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要如何做?”秋桐亦是跟着心焦。
只见薛妙妙一言不发,只是双手埋在产妇的肚子里,一下一下,用力节律地捏着子宫。
每捏一下,她纤瘦的身子就震动一下,不消片刻,就是一身的汗。
在脑海里快速地运算过后,她沉声吩咐,“速去取一两半精盐和十斤温开水混匀倒在大盆里端过来,还要之前稳婆用的催生丹!”
没有输血,只能先补液,多少补充些血容量,总好过只出不进。
没有缩宫素,催生丹虽然效力不够,但的确有促进宫缩的功效。
这些东西都是常见的,很快就备齐了。
“将她半扶起来靠在床头,催生丹碾碎了混在盐水中,大口给她灌进去,记住捏着鼻子!”
薛妙妙仍在人工替子宫收缩起搏,两条胳膊已经酸的发木,只有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尽管是在冬天,但从后面,竟能看到汗湿了手术服。
之后,薛妙妙又找来一条干净柔韧的布条,大面积地将刀口覆盖缝上,尽最大可能促进止血。
秋桐十分谨慎,严格执行她的医嘱,虽然处于麻醉状态的产妇不好喂食,但用薛妙妙的话来讲,能灌多少是多少!
时间就是生命。
一想到旁人的性命握在自己手中,秋桐瞬时觉得胸腔激荡,油然而生的自豪,也顾不得疲累。
两人齐齐配合,许久之后,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产妇的出血终于越来越少。
酸疼蔓延到整个手臂,然后顺着腰、到达双腿。
“不用切子宫了,咱们把她从鬼门关抢了回来…”薛妙妙疲累却亮如星子的眼瞳眨了眨,看着同样满头大汗的秋桐,“合作愉快,诊金我会分你一半。”
在这样高强度的手术之下,所有人皆是筋疲力尽,这句话无疑是漫长冗杂中的一点轻快的调侃。
秋桐咧开嘴,声音干涩,“你说的,一会儿可不能反悔。”
“好。”她只回答了一个字,便又专注于关腹缝合的工序上去。
等到手术完全结束,夜色彻底沉入无边暗宇,没有一丝星光。
来时大约是酉时,经历了层层难关,已经到了丑时。
缝完最后一针,仿佛压在身上的千斤大山呼啦啦倾塌碎裂,薛妙妙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手中的柳叶刀掉在地上,累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精神和□□的双重高压,令她这副小身板几乎承受不住,只有靠着墙壁的支撑才勉强坐着。
床上的产妇闭着的眼皮下头,眼珠开始微微转动,而后全身渐渐恢复知觉,将要转醒。
眼皮沉重,似有千斤压在上面,一星半点也睁不开。
秋桐在耳边说了什么,听不清。
她晃了晃自己,然后身子一轻好像…好像被谁抱了起来。
怀抱中有清温的香气,淡淡的像是夏天里的荀草,让她的心神全然放松,昏昏沉沉过去。
再转醒时,天光已然大亮。
薛妙妙用手遮了遮眼皮,愣神片刻,坐起来环顾着周遭陌生的环境。
手下床上铺着温软香芬的被褥,菱花锻的枕头和被面儿,一抬头,床帏上的流苏就扫到额头上。
她浑身一动,就散架一样的疼,尤其是一双手,十根指头现在连弯都弯不得了。
昨晚实在是劳累过度,竟然没有来得及监护产妇转醒,就累的昏了过去。
想来也是,从前在医院做手术,一个剖宫产至少要配三名医生,还不加巡回护士等等。
门被推开,有脚步声靠近。
清眉秀眼的小姑娘端了饭菜进来,小丫鬟模样,笑吟吟的,“薛大夫辛苦。”
薛妙妙问,“现下几时?秋桐可也在府上?”
丫鬟摆好饭菜汤羹,“巳时刚过,秋桐姑娘先回医馆去了。”
掀开被子下床,这一垂眸,薛妙妙猛地一惊,她反射性地双手紧紧握住领口,身上的衣服已是焕然一新,并非昨天穿来的那套棉布长衫!
手下丝滑柔软的料子,是娟白的色泽。
薛妙妙微微颤声问,“是姑娘替薛某更的衣?”
丫鬟掩袖一笑,“主子将薛大夫抱回房间时,满身是血污,就吩咐让奴婢拿件替换的衣裳,奴婢也不知谁换的。”
薛妙妙身子一歪,咚地一声磕在床柱上。
丫鬟连忙伸手去扶,“薛大夫可是病了?”
薛妙妙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颓然地坐在床边,脑袋发空,脸颊发胀。
没想到自己苦苦隐瞒的女儿身份,竟然就这么被人发现了…
枉费整日裹胸都勒出了於痕,身子什么的都被男人看光了!
紧紧捂住脸,只是想一想就觉得无比的后悔,何况对方还是个有妇之夫,都说喝酒误事,自己这一晕也晕的够了。
这么一想,心虚的很,就连抬眼看小丫鬟的眼神也怯怯的,生怕被人说三道四。
只是那小丫鬟毫无异样,临走前,“主子说请薛大夫饭毕,去书房找他。”
心中咯噔一声,简直要心如死灰。
悻悻地应了声,一顿饭吃的惴惴不安,也没尝出任何味道。
不断回想着小丫鬟的表情,薛妙妙放下筷子,怀着壮士断腕的悲壮心情往书房走去。
从他给自己仍然换上男装,还有丫鬟的言语上推断,卢公子应是还没有将自己的身份揭穿。
怎么说也是他家妻儿的救命恩人,应该不会告诉旁人…
越想越乱,站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戛然而开,傅明昭放大的俊脸出现在眼前。
吓得薛妙妙往后一缩,不敢和他对视。
“薛大夫辛苦了,主子在里面等你。”他说话时表情自然,没有不寻常的地方,薛妙妙这才绕过他往里走。
刚到门前,又被他拉住手臂,吓得她反射性地连忙甩开,傅明昭一头雾水,“昨天的事情…”
“你也知道了?!”薛妙妙惊恐状,难道卢公子…已经告诉了他?
傅明昭挑眉,“当然知道,薛大夫医术精湛,妙手回春救回母子两命,傅某正是要像强行挟持你来府之事道歉的。”
长松了口气,薛妙妙大无畏的摆摆手,“我很记仇的,不过这笔账就先记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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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光线透亮,窗明几净,只是一进屋就感到了一丝凉意。
原来这么冷的天气,这卢公子的书房竟没有点炭炉。
怀着忐忑又复杂的心情,薛妙妙正在想着怎么样和他商量,能替自己保守这个秘密。
“薛大夫可有歇息好?”玉质一般好听的声音低沉着从右面传来,她一回头,就看见了坐在书案前的卢公子。
今日,卢公子一身鹅灰色衣袍,发髻只用一根玉簪束住,显得十分闲适可亲,收敛起所有锋芒。
只是他一抬眼,眼底的冷冽登时穿透过来,掩藏不住。
薛妙妙此刻更是觉得这极其俊华的眼波,像是无处不在的飞刀,将自己削地四分五裂。
将领口往上提了提,薛妙妙这才慢吞吞地过来,“昨晚薛某失态,令夫人病情如何?”
卢公子打量着她,意味深长。
还记得昨天她满身血污,坚持笃然的质问自己时的神态,是一种柔韧而令人敬畏的高华。
仿佛世间已无所畏惧。
可下了手术台,她登时又变成了软糯温默的样子,用秋桐的话来说,就是令人很想欺负她…
“此次,的确要感谢薛大夫的精湛医术,令人钦佩敬服。”说话间,他在宣纸上书写的手轻巧一收,收住满纸苍劲。
“救人是我的职业所在,方便的话我需要见令夫人一面,术后事宜还未交代清楚,还有…”
话未说完,卢公子忽而从案前起身,缓步绕至身前,俯身凝过来。
胸如擂鼓,薛妙妙心一横,先发制人,“昨天的事情…事发突然…还请卢公子看在我替你妻儿治病的份上,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反正我很快就要离开清远,不想最后生出枝节。”
说到最后,颇有点无奈的情绪。
陆蘅淡然点头,“好,我答应你。”顿了顿又问,“薛大夫打算去何处?”
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陆蘅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无意中露出的笑容,和平时很不一样,就像面部的轮廓也不同了一般。
如释重负的薛妙妙,一扫方才阴霾,爽快答,“也许要去京城,多谢你!”
够仗义~
“昨夜换下的衣裳在哪,我得带回去清洗。”
陆蘅仍是波澜不惊地回答,“那位姑娘替你换下衣裳,已经带走了。”
原来是秋桐带走了…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你说是秋桐,给我换的?”薛妙妙再一次陷入新的漩涡,“丫鬟不是说,卢公子将我送回房的?”
陆蘅不置可否,讳莫如深。
意识到自己闹了大乌龙,薛妙妙只觉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而且,等待她的是更严酷的考验。
若当真是卢公子也就罢了,秋桐那样藏不住事的性格,只怕过不了一天,怀庆堂薛大夫是女儿身的八卦就得传遍街头巷尾…
陆蘅若有所思,目光往下一滑,正好从她敞开的衣襟口里滑了进去,细白的肌肤上,隐隐有一方青紫色的痕迹闪过。
薛妙妙一抬头,就看到他微微变色的目光。
暗叫不好,来时来匆忙,岂料这衣衫太宽松,不合身,此时胸前和左边肩头有一片皮肤整个露了出来。
陆蘅缓缓抬起手,薛妙妙却先他一步捂住,跳开了一段距离,防备地望着他,“卢公子还有事么?我需要去看病人。”
陆蘅抬在半空中的手,微微示意。
薛妙妙回头一看,骤然被晃花了眼。
案台上一整盒金灿灿、黄橙橙的金锭子,闪闪散发着夺目的光辉。
“此是薛大夫的酬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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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益母当归]错付
望着眼前的景象,薛妙妙的目光不由地一凝。
十枚金元宝摆放在红色丝缎铺就的锦盒里,无声地宣告着它们不菲的价值。
这样大的一笔数目,老百姓一辈子也赚不够。
但是并未有想象中的惊喜,薛妙妙的脸色却是猛地沉了下去。
一转头,清纯的眸低隐隐含着讥讽的意味,“薛某知道卢公子有钱有势,这一掷百金的阔绰,和手下强绑人来治病的气魄,同样令人叹服。”
吵架素来不是薛妙妙的强项,但是这一回,的确是令她非常的不高兴。
且不说什么医者父母心的大德大善的话来,有重症病人在前,若情况允许,即便是不收诊费,她也会义不容辞。
从前救济街坊,遇见穷人家的病人,她常常是自掏腰包买药医治。
但是,这次的情况却不同。
陆蘅垂了眼眸,淡淡扫过去,“昨日的事情,明昭有错在先,稍后让他亲自登门道歉,这些诊费是薛大夫辛苦应得的。”
攥在袖中的拳头,微微用力,薛妙妙缓缓上前,捻起两枚金元宝放入怀中,“为了救令夫人,我的确很辛苦,但是两枚就足够。因为你们这些人轻贱百姓,自以为是,就值这么多了!”
说完,鼓鼓的脸蛋因为气愤,还在轻轻颤抖,连带着秀致的眉眼都蕴含着嗔怒的意味。
抬步就要走,她又退了回来,扯了扯衣摆,“这名贵的衣衫,等我回去洗干净也会还回来的。”
陆蘅始终负手而立地看着她,不置一词,目光玩味却冷冽。
这让薛妙妙心中更是一团火气出不来,分明是他不对在先,可现在倒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颇有骨气地一转身,身后终于有了回应。
陆蘅衣摆摇曳,又拿了一枚强势地放入她手中,“这些,是给薛大夫补身子用的,今晨送你回房的时候,委实有点太瘦弱了。”
“你…我…我才不需要补身子…”不知为何,当他提起昨晚的事情时,薛妙妙还是有些不自在,底气也弱了三分。
这个卢公子,简直是个大腹黑…自己言辞栗色了一通,却被他轻飘一语给堵了回去。
看着眼前少年变幻的脸色,陆蘅觉得自己好像对她的面容越来越认得清楚了。
这放在过去,简直是荒谬,记得从前麾下的副将助手,陆蘅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彻底将他们辨认清楚。
然而只是几面之缘,竟能记住她的面貌。
而且,这个少年的眼睛的确生的灵秀非凡。
薛妙妙自然不会要,转手就扔在桌上,再不和他多多理论,打算去看完产妇和新生儿就回去。
“这套衣衫很配你,穿着合身,不必还了,况且,我从不要别人碰过的东西。”
陆蘅的话从里面飘了出来,薛妙妙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跨过拱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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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已经化尽,元日接着来到,元日一过,就有了开春的气息。
自从剖宫产救了母子二人,如今也过去十多天。
当日回来,薛妙妙的担心终于没有印证,那晚秋桐也累得紧,只是匆匆替她将外衫换了,根本没有发现内有乾坤。
这秋桐大大咧咧的性子,倒是救了自己一回。
这厢两头事情都了结了,薛妙妙便开始着手整理行囊,这一次,应是再不会有外事干扰。
薛妙妙信守承诺,给了秋桐一锭金元宝,岂料秋桐看也不看,和她是一样气愤的表现,将那美人一家狠狠数落了一番,就连她素来倾心的傅明昭,此刻在她口中也便成了势力欺人的恶霸。
又拉着薛妙妙交代,说切不要再管卢家的事情。
但是冷静下来,一归一,二归二,卢公子虽然有错在先,她可以不原谅,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本来就早产的婴儿,在古代落后的条件下,恢复需要极其悉心和专业的护理才行。
而且,这婴儿是自己千辛万苦抢救出来的,当薛妙妙第一次抱着他时,感受到在怀里柔软微弱的扭动,她还是做不到硬下心肠撒手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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