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
一别半年,近来可好?今日收到你送来的东西,许多我遍寻各地未见的药材。有了这些,心念许久的几味药终于可以配出来,第一次收到这么好的礼物。不知你近来身体如何?药可有每日按时服用?上京冬日湿冷,一定好好照顾自己。
至于你信中提及之事,实在不必抱歉。与你相识,是我三生有幸。你一直都想找到自己的家人,做出这般选择,无人逼迫于我。算我私心,想让你可以得偿所愿,回到家人身边,无忧无虑开心生活。
你在信中说你已经见到兄长,相隔千里,也能感觉到你的开心,只要你开心,一切便都是值得的。你说你要随兄长回漠北,不知何时启程?若是你回漠北,千山万水,我一定去见你。无论如何,不管你身在何处,万望,万望保重身体,一切顺利,平安。
惊尘。
*
晏梨接过流萤递过来的帕子,温热的帕子捂在红肿的眼睛上,舒坦得长舒一口气。
流萤默默陪在她身边,虽然不知道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家小姐为什么哭,但是她知道,开心多过伤心。
想说出门转转。
以往这种时候,都会出府去去街上逛一圈,吃点好吃的,再买些好玩的小玩意儿回来,就什么都抛诸脑后了。
不过话到嘴边,想起二少爷耳提面命,说这段时间不能随便出门。可是今天一天二少爷都在忙,不然都会来这边陪着小姐,现在都还不见人影,明显就是还没有忙完。
想了想,为了安全起见,流萤把话咽了回去。
*
到了深秋,天黑得越来越早。
到傍晚,天就已经黑尽。
下午雨停了,起了雾,空气中湿漉漉的,灯火繁华的上京城陷在一片柔软朦胧中。
院子里只剩树叶上的水珠偶尔滴落的“滴答”声。
屋里亮着灯,暖黄的光叫这深秋的夜凉意退减几分。
“流萤?”
晏梨坐在软塌上,出声。
流萤说去给她拿点心过来,等了半天,好不容易听见脚步声,半晌没见人进屋,不由叫她。
没有回应,晏梨觉得奇怪,起身出去。
当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晏梨愣在门口。
萧天凌站在院子里,长身玉立,一身鸦青锦服,身影融进茫茫夜色中,胸前托着手臂的白巾有些扎眼。
晏梨没有想到他会出现,一时忘了反应。
院中的人定定地看着她。见到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先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随即想起什么,神情紧张起来。
没有等她开口问,萧天凌先说:“过来仓促,没有来得及打招呼……”
试图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唐突,只是她逆光站着,根本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心里慌乱成一团,喉结轻滚,抬头——
“我想见你。”
无比坚定,前所未有的坦诚。
这四个字落进耳朵里,晏梨怔住。
就算看不清,但是萧天凌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这种把心敞开的感觉,难受、不安、甚至害怕,但心里更多是庆幸。没有再沉默,没有再等着她主动。
薄唇轻牵,笑意明显。
两个人,一个站在灯火温暖处,一个清冷院中。暖黄灯从屋子里漫进院中,照亮了站在台阶之下的人。
这好像是晏梨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温柔的表情,不同于惊尘那种叫人如沐春风的温柔,而是像一个小孩抱着糖睡觉的那种温柔,透着甜意。
怔愣住。
角落的树上,凝在叶尖的晶莹水珠滴落,落在树下的草丛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细长的草叶子轻微颤动。
*
走进房间,晏梨回头,看到他固定在胸前的手上,“长平街那边这两天不是不能走马车?你是怎么过来的?”
屋里光想明亮,人近在眼前,她看过来的时候,他甚至可以看到倒映在她眼中的自己,萧天凌嘴边含着笑意,“走过来的。”
“走过来?”晏梨诧异。
从长平街到这边并不近。
随即忙问:“你这样,伤口没事吧?”
“没有。”
鉴于之前种种,晏梨将信将疑,不由将他上下打量。
萧天凌注意到她视线最后落在自己掩在身后的手上,略一迟疑,手伸出去。
一串糖葫芦出现两人的视线之中。
萧天凌解释,“……在路上看到,就买了一个。”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细细的竹签,只有微微泛白的指尖暴露了此刻的紧张。
晏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糖葫芦,伸手接过。
触到竹签上残留着温度,不知道拿在手里多久了,晏梨说:“谢谢。”
不过刚吃了不少东西,这会儿实在吃不下,晏梨把糖葫芦放在桌上的空盘子里。
见状,萧天凌眼神黯淡一瞬。以前总是她兴冲冲让他买,每次看她吃糖葫芦,都像是在吃世上最好吃的东西,眼帘微敛,什么都没有说。
两个人在软塌上坐下,晏梨倒了杯茶放到他手边。
然后,就这么安静下来。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意识到这种安静之后,萧天凌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人。她低着头,放在腿上,掩在衣袖里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对着手指。
“是不是很无聊?跟我在一起。”萧天凌开口。
晏梨脑子不知怎么的放空了,人轻飘飘的,听到他的声音,猛落地,抬头,“嗯?”
反应过来,“……每个人喜欢的都不一样,有人喜欢热闹一点,有人喜欢安静一点。”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在晏梨的印象中,他好像很少问她问题,愣了愣,认真回答,“我?我有时候喜欢热闹点,有时候喜欢安静点,不过大多时候,应该还是热闹一点好吧。”
这个回答已经预料到,可是他还是想问。
“我以后可能会问你很多问题,不过你如果不想回答,可以直接告诉我。”
晏梨满眼疑惑盯了他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你今天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
萧天凌沉吟。
因为,我想对你好,用你喜欢的方式。
片刻后道:“因为,我自作主张,一次又一次伤害到你。”
听到这话,晏梨像看陌生人似的看着萧天凌,一度有些怀疑面前这个人是不是假冒的。这么想着,手已经不由自主地伸出去。
她手碰到自己的脸的时候,萧天凌后背僵直,不过很快明白过来她是在干什么,眸光沉下来。
晏梨在他脸上摸了摸,又搓了搓,不经意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那双眼深邃得仿佛能将人吸进去,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像是火星落在手背上,飞快缩回手。
气氛有些尴尬。
“你想不想出去骑马?”萧天凌出声。
记得她以前说过想要晚上骑马去城外,点堆篝火,喝酒吃肉,喝到醉然后回来倒头就睡。可是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皇子,一个不能行差踏错的皇子。
“骑马?”晏梨瞪大眼。
“要去吗?”
“现在?”
“以前没有办法,但是现在我可以带你去。”
晏梨声调拔高,“可以什么?你身上的伤刚刚好点,怎么能去骑马?”
萧天凌沉默下来。
见他低落下来,晏梨发现自己有点凶,语气缓下来,“我的意思是,你的伤还要好好养着,不然以后会落下病根的。”
“嗯。”萧天凌轻应一声。
垂眸。
失去记忆的她,就像是一面镜子,清楚地照出他做错过的事。
光是重逢之后,那个时候,沁宁跟老九都劝他,不要太操之过急。可是那个时候,他陷在失而复得的巨大欣喜跟恐惧里,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把人牢牢留在自己身边。
死里逃生,说起来短短四个字……他明明见过她身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却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说过。
如果在淮州见到,他可以多一点耐心,不会因为林惊尘的存在惶惶不安,会不会后面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或者至少,那天她问起他的时候,不至于哑口无言,说不出一句话。
良久之后,开口,“其实,我今天来,是有话想跟你说。”
萧天凌看着斜对面桌上上放在白瓷盘子里的糖葫芦。
“带你回来,不是一时兴起。让你住在宫中,也不是一时兴起。想让晏煦带你走……更不是一时兴起。”
“你说占有欲跟习惯,跟喜欢不一样。我想了很久,我想让你待在我身边,我也习惯你在我身边。看不见你的时候会想见你,如果见不到就会更想见你。这应该就是你说的占有欲跟习惯。可是,这些都只有面对你的时候才有。”
一顿,“所以我想,我是,非你不可。”
心忐忑得几乎快要从胸口跳出来,等她的回答,一等再等,身侧一直没有动静。
缓缓回头,看到靠在迎枕睡着的人,萧天凌先是一怔,而后忍不住浅笑。
一阵窸窣声,起身将软塌上的小几挪开,蹲下,单手帮她脱下鞋子,手往她颈后伸想让她躺下来,却不料刚碰到她,人就醒了。
萧天凌动作顿住。
不过虽然她睁开眼,但是人似乎并没有清醒,看了他一眼,自己乖乖往下挪,躺好,又睡过去。
萧天凌轻手轻脚帮她盖好被子。
连个凳子都没搬,坐在软塌边的脚踏上,静静看她睡觉的样子。
只有睡着的时候,她回到自己身边的这种感觉才会真实起来。
更深露重。
街上远远传来打更的声音,朔风站在门口低声道:“皇上,四更了,该回宫了。”
萧天凌目光舍不得挪开,深深看了眼睡梦中的人,不由自主地凑近。她像是被扰了清梦,不悦皱眉,萧天凌蓦然屏住呼吸,再往前,小心翼翼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
四更的街上,空无一人。
只有天上一轮朦胧孤月,月光温柔洒下,将人身影拉得长长的。
朔风看向走在前面的人。
这来回折腾,又一夜没睡,为了尽可能少牵扯到伤口,走路明显深一脚浅一脚。
他们走得很慢,可还是能听见前面的人偶尔忍痛倒吸气的声音。
但即使如此,朔风也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
这样,光是看背影,都知道他很高兴。
*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这么高兴。
晏煦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结果发现自己被几口迷药撂倒的时候,气成球,怒掀桌。
“姓萧的,你个卑鄙小人!!!”
朝着晏梨的住处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争取明天,如果写不完会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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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永寿宫。
从前人来人往的地方,现在仿佛死水一潭,没有半点生气,悄无声息。纵然今日阳光明媚,也像是照不进去半分。
是以,当宫门的侍卫看到白月心之后,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忙跪下请安,“给慧妃娘娘请安。”
白月心连眼神都没有给一个,只道:“起来吧。”
说着就往里走。
见状,侍卫起身,赶紧去拦,“慧妃娘娘……”
等人停下来,继续说:“皇上有旨,太后潜心修佛,旁人不得进去打扰。”
白月心笑,一身绛紫色宫装衬得人雍容华贵,眼风斜斜扫过去,“本宫只是来给母后送点清心降火的羹汤而已,送完就走,不会打扰母后清修。皇上若是问起来,本宫自会担着,怪不到你们头上去。”
听到这话,侍卫不敢再言语,现在白家在朝中风头无两,连带着慧妃在后宫的地位都水涨船高。都说后位已经是白家的囊中之物。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自己要是再拦,就是不识抬举了。
侍卫让开。
白月心带着自己的人走进主殿。
主殿里光线昏沉。
没有熏香,几日的绵绵阴雨,泡得屋子里都有些潮湿的味道。
白月心抬手掩了掩鼻息。
似乎被她这个嫌弃的动作弄得不悦——
“哼。”里间传来一声满是轻蔑的笑声。
白月心扭头看去,王太后坐在软塌上,穿着打扮一如往常,一丝不苟,可是就是满身珠光宝气,也掩不住这永寿宫从根上冒出来的颓然之气。
白月心盈盈上前,“给母后请安。”
太后抬着下巴睨着白月心,没有叫人起身。
等了片刻,没等到人开口,白月心自顾自地站起来。
王太后嘴角的笑满是讥讽,“既然要做戏,何不做到底?”
白月心置若罔闻,自顾自道:“前几日不觉得,今天太阳一出来,就让人心里烦躁得厉害,所以臣妾特意让御膳房的准备了冰糖燕窝,给母后送来,清心降火。”
白月心说着,站在身后的松枝端着东西上前。
刚走近,坐在软塌上的人突然伸手,一把掀了松枝手里的东西。
瓷盅碎了一地,白月心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还是被汤汁溅到裙角。
“娘娘?”松枝紧张,扶住白月心。
似乎早就料到,白月心手轻抬,表示自己没事。
白月心看向太后,“母后这火气,怕是得让太医开个降火的方子才够用了。”
王太后冷笑,“从前在哀家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东西,现在倒是学了不少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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