。
而今真正令她乱了心神的却是,懿和帝为何会来试探父亲?毕竟试探父亲,便等同于怀疑时陌。
她自时陌口中得知了段廷那封信的存在时,便一直笃信,懿和帝不会再怀疑时陌了,不止,这一局,时陌将会赢得大满贯。
只因以懿和帝对何氏和景王这样恩断义绝的处置来看,她一度料想段廷是在临死前为当年的顾贵妃娘娘雪了冤屈。
一旦懿和帝得知了当年真相,根本就不会再疑时陌。
可惜,从今日种种来看,显然她是料错了。
长歌心中微乱,纠结于段廷最后信中到底写了什么。
但不论他信中究竟写了什么,时陌显然是知道的。否则他根本不可能提前料到懿和帝的动作,进而赶在父亲上朝以前知会他应对之策。
所以段太傅那封信,到底是他自己要那样写的,还是从一开始,根本就是时陌要他那样写的?
长歌心中实在不懂他为何要这样做,这样好的机会,他为何不趁势一举拿下所有属于他的一切?
她心里挠心挠肝儿的,等不到晚上了,当下便躺回床上,抚着胸口喊难受,喊快点去寻秦王殿下过来救她的命。
她喊得格外逼真,竟险些将蓁蓁都骗了过去,最后还是夭夭将她拉到暗处,低声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没见识到姑娘的演技?你当她无事时研究的那些话本全是白白研究的?所谓术业有专攻,正如我吵架从没输过一样,姑娘这演技也从无失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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