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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如血——瓶子阿

时间:2020-01-28 10:31:23  作者:瓶子阿
  她说:“所以妾也糊涂了。”
  良久刘昭轻笑道:“忠臣”仿佛是个可笑的笑话,他看着火堆,用剑尖堆了堆灰,说:“这天下还有汉室忠臣吗?”似在讽刺。
  “车骑将军蒋靖”他的语气嘲讽似的,又慢慢地平静地道:“朕在蒋姚之前,曾有一位皇后。”
  邓节一怔,心口似乎有些难受,她说:“是……”
  “是在长安的时候”刘昭也席地而坐,说:“在朕继位的第二年,朕受蒋腾逼迫被迫从洛阳迁都长安,在空旷的长乐宫里,朕迎娶了朕的第一位皇后。”火光照着他清俊的脸庞,他的眉眼间是平静,是淡漠,可是她还是在他的眼眸看到了难过。
  他说:“她叫杨莲,出自弘农杨氏。”
  “在未央宫的无数个长夜里,在蒋腾的软禁与逼迫中,是皇后一直陪在朕的身边。”他忽然停下,他的眉眼间十分淡然,仿佛再讲述别人的事情,在未央宫无数个长夜中,他曾与年轻的皇后相濡以沫,或许他不算真的爱她,又或许,皇后于他已化为了亲人,他们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陛下”邓节轻轻叫他。
  刘昭低头笑了笑:“后来,蒋腾被杀,朕被李傕郭泗掳走,两年之间,朕作为他们的傀儡,被数次辗转,朕的身边没有宫人没有奴婢,朕与皇后只能自己生火,去李傕郭泗那里讨要些粮食。”他对她笑道:“你信吗?两年之间,朕不曾食过肉腥。”
  “再后来,黑山军的余党攻入长安,长安大乱,这时蒋靖提出要助朕东归洛阳,但朕必须娶他的女儿蒋姚为皇后。”他将树枝扔进火堆,目光阴郁哀凉:“就是在那一天,朕的皇后自戕于长乐宫。”
  他苦笑道:“可是,朕知道皇后不是自戕,是蒋靖。”
  他说:“他们没有给朕选择,没有给朕余地,甚至没有没有给朕时间,他们迫不及待的便绞杀了皇后。”
  他看着她的眼睛,问她说:“朕这个天子,当的也很窝囊吧。”
  “陛下”邓节轻声叫他,却不知从何安慰,静默了一阵,然后道:“陛下您知道妾的父亲,妾的阿弟为何会捍卫汉室吗?因为他们认为陛下您是一个好皇帝,一个好天子,初平三年,关中大旱,又恰逢蝗灾,是陛下以死相逼,命蒋腾开仓放粮,天下人都会记得陛下的。”
  她微笑道:“妾的阿弟说过,陛下他一位好皇帝,一位好天子”她说:“他的子民理应爱戴他,他不过是生不逢时,仅此而已。”
  “是吗?”刘昭笑了笑,突然问道:“那你呢?在你看来朕可是个好皇帝,好天子。”
  邓节没有回答,她低下头,大半张面孔隐藏在黑暗里,火光下她的身体影影绰绰的,声音也淡淡的:“妾不知道,妾只是一介妇人,哪里懂那些朝堂上的事。”
  刘昭默了默,兀自轻笑一声:“朕如今只但愿千载后的史书上不要将朕写成亡国之君。”
  他继续说:“蒋靖并非是个忠臣,他不过是第二个赵翊,然而他却又不如赵翊,空有野心罢了。”
  邓节抬头说:“所以太极殿……”
  “朕猜到了”他淡淡地说:“赵翊又岂是那么好杀的,是他们太愚蠢了,太心急了,不过,朕也没有想阻拦蒋靖,朕也阻拦不了,其实蒋靖也巴不得朕死,朕死了,赵翊死了,贵妃肚子的孩子就是天子。”
  他早就看透了他们,道:“管贵妃肚子怀的是什么,哪怕她生下来的是一只狸猫,也能做天子。”
  “天色不早了”刘昭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淡淡地道:“你睡会儿吧,朕来守夜。”
  邓节于是也不再追问了。
  然而她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却觉得在他看来她与邓家是否忠于汉室并不重要,甚至在他看来他自己的性命也并不重要,因为她在他的眼里看不见半点朝气与希望,他的眼睛里只有一望无际的平静与哀凉,好像无时不在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她想:那是将死之人才会有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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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怎么样”程琬皱眉问前来回报的士兵。
  士兵跪地回答:“禀大人,还……还是没有找到。”
  程琬看了一眼冷着脸赵翊,转而对士兵道:“再派人去找,把周围的山都倒过来,也要找到天子!”
  士兵退下,程琬转而对赵翊说:“大人,没有天子总比天子落在吕复手里要好。”
  赵翊看起来似乎也一夜没睡,眼下乌青,他伸手揉了揉鼻梁,半响,才冷声道:“邓节呢?”
  程琬怔了一下,思忖着慢慢道:“似乎也没有下落,她的奴婢倒是找到了,只是已经死了。”
  赵翊没有说话,面上也没表露出什么,似没听见一般。
  他现在的局势已变得十分艰难,南边是偷偷北上的邓盛,隔着官渡战线是吕复五倍于他的兵马,时而还会偷袭他的后路,而原本为了防范颍都汉室集团所带来的天子如今也没有了下落。
  不能和北面的吕复开战,一旦被吕复的北面战线钳制住,南边便无法抽兵还手。
  撤兵更是不能撤,此刻他只要稍有异动,南北便会同时扑击,届时他必溃不成军。
  他揉着鼻梁,阴沉的靠着凭几坐着,左手的手肘搭在凭几上,现在他的手上只剩那支拱卫颖都的虎贲军,难道真的要他调到南线吗?三千虎贲军能抵挡邓盛到何时?纵使邓盛实体不敌与他,可仍有两万兵马。况且此刻天子走失,这消息若是传到颖都,汉室余孽将会再度兴风作浪,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究竟有多少个蒋靖,这是赵翊无法估计的。
  他已经到了进退维谷的地步。
  不该急于处置邓节的!
  他暗恨自己太过心急,天子无时不在掣肘于他,可他却只想着借吕复之手除掉邓节,让邓盛出兵无由,却忽略了天子。
  然而此刻已经不是他后悔的时候,他不能在此地停留太久,再久就会引来怀疑,天子不见的消息也会随之传出去,尽管他已经下令传言者斩,可他知道这无法阻止风声走漏,一切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他的手紧紧的攥着凭几的边缘,骨节发白,整个人散发着阴沉的杀气。
  终于,他下达了指令,略显喑哑地道:“今日午时,倘若还找不到天子就继续北上官渡,只留十个步兵在此。”
  程琬似乎也没有良策,只道:“是”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斥候突然来报,这名斥候是从几千里外的江东日夜兼程而来,一路上已经跑死了好几匹壮马,风尘仆仆。
  “大人,江东急报!江东急报!”声音已是沙哑至极,却无比急切。
  帐内赵翊揉着鼻梁的手一顿,立刻道:“进来!”
  ……
  伴随着火堆燃烧的噼啪声,邓节沉沉地睡了一夜,这或许是她自来到颖都后睡得最沉的一次,她不必担心有人会在暗中监视着她,也不必担心自己是否会在睡梦说出些不可说的话以至于要了自己的命。
  她什么也不必担心,因为刘昭会替她守夜,就像很多年前他们在野外露宿时一样。
  早上天将亮的时候邓节醒来了。
  火堆早已经熄了,只剩下余灰,刘昭似乎是一直都没有睡,他宽大的外袍也不知何时盖在了她的身上。
  “陛下”邓节爬起来。
  刘昭看向她:“你醒了”见邓节要将外袍还给他,道:“不必了,朕不冷,现在时间还早,早上露气重,你盖着再睡会儿吧。”
  邓节皱眉问:“陛下一夜都没睡?”
  刘昭笑笑说:“朕习惯了”
  邓节不顾他的意见将外袍披在他的身上,说:“天还早,妾已经不困了,陛下快去休息一会儿。”又道:“陛下若是没有休息好,万一过会儿路上再遇到什么贼人,陛下没有精力保护妾怎么办?”
  对上刘昭的目光,邓节一笑:“总不用妾哄着陛下入睡吧?”
  刘昭也笑了笑,什么都没再说,靠着墙壁闭眼休息。
  邓节觉得无事可做,便望着窗外发呆,床边蒙蒙的光亮,恍惚之间让她觉得如在梦中,她转头看刘昭,只觉他安睡的样子格外安宁,干净,似乎没有沾染半分世俗气。
  她恨过他,可如今他就在她面前,她却无论如何对他都恨不起来了。
  刘昭只休息了一会儿就醒了,他起身将袍子穿好,道:“是时候了,该走了”
  邓节遂跟在他的身后。
  刘昭按了按发涩的眼睛,走出了草屋,他说:“沿着山路下去应该是赵翊安营的地方。”
  说着他们走到了溪水边,邓节用溪水洗了洗脸,刘昭说:“赵翊估计已经派了人来找,一会儿应该就能碰到他的人。”
  邓节捧着水的手一滞。
  “怎么了”刘昭问。
  邓节皱着眉头,面有愁色:“赵翊他……”
  刘昭猜到了她的所思,淡淡道:“赵翊他早就怀疑邓家与朕暗中互通,否则他何必要陷你于死地”
  邓节没有说话。
  刘昭说:“既然已经无法逆转,又何至于担忧。”他叹了口气,道:“走吧”见她纹丝不动,刘昭伸出手来:“你信朕,此次过后,他不会再轻举妄动,你也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邓节默了默,将手递给了他。
  刘昭将她拉起来,便松开了手,两人这便一同往山下去。
  清晨山上的空气是十分清爽的,刘昭的心思似乎也许久没有如此开阔了:“许多年了,朕都没有这样走在山林里了。”
  “陛下”
  刘昭说:“不知下次,又该是何时?”他说:“朕初登帝位那时,朕恨自己流淌着帝王家的血,朕那时只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待陛下重掌大权,就可以拥有自由了”邓节劝慰。
  刘昭却只是笑笑不语。
  突然之间只听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刘昭方抓住邓节的手腕,见他们身着的铠甲是赵翊兵马的样子,又立刻松开了她。
  “陛下!”男人风尘满面的跑来,却没有跪地的意思,看样子是赵翊身边的亲信,是赵胜。
  “陛下,太尉大人非常担心您,不便当误,陛下还请立刻随我回去。”赵胜道,语气比起赵爽倒是恭敬,他看见刘昭身后的邓节,先是一怔,而后行礼道:“夫人,太尉大人也十分担心夫人,夫人没有伤到就好。”
  邓节没有开口。
  刘昭说:“就劳烦将军给朕带路”
  赵胜于是再前道:“诺”
  一路上,邓节与刘昭都没有再交谈,虽然邓家与汉室暗中互通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秘密,但是邓节还是宁愿少一点麻烦。
  而刘昭也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没有与她说话,甚至不曾看她一眼。
  ……
  大概走了一个时辰,终于走到了赵翊的营地,远远的邓节就看见了站在营外等待着她与天子的赵翊。
  他的脸上带着笑容,然而他的眼睛却是冷的,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善意,邓节对上他目光的一瞬间,背后就冷了。
  “陛下可真令臣担忧。”赵翊冲刘昭笑道,那语气却冷的令人生畏。
  刘昭只淡淡道:“太尉大人费心了。”
  说罢,刘昭便同随行的一个小黄门进营帐内沐浴更衣整理仪容去了。
  赵翊这才走到邓节面前,他似乎并不打算问她为何会同天子在一起,他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脸蛋,道:“夫人受苦了,为夫担心得整日未眠。”
  他微笑道:“还好夫人没事。”
  邓节抬起眼帘凝视着赵翊,这是怎样的一个人,明明眼中并无半分爱意和柔情,寒冷如冰,嘴上却能微笑着说着甜言蜜语,与她假戏真做。
  邓节似乎已经习惯了赵翊的性情,习惯了他总是笑里藏刀,她也懒得再与他做戏,她实在是感到疲倦,她用着一副平淡至极的语气道:“妾害怕极了,妾以为再见不到大人了。”
  赵翊于是搂过她,抬起她的下巴当众便吻了吻她的唇她的额,道:“为夫方才便一直在想,以后还是不要让夫人离开为夫的身边好,免得这样的事再发生。”
  他说:“为夫已经叫人撤了夫人的营帐,夫人以后与为夫出则同舆,入则同席。”他丝毫不顾及周遭的下属,扶着她便进了营帐。
  一进营帐,放下帘子,他便将她反身按在了榻上,从她身后便覆了上去,感觉到她身体骤然绷紧却又不能挣扎,赵翊无声的笑了笑,转而又松开了锢着她的手。
  邓节回身看他,他唇边哪里还有笑,她只见他沉默不语,半垂着眼帘,似乎有事。
  邓节皱眉疑惑道:“夫君”
  赵翊从她身上起来,抬眼看着她:“我却实想念夫人,只想此刻与夫人共赴巫山,只是有一件事还没有说与夫人,况且我也觉得此刻不是与夫人行床笫之事的时候。”他的眼里仿佛及尽疼爱与怜惜。
  邓节心中疑惑,道:“何事?”
  赵翊抚摸着她的脸颊,慢慢地说:“夫人答应我切莫悲伤。”
  邓节说:“夫君但说无妨。”
  赵翊抚摸着她的脸颊,看着她充满疑惑的眼睛,蓦地,慢慢地说:“就在前日下午,夫人的二弟北上柴桑的时候在郊外打猎,被埋伏的弓弩手一箭射穿了左颌,已经殁了。”
  邓节脑中轰然骤响,一时间竟什么声音都听不清楚了,好像都远远的离她去了,身上也是僵硬的,而后竟不了遏制的发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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