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是聪明啊,他是活过两世,机缘巧合,方才得知了真相。
定王之死,曾让谢宣又惊又怒又怕。惊的是前世登基为帝的人这一世居然早逝,怒的是他投靠错了人,白费了功夫,枉做了小人,怕的是他投靠定王之事万一被发现,他和整个静海侯府都危险了。
定王没有办丧礼,且定王宫里所有的宫女内侍全部殉葬,其实就是定王身边的人一个不留。定王是犯了多大的罪,才会得到这个下场?投靠定王的人一旦被发现,后果如何?不堪设想。
谢宣曾经过了一段担心受怕的日子,直到赵方至的随从赵腾来投靠他,谢宣从赵腾口中知道赵方至已经死了,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是通过赵方至和定王联系上的。定王死了,赵方至也死了,他曾经投靠过定王的事,也就没人知道了。
谢宣假意答应收留赵腾,当晚设宴招待赵腾,慢慢套问定王的死因、赵方至的死因。赵腾落泪,“早知道杀一个李旸会让大家伙全军覆没,还不如当初不动杀机。可李旸那个身份,赵大人说了,不杀不行啊。李旸不死,九公子便危险了。”
谢宣心怦怦直跳,“李旸什么身份?”赵腾不肯说,谢宣把他灌醉了,醉后又套话,赵腾说出李旸才是真正的九皇子、真正的定王,谢宣大惊。
谢宣灌了赵腾一杯毒酒。赵腾死后,谢宣把他弄到一辆马车上,拉到乱葬岗扔了。
谢宣干完这件大事,知道他自己安全了,开始谋划起他的将来。
李旸才是真正的九皇子,这事虽令谢宣震惊,却也让他兴奋。因为,他的机会来了。
皇子不可能入赘。李旸的优势没有了。香家需要继承人,他谢宣可以舍出一个女儿,这是身为皇子的李旸做不到的。所以,他比李旸更适合香璎。
谢宣约了陈墨池密谈,把最近朝中所有异常之事一一列出,斩钉截铁的告诉陈墨池:以种种迹象来看,李旸一定是真正的九皇子。
事实一件件被拎出来,由不得陈墨池不相信。
陈墨池得知真相,脸色铁青。
谢宣知道陈墨池的心病,很体贴的提了个建议:说服杭贵妃,让杭大小姐坚称非九皇子不嫁。之后李旸认回宫,杭大小姐顺理成章做了九皇子妃,香璎不可能屈居为次,一气之下,会和李旸和离。
“万一陛下将李旸认成十皇子呢?”陈墨池疑惑。
那样的话,岂不是一切成空。
“陛下一定会认李旸为九皇子。”谢宣笃定,“陛下甚至没为定王办丧礼,可见心中的厌恶是如何之深。陛下不会让他的亲生子位于一个野种之后。”
“有道理。”陈墨池被说服了。
陈墨池真的行动起来了,谁知被南阳公主误了事,弄巧成拙。
不过陈墨池相信这是可以补救的。南阳公主找淑妃,或者派出得力的宫女、内侍,成事不难。
“大人,您和皇室中人打交道多了,一定知道皇子妃的烦难之处。”谢宣给陈墨池斟酒,“偌大一个王府,可不是好管的。万一卷入储位之争,牵连父母亲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陈墨池眼神阴郁。
什么烦难之处储位之争倒也罢了,最主要的是,他的女儿嫁给了他妻子的弟弟,辈份乱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之前香璎虽然称呼南阳公主为“大姐姐”,但那是因为广宁王而来的称呼。广宁王只是陛下的堂弟,香璎又不是广宁王亲生的,其实这个称呼非常勉强。如果李旸真是九皇子,那可就不一样了。李旸是南阳公主的亲弟弟,香璎不和李旸和离,就是南阳公主的亲弟妹,这让他陈驸马如何自处?
香馥嫁了广宁王,他这个前夫管不了;香璎的婚事不一样,他是亲爹,他有资格管。
陈墨池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夜长梦多,这件事得抓紧办。你府里先把婚事准备起来吧。”
“多谢大人。”谢宣大喜。
谢宣小心翼翼的提出,想见香璎一面,陈墨池满口答应,“北林巷新开了一家菜馆,老板是吉安人,我会请璎儿去品尝。到时候你恰巧也去了,咱们既然遇着了,便聚一聚又何妨。”
谢宣千恩万谢,喜形于色。
谢宣和陈墨池并没有一起离开酒楼,而是陈墨池先走,过了许久,谢宣才从雅间出来。
眼看好事就要成了,谢宣有些激动,有些兴奋,掀开车帘,吹着凉风。
天色晚了,街上人不多,没有了白天的嘈杂。
“快,闪开!”粗野的呼喝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谢宣觉得扫兴。
一辆阔气的马车往前冲,“闪开!让让!车上有病人,急着求医!”
求医确实是大事,谢宣不好计较,命令车夫把车赶到路边,给让了路。
这辆马车挺显眼的,车上的人也与众不同,嗓门特别大,“苏大夫是不是住这条街?哪位帮忙找到苏大夫的家,有重谢!”
果然重赏之下有勇夫,听到有重谢,一家已经关了门的人家又把门打开了,有个低矮男子站出来,“是益仁药店的苏大夫么?前面路口右拐,第三户人家便是。”
“谢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抛了过去。
“多谢,多谢。”低矮男子喜出望外。
就指了个路,就得了这锭银子,值,太值了。
“土包子。”谢宣低声骂道。
他听出来了,车里的人是外地口音,不是本地人。
谢宣骂了一声,便命车夫赶着车走了,对那嚣张的外地土包子并没太在意。
“赶紧的,把人抬下去,必须得治好。”外地土包子找着益仁药店,跳下车,大声吩咐。
“少爷,这治病又不是搬砖,苏大夫就算是名医,也不能保证每个病人都能治好啊。”仆人听命把病人背下车,一边跟着他去敲门,一边提醒,“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少爷你可不敢太霸道了。”
“必须治好。”土包子发狠,“这是第一千件好事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仆人背着个臭烘烘的人,心情也臭烘烘的。唉,少爷真是魔怔了,天天吃饭睡觉都惦记着一千件好事,就盼着做完了、做满了好跟着张小将军……不对,现在是李公子了。人家是长公主府的贵公子,贵人事忙,也不知还记不记得从前说过的话,认账不认账?
这个土包子,便是徐勇了。
徐勇拍开药店的门,把病人抬进去,苏大夫已经睡了,打着哈欠出来,给病人一诊脉,唬了一跳,“我名气再大,你弄个死人来给我医,我也医不活啊。”
“没死,还有气,还有一口气。”徐勇忙道:“你摸摸,他身子还温温的,没死透。”
苏大夫本事大,说话冲,“这人虽没死透,但也没有救的必要了。我不医,你走吧。”
徐勇二话不说,掏出一锭金子,重重的一放。
苏大夫纳闷,“你穿得倒是挺光鲜,这个人却灰头土脸的。他是你什么人啊?”
仆人抢着替徐勇回答,“这个人和我家少爷没关系,是我家少爷半路上捡的。”
“为了个不相干的人,你挺舍得花钱啊。”苏大夫另眼看待了。
徐勇得意的道:“我答应过小将军,要做一千件好事的。这便是第一千件了,必须成功!”
“日行一善么?”苏大夫微笑。
苏大夫破例收下了这个病人。
不过这个病人中毒很深,苏大夫虽然医术高明,也觉棘手。
针灸、用药、泡药浴、放血等等方法用过之后,病人还是没有醒过来。
“苏大夫是名医,他要是救不了这个人,那这个人大概真的要死了。”徐勇很下气,“第一千件好事,如果是救人性命,那该多好。”
徐勇坐在药店的台阶上,想着想着就哭了,“第一千件好事,为什么这般不顺利?难道我和小将军无缘么?”
“你哭啥?”有个小孩儿坐到了他身边。
徐勇抹着眼泪,“我想救个人,可他中毒太深,苏大夫都救不了他。”
“亲人么?”小孩儿很同情。
“我不认识他。”徐勇越说越心酸,“我是在做好事。做够一千件好事,我便能……”
“飞升做仙人么?”小孩儿眼睛一亮。
“做不了仙人。不过也差不多了,可以跟在一位仙人般的小将军身边。”徐勇老实承认。
“你长得挺傻的。”小孩子评价,“我就是瞧着你长得挺傻的,才想着过来跟你聊聊,看有没有什么笑料。你长得傻,要是那位小将军真的仙人一般,肯定看不上你,不要你。”
“哇---”徐勇被小孩儿说中心事,伤心的哇哇大哭。
小孩儿好心拍背哄他,“好了,别哭了,本来就傻,你再张大嘴巴哭,更是个二傻子了。”
徐勇生气的推他,“我是二傻子你还理我?”
小孩儿乐,“我专找二傻子玩,好找笑料啊。我往后要当说书先生的,要有许多许多笑料才行,我要让客人们从头笑到尾。”
徐勇抹抹眼泪,“我们吉安的说书先生,回回说书都说起我。我名气可大了。小孩儿,我叫徐勇,你叫什么?”
“我姓豆,叫豆包。”小孩儿清脆的道。
徐勇呆了呆,捧腹大笑,“你姓逗,逗乐的逗么?哈哈哈,笑死人了,还有姓逗的。”
“不是逗乐的逗,是豆包的豆。”小孩儿赶忙解释,“豆包,你吃过吧?就是那个豆。”
“居然有人姓这个姓。”徐勇头回听说,很是稀奇。
小孩儿不好意思,“我没爹没娘的,因为我爱吃豆包,大家伙就都叫我小豆包了。从前我在街上要饭,现在我有家了,上学了,先生说有豆这个姓,既然我爱吃豆包,那便姓豆名包好了。我这是大名,懂吧?就算我以后考科举,也是能用的。”
“你还想考科举啊?”徐勇越听越奇。
“不考,我当说书先生。我的意思是,豆包是大名,多正式的场合都能用。”小豆包不无得意。
“我这个名字,也是有来历的。”徐勇吹牛,“‘知耻近乎勇,不知耻近乎徐勇’,听说过没有?”
小豆包认字还不太多,“没听说过。”
徐勇拉了小豆包到旁边的土地上,拿树枝把方才的话写下来,教小豆包念了几遍。小豆包记性好,很快记住了。
小豆包虽然笑话徐勇是二傻子,但也真想帮他,“你有没有豆包?给我一个呗。这也可以算是第一千件好事啊。”
徐勇摸摸他的小脑袋,“小屁孩儿也算有心了。不过不用,我这是第一千件好事,很重要的,普通的小事不行,必须是件大的。”
“傻子。”小豆包不屑。
他跳起来,冲徐勇挥挥手,“我走啦。我一路上给你看看,看有没有别的好事可以做。”
小豆包蹦蹦跳跳的跑了。
徐勇蛮好笑的,后来小豆包到安王府找李旸,当成笑话讲给李旸听了。
别的都还算了,小豆包脆生生的念出“知耻近乎勇,不知耻近乎徐勇”,李旸心情激荡。
那天,她温柔的喂他喝水,声音动听,像百灵鸟在啼叫……
那天,她关切的凝神着她,脸庞清新灵动,一双明眸犹如林间小鹿……
那天,她为他打抱不平,用对联讽刺欺侮他的恶少……
她把他从污泥里拉出来,给他温暖,给他光明,给他新生。
他的璎儿,就是这么美,这么好。
“恩人,恩人。”一个小脑袋探到他面前。
“小豆包,你自己玩一会儿,我有事。”李旸简单交待几句,匆匆离开。
“恩人怎么了?”小豆包摸不着头脑。
是他讲的笑话不好笑么?那恩人也用不着逃跑吧?
他的笑话有这么可怕?
天呢,他以后当了说书先生,不会把客人都吓跑了吧……
小豆包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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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仁药店,来了两位贵客。
少男少女,衣饰华贵,气宇轩昂。
“两位是来抓药,还是来看诊?”药店伙计都看呆了,好半晌才癔症过来,过来问好。
“来看人。”少女语笑盈盈,“请问是不是有一位姓徐的年轻公子住在这里?他还带了一位病人?”
伙计忙道:“徐公子不住在小店,他住在隔壁的客栈。他那位病人是住在小店的,苏大夫刚给他针灸过。”
“可以看看那位病人么?”李旸很客气。
“可以。”伙计面对着李旸这样的人才,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李旸和香璎被带到后院,一位身穿道袍、相貌清癯的男子满脸不耐烦,“说了这几天不看诊。有病人给老二带过去。”
“苏大夫,这两位是来看望徐公子带来的病人的。”伙计忙道。
“你俩是大夫?”苏大夫疑惑的打量了几眼。
这么年轻,不像啊。
香璎笑,“苏大夫,我是安王府的太康郡主。我无意中得了一盆名为火连夕照的花,此花有巨毒,制成药却有解毒奇效。听说这位病人是中了毒,我特地把药丸送过来,苏大夫瞧瞧有用还是没用。”
苏大夫接过药丸,看也没看,便喂到病人口中了。
“您,您不看看么?不鉴定鉴定?”香璎和李旸俱是吃惊。
苏大夫一甩袍袖,“这人我已是束手无策,准备让徐勇往外抬人了。反正他已经是个死人,服什么药不一样啊?死马当活马医吧。”
香璎:……
这位苏大夫可真够洒脱的。
“徐勇呢?”李旸问。
苏大夫收拾着他的医书,“徐勇哭了一场,出去买棺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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