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随手摁了下车钥匙,滴一声,越野车落锁。
温舒唯站在旁边,扭头看,只见这位大爷身形高大又挺拔,但那站姿却懒洋洋的,锁完车后把车钥匙随手往裤兜里一揣,之后那只手也懒得抽出来,就保持着两手插裤兜的姿势,回过身来,目光刚好落在她身上。
两道视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看什么。”沈寂没什么表情地问。
“……没。”温舒唯有点尴尬地咳嗽了声,迟疑零点几秒后,还是清了清嗓子,有点迟疑地抬手指了下他的额头,支支吾吾:“那个,沈队,你……头发上沾了点东西。”
部队里的人作息规律严格,沈寂平时有睡午觉的习惯,今儿因为要给这姑娘“打工当助理”,怕她等,他在楼底下吃了碗牛肉面就开着车赶她小区门口候着了。
他这会儿困得厉害,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不是那么好,加上她嗓音细软音量小,这句话说得小声,他一不留神儿压根没听见她在说什么。不由皱了下眉,走近几步,弯腰俯身,侧过脑袋把耳朵贴近这丫头一点儿。
“大点儿声,你说什么?”他侧颜对着他,拧眉又问一遍。怕声音太大吓到小姑娘似的,嗓子还刻意压了哑,听着沙沙的,低哑低哑。
姑娘这回没答话,一双亮晶晶水汪汪的眸子定定地盯着他,目光还十分专注。
沈寂有点儿莫名其妙,静了静,正要开口,温舒唯却忽然踮了踮脚,抬起一只胳膊朝他伸过手来。
“……”短短零点几秒的光景,沈寂浅棕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明显一怔。
眼前一幕,仿佛电影慢镜头,夕阳自天边投落细碎温柔的光,姑娘细白的手抬起来,轻轻碰了下他额前的碎发。两人的距离有须臾近到极点,他能看见她脸颊上柔软的细绒,和嘴角两枚小小梨涡的印迹。
一股清新的甜香钻进鼻息,又在下一秒远离消逝。
一切都只发生在刹那之间。
温舒唯手已经收回去,身子站正。
沈寂不说话,眼睛自上而下,直勾勾盯着她,不做声。
“喏,脏东西,我给你拿下来了。”姑娘仰着脖子,漂亮的大眼睛望着他,笑盈盈的,举起右手,雪白小巧的手掌心儿摊开。
沈寂视线往下移。
她掌心里有一粒极小的白色,像绒毛又像纸屑,不知哪儿来的。
见他不答话,姑娘歪了歪脑袋,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细碎蓬松的小刘海儿,“刚才沾在你头发上的。”
“……”沈寂眸色沉沉,盯着她,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却从两人的身后传来。
温舒唯听见响动,下意识地转过头,只见一个老奶奶拄着拐杖慢吞吞地从远处走近。老奶奶的年纪至少也应该有八十岁了,白发苍苍,身形佝偻,步履蹒跚走得非常慢,每迈出几步还要停下来歇歇脚,戴着老花镜,面容慈祥和善,手里还拎着刚买回来的玉米和青菜。
温舒唯觉得老奶奶的身影有些眼熟,微眯了下眼睛,等老奶奶再走近些后认真一瞧,惊了,脱口而出:“邹老师?”
沈寂听见她喊,也回过头。
没等他问出什么,哒哒哒一阵轻盈脚步声,他旁边的姑娘已经挎着包包小跑着朝老人跑过去了。
“邹老师?”温舒唯在老奶奶身前站定,很惊喜,音调不自觉拔高几个度,“真的是您?”
老奶奶闻言,慢吞吞地抬起头,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一眼瞧见这个水灵漂亮的小姑娘,老奶奶并没有认出她,微皱眉,“你是……”
“我是您201X届的学生,一班的,您当时教过我化学。”温舒唯笑盈盈的。老奶奶姓邹,是一中的老校长,温舒唯上学那会儿她其实已经退休了,但她教学经验丰富,加上她本人又很热爱教师岗位,学校便把她返聘了回去,教高三年级的几个实验班化学。
老奶奶皱着眉头回忆起来,有点儿印象了。无奈年事已高,记性不太好,半天也没记起这小姑娘的名字。
温舒唯丝毫不在意,伸手扶过她,“您住哪儿?我送您回去。”
“不用了。”老奶奶其实已经很累了,微喘着,但不愿给人添麻烦,笑着摆手,“我就住这栋楼四楼,自己能行的。你快忙你的去。”
“四楼也不矮了。”温舒唯很坚持,顺手把她手里买的菜接过来,“您还拎着这么多东西,我送您吧。”
两人正僵持着,沈寂走了过来。
温舒唯和老校长同时回过头。
沈寂站在老校长跟前,规规矩矩地跟着温舒唯喊:“邹老师,您好。”
老校长抬起眼,见这男孩儿样貌英俊,气质硬朗出挑,虽没有其它言语和动作,但身上不自觉便流露出一种浩然坦荡的正气,对他的第一印象非常不错。
她应声:“你好你好。”
“这楼层挺高,您腿脚不利索,还是我们送您吧。”沈寂嘴角弯着,语气听着很淡,然后上前两步站到老校长跟前,长腿一弯半矮下身。
温舒唯一愣,没反应过来。
“别傻站着。”沈寂侧目看了她一眼,音量很低,“搭把手,我背她上去。”
几分钟后,沈寂胳膊上挎着拎装玉米青菜的塑料袋,背着年迈的老校长进了单元楼。
温舒唯伸手在老奶奶身后护着,跟在两人后边儿,边上楼梯往前走,边悄悄抬眼偷瞄。沈寂背着老奶奶,还是那副冷漠寡淡跟没睡醒似的脸,没什么表情,手上动作却极其柔和。
看见这一幕,温舒唯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的,竟弯起嘴角笑了笑。
笑容弧度还没来得及往回收,边儿上忽然响起凉凉一嗓子。
“傻乎乎的。”沈寂轻嗤,“一个人偷着乐什么。。”
“……”温舒唯一卡,默了默,转过脑袋瞪他,眼神凶巴巴的。
老校长把一切收入眼底,忽然笑起来,只觉这大男孩儿语气对女孩儿的宠溺和迷恋,掩都掩饰不住。笑眯眯地看着温舒唯,道:“姑娘,你男朋友应该对你很好吧。”
温舒唯:“……”
作者有话要说: 沈寂:媳妇每天都在撩我【托腮苦恼】
第20章 迷(五)
老校长话音落地,整个楼道都静了静。
温舒唯霎时微窘。
一不留神儿,这误会闹大发了。她两颊温度不受控制地往上窜几度,好几秒后,清了清嗓子,干笑着朝老校长道:“邹老师,您误会了,这位先生叫沈寂,是……”说着,她眼风飞快瞥了眼正背着老人爬楼梯的某大佬,解释:“是隔壁十七中的同学,我们是挺好的朋友关系。”
“哦?”老校长听完愣了下,似乎有些惊讶,问沈寂,“这样吗?”
沈寂闻声,脚下步子一顿,微侧目,撩起眼皮瞧了身旁姑娘一眼。她怕老人家摔倒,身子前倾,抬起两只胳膊护在老人身后,不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两只细细白白的手无意识地握成了拳头,额前碎发别在耳后,两边脸蛋儿也红扑扑的。
似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扭过头,抬起眼来。
两人视线于空气中交汇成一个点。
温舒唯怔住,见这人只看着自己,却不应老校长的话,不由微微睁大了眼睛,亮晶晶的璀璨明眸也瞧着他。半秒后,她做了个唇形,使个眼色,无声对他催促了句“出声啊”。
沈寂直勾勾地端详她片刻,一侧眉峰微挑,眸光里透出几丝兴味。
“嗯。”
沈寂收回目光,答话回老校长道:“暂时是。”
温舒唯:“……”
老校长听见这话,却似明白过来什么,慢吞吞地点头哦了声,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看两个年轻人的目光里带上几分不可言说的意味。
温舒唯没有注意到邹老师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她只是有点儿没明白那句“暂时是”是想表达个什么意思。不过不重要,男人心,海底针,你永远猜不透一个海军陆战队的解放军同志他在琢磨些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
她没有多想,随后便继续笑盈盈地跟老校长聊天去了。
老人家并不重,沈寂背着老校长上楼,边走边听姑娘跟老人家闲聊家常,神色平静,连气都不带喘的。不多时,两人便一道把老校长送到了四楼。
这个小区修建于七十年代,很有些年头了,一层楼住两户人家,一左一右。
温舒唯爬完四楼有些累,张着嘴巴小口喘气。等呼吸稍稍平复后抬起眼,转动脖子左右看看,问道:“邹老师,您住哪边?”
“这户。”老人笑着,抬起拐杖指了指其中一户。
温舒唯看过去。深蓝色的防盗门,门上贴着招财进宝财神画像,两侧和顶部还有春联跟横批,左边挂着艾蒿叶子。充满了一种寻常人家的市井烟火气,平凡而温馨。
“同学,放我下来吧。”老校长拍拍身下年轻人的宽肩,语气和蔼。
沈寂屈膝,半矮身子,两只修长有力的胳膊托在老人的腰背上,小心翼翼把她放下来。温舒唯也连忙上手帮忙,搀着老人的胳膊扶着她下地。
老人拿出钥匙打开门,回头冲两人笑,“进来坐会儿吧,我锅里炖了些莲藕排骨汤,我给你们盛来尝尝。”
温舒唯摆摆手,笑着说:“不用了邹老师。”
婉拒再三,架不住老人盛情难却,没辙,两人随后便跟着老校长进了屋。
上个世纪的职工宿舍,面积不大,两室一厅,胜在装修得清新雅致,沙发墙上还挂着一幅苍劲有力的书法,不知是哪个名家大师的手笔。
温舒唯仰着脖子欣赏起来,不多时,老校长便从厨房里盛了两碗莲藕汤出来了。
“来,尝尝看。”能看出老人很高兴,满是岁月风霜的面容带着笑意,目光柔和,和蔼慈祥。
老校长把汤递给两个年轻人,不忘细心叮嘱:“当心,慢慢喝,别烫着嘴。”
三个人在沙发上坐下来。
温舒唯一边喝汤,一边环顾四周,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邹老师,这里是以前一中的教室宿舍吧?”
“嗯。”邹校长点点头。
这个名为“美丽家园”的小区早前是市一中的教职工宿舍,居民都是一中的退休教职工。但随着年月推移,老师们年纪渐长,有的腿脚不利索,有的得了高血压之类的老年病,子女们担心老人们的身体,便将他们接到自己身边住新房去了。加上这个小区地处老街区,房租价格相比新城区要低一些,因此,小区里住着的,百分之八十都是来云城务工的外地人。
老校长告诉温舒唯和沈寂,她的老伴在很多年前便因病离世,他们的大儿子长到十几岁时也夭折了,后来又有了一个小儿子,常年在外,工作忙碌,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
老校长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在家里,偶尔会有她以前的学生,或是家里的其它亲戚过来看看她。
听完老人的这番话,温舒唯心里有些难过,微皱眉头,道:“您年纪这么大了,一个人住,生活多不方便啊。”
“没什么不方便的,日子过着过着也就习惯了。”老人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看温舒唯,“小姑娘,别看你老校长腿脚不太好,家务活什么的我可行着呢。反正退休之后闲着也是闲着,慢慢悠悠洗个衣服拖个地,也能打发时间。”
老人半开玩笑,说完便收回目光取出刚才买回来的青菜,撑着沙发准备站起来,道,“你俩先坐会儿,我去洗个菜,一会儿啊,你们就一起留下来吃饭。”
温舒唯见状,正想帮忙,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右手却先她一步伸了过去,从老校长手里把那口袋玉米和青菜拿走了。
老校长愣了下。
温舒唯也是一怔。
“我来,您歇着。”
沈寂嘴角淡淡地勾起道弧,说完,从老人手里接过一口袋青菜和玉米,随之俯身低头,脑袋朝一旁的小姑娘贴近几分,左手竟自然而然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语气低而柔:“乖,陪老人家说说话。”
清冽的呼吸,夹杂着寡淡的烟草味,若有似无从温舒唯耳朵边上吹过去。触感凉凉的,痒痒的。
这举动亲昵熟稔,温舒唯眸光突的一闪,只觉方才零点几秒间,她两颊发热,心跳似乎都多跳好几拍。
好在这亲密触碰只是弹指一瞬。
待她回神时,沈寂已经直起身子转身去了厨房,少倾,哗啦水声便从里头传出来。
沈寂洗菜去了,温舒唯则留在客厅里陪老校长聊天。老人嘴上虽然说自己已经习惯一个人,但温舒唯看得出来,她很开心有人能来探望自己,陪自己聊聊天,说说话。
两人聊到一半,温舒唯实在没忍住,问道:“邹老师,您说您小儿子常年在外。他在哪儿工作?”
老校长答道:“北疆。”
温舒唯听了点点头,稍微理解了点:“嗯,那是挺远的,难怪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次。”说着顿了下,又道,“就没考虑过调回来,或者换个工作吗?北疆条件艰苦,如果回到云城在您身边,不仅生活环境能得到改善,也能照顾您啊。”
“调动哪有那么容易。”老校长笑着叹了口气,感慨道:“再说了,他不干,就还得有其它人替他干,人家不也得跟父母家人天各一方吗。其实都一样。”
温舒唯微怔。一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
“当年我老伴儿过世之前就跟我说,要坚决支持咱孩子的工作,要让他踏踏实实,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老人说起儿子,眼神语气里都是掩饰不住的自豪,“这话我听进去了,这么多年,我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两人聊着天。
过了会儿,温舒唯见沈寂还没出来,不由有些狐疑,也起身,端着藕汤边喝边走进了厨房。
上个世纪的职工宿舍楼,厨房空间本就有限,沈寂人高马大,近一米九的个子和这间小厨房格格不入。他这会儿背对门的方向站着,不知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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