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瘦小,血运不济,过了两天黄疸就开始起了,鼻头和结膜都明显黄染。
在古代又称胎黄。
按常理,新生儿黄疸在七日时会达到高峰,而后逐渐消退,两周多的时间就该下去了。但这孩子却始终没有任何减退的意思,反而一日重过一日。
小便黄,舌苔厚,湿气聚于体内不散。
没有蓝光理疗,薛妙妙只好从中药着手,用茵陈栀子炖服喂着。
调配清热利湿的汤药,需按照婴儿的体重变化来酌量,如此一来,隔两日,她就会去卢宅一次,大约护理一个多时辰再走。
卢夫人因为失血过多,脸色一直惨白蜡黄,但好在调理补血的药材和食材足够,多日下来,已然养的康健,应无大碍。
除却每次交待护理要点,薛妙妙例行公事,几乎不和宛平他们多说一句。
卢夫人态度要比宛平好太多,话很少,对薛妙妙下的医嘱大都遵从,其间没有甚么不愉快的事情。
只是精神状况不太好,总是病西施一般靠在床榻中,抱抱孩子,或是坐在床边出神。
也许是身为女人的敏感,她总觉得,以卢夫人对卢公子一往情深的表现来看,对这个孩子似乎有些太过冷淡。
这倒是稀奇,哪个女人会不宝贝和心爱人生下的结晶呢?
委实是猜不透。
自那日之后,卢公子就没有再露面。
倒是傅明昭堵截过几回,向自己道歉云云,薛妙妙权当做没听见,自顾自地去照顾婴儿,和他划清界限。
惹得傅明昭十分不自在,怀愧于心,奈何薛妙妙连一句解释的话也不给他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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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有淡淡的奶香和体香混合的味道,陆蘅抬步走进去时,只是停在屏风外头,“寻本王来,时有何要事?”
如若不是看在她产子虚弱,陆蘅绝不会踏入西厢。
宛平和一干伺候的丫鬟抱了孩子去侧屋,一时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郎,你过来看看我可好?”徐娘子娇嫩嫩、柔怜怜的声音传来,再配上她妩媚楚楚的姿态,只怕这世间男人没有几个能抵得住。
“观情形,你休养得好多了,如此,本王便教人着手准备动身事宜。皇上在大明宫里已经拟好册封诏书,现如今你有皇子傍身,日后升迁指日可待。”
一阵逼仄的沉默之后,只闻揪心的裂帛之音从里面传来。
身着淡黄色锦襦的女子乌发散着,赤脚走到他面前,尽管苍白却美艳依然的脸容上,一行清泪滑到唇边,她整个人都在颤抖质问,“你既然无心于我,又为何…为何你当初要带我离开凤凰谷!”
陆蘅俯身望着她,粗粝的指端抹去那一滴泪水,“可后来,我给过你机会,是你选择了不回去。”
徐怜咬着唇,想要去握他的手,便被他冷淡地避开了。
“陆郎应该是知道,凤凰谷迷踪,可出不可进。何况自见君第一面伊始,我便认定了你,再也逃不过…但陆郎为何如此狠心薄情,竟将那晚伽罗湖之事,都忘了干净!”
徐怜纤柔的身子,如风中轻颤的花,依着屏风不住地颤抖。
往事翻覆,似乎又回到三年前,还是大将军的陆蘅率部下在东海上迷路,误入凤凰谷的那天。
东海多迷山,山中有谷名为凤凰。
凤凰谷为上古遗族,世代祖居,族中神女掌事,各个美貌绝色。
机缘巧合下,每隔数年,祭婆便会出谷寻觅人才俱佳的男子回谷借种,直到生下女儿为止,再潜放出谷。
而兰沧王陆蘅,就是在神女祭祀的当日,误打误撞入了迷谷。
凤凰谷历经数百年,分为两支脉,一为医脉,精通岐黄之术,一脉为蛊脉,精通种蛊解毒之术。
两脉分生,从无交集,只是每隔二十年,两脉皆要选出神女,交替掌理全族事务。
神女为刚满二八的处子,乃是族脉中样貌能力最为出众的女子。
当年,徐怜就是蛊脉中选出的神女,而陆蘅被祭婆看中,下了催欢散,依照祖训在伽罗湖畔共赴巫山。
岂料,当徐怜柔情蜜意,怀着少女萌动的芳心踏入伽罗湖时,陆蘅仍在催欢散的药力下苦苦隐忍。
情况很是异样。
她受过教导,对于男女之事懵懂,何况十几年来,从未见过比眼前人更优秀俊美的男子,如何令她不心动?
但就在将要欢好之时,他却猛地将自己制住,捆绑于马背上,率部下杀出了凤凰谷。
徐怜无比惊慌之余,更见他忍耐力惊人,竟能在催欢散的药力下突出重围!
而后一把山火烧毁了凤凰谷百里山木药草,徐怜身为人质,也无法再回谷中。
但出谷后不久,陆蘅却对她态度大变,再没有碰过一根指头。
然后,自己便被皇上看中…
陆蘅冷沉的话,将她从无尽的回忆中唤醒,“若没有一个结果,你可是不甘心?”
徐怜听不懂他的意思,却是本能地点头,“那晚时候,陆郎分明对我有情,为何会忽然就变心了…”
陆蘅凤眸将她锁住,出乎意料地,一把扯掉她右肩上的衣物,露出凝脂一片。
而蝴蝶骨上,赫然是一朵合欢花刺青。
合欢花,乃是蛊脉图腾,神女需要印刻在蝴蝶骨上,为身份象征。
她圆睁着一双迷茫的眼,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让她爱到刻骨的男人。
陆蘅的眼中忽有一丝缱绻迷离一闪即逝,他指尖靠近,却并不触碰。
仿佛那朵合欢花,是不可触碰的禁忌。
“当晚伽罗湖,本王所遇见的女子的身上,不是合欢,而是一朵刺兰,本王是将你错认成了她,才带出了凤凰谷。”
陆蘅对人面目分辨不清,但那种馨香柔软和刺青,他却记得分明。
处在震惊中的徐怜,万念俱灰,颤抖的不可抑制,“陆郎是说…当晚在我之前,还有人去过伽罗湖?…不可能…那里,只有神女才能入内…”
陆蘅不带一丝情感地将她衣衫拉上去,“后来本王才探听出,刺兰为医脉印记。”
医脉蛊脉世代不相通!
只是,因为他的一时情迷意乱,竟然抓错了人。
已然三年,他不记得面貌,不记得样子,钉在身体里的骨钉还有一枚未取出,而四处打探没有头绪,并非凤凰谷之物。
所有的一切,都彻底失去了线索。
后来清远遇见了怀庆堂的薛大夫,道是骨钉为友人赠予,又是男儿身,和凤凰谷无法关联。
那个柔白皎洁的女体,就成了每月的噩梦,阴魂不散。
绝望地捂住脸,徐怜顺着屏风滑落在地,一声声呜咽。
这教她如何接受残酷的真相…
“起来吧,养好身子,安心回大明宫做你的妃嫔,享受不尽的荣华宠爱。”陆蘅伸手去扶她,就在这当口上,门,从外面轻轻敲响。
薛妙妙和往常一样,提着药箱,一身棉衣,推开门,就看到了里面衣衫不整的两个人。
一个冷面,一个梨花带雨。
看到了如此香艳…的场面。
她尴尬地站在原地,连忙想要带上门出去,却被陆蘅一伸臂,插、在了两道门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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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益母当归]手段
而后微微用力,就将门重新打开,薛妙妙冷不防被震得身子不稳,蹬蹬两步就往台阶下栽倒过去。
然身子一晃,便感到后腰有道力量一扶,就将她左摇右晃的小身板给稳住了。
陆蘅出手迅速,一瞬间将那捞住。
浅浅的接触,他便松了手,俊华的冷面上仿佛比从前更阴沉了几分,薛妙妙一头雾水,不明白他眼底藏不住的浓厉是为哪般。
便猜测着是夫妻二人拌嘴闹别扭。
宛平已经将徐娘子扶进屋内去,不知为何,薛妙妙对于卢夫人总有种没由来的相惜之感,那种微妙的潜意识很奇特。
陆蘅连头也不回,任那美人哭的梨花带雨,丝毫未有怜惜之心,反而沉步走下台阶,“她和孩子的还需调理几日?”
“孩子的黄疸逐渐消退,不过五日大约就可以,产妇不能见风不能闷气,最好等够足月。”
“那便有劳薛大夫了。”
孩子是薛妙妙亲手接生的,多少有些感情,但奇怪的是,这孩子到现在都没有名字,连个小名儿也没起。
温煦的日光刺破寒凉,风中清爽的松枝味道被卷入鼻尖,薛妙妙搓了搓手开口,“今日是我最后一日来给令公子瞧病,之后几天的药剂已经提前开好,走前我会将方子交给宛平,如无要事,便不和卢公子道别了。”
陆蘅的脚步收了回来,依然是牙白色的长衫修身玉立,他问,“薛大夫这是要去建安都城?”
薛妙妙淡淡一笑,点点头。
一向少言寡语的他,难得追问,“建安离此地千里之遥,重山路远,薛大夫只身一人,可有雇好车马?”
薛妙妙只当是随意的攀谈,也没往心上去,如实地回答,“行李不多,一辆小车足矣。”
说话时,眼前少年单薄的身子在冷风中格外纤细,她时不时搓着手心儿,脸颊被寒风刮得红红两团红晕凝在梨涡上,唇红齿白,眉眼晶亮,煞是动人。
陆蘅心上竟蓦然一动,有种道不清的悸动忽闪而过。
见他迟迟不说话,薛妙妙被冻得舌尖儿都颤抖着,可卢公子竟然只是穿了薄薄的锦袍,还能一副沉稳如山的模样,当真是好体魄。
临上台阶前,薛妙妙想了想,正色道,“令夫人产子受尽磨难,月子里娠妇难免情思抑郁,卢公子应多体谅些。”
说完,也不理会他如何颜色,直径推门而入。
从刚才的场面,不难推断两人之前发生过激烈的争吵。
这会儿,婴儿放在侧屋温暖的小车里,卢夫人又病靥靥地半靠在床帏上。
泪痕未干的眸子望过来,忽然出声将薛妙妙唤住,“薛大夫医术高明,我有一事想要求教。”
隔着帷帘走过去,宛平在旁一双透着精明的眼眸,静静望着两人。
一霎的眼波扫过,薛妙妙忽然觉得主仆二人的情况不大对劲。
身为婢女的宛平,眼神不应该是那样锐利,不像是关切,倒更像是监视一般…
这一户人家,各处都透着怪异。
一方雪白的皓腕从里面伸了出来,“产后总觉身子乏力头脑晕胀,薛大夫看看脉象。我可是…可是中了蛊毒?”
一听蛊毒两个字,薛妙妙身子微微一怔,展颜笑道,“蛊毒一说多为杜撰,夫人产后切莫胡思乱想。乃是术中失血过多,贫血引起的症状,将气血补起来就好。”
薛妙妙简单号脉,她是典型的气血亏欠、血容量减少的细虚脉象。
“也许只是薛大夫不曾听闻,这世上奇事很多,又怎知没有蛊毒一事…”
薛妙妙只好一笑带过,卢夫人收回手也不再说话。
对着宛平交代了进补的要点,用生铁锅烧菜煮汤,多食新鲜肝脏,每样饭食中都要放红枣和阿胶。
之后,薛妙妙便去看孩子。
虽然黄疸有所消退,但是这孩子先天不足月,体质很弱,也不知道是不是卢夫人的奶水不合,婴儿一直拉肚子不停,食奶量少,夜间常哭闹不止。
这几日无事,薛妙妙便在药房里仔细回忆,加上药理学,依照儿科中医常用的健脾散方子,配制出一小瓷瓶的药沫粉。
白扁豆和鸡内金、白术一起炒干,再加上山药和少量牛黄,再放入点提味的香料,费了许多功夫才研制出这一瓶药来。
卧房内隐隐发出低声的争执,宛平似乎说了些什么,就听见呼啦啦杯盘器皿被打落一地的破碎声。
卢夫人压抑着啜泣声,断断续续,“当我不知你存的什么心思…还不是来监视我们母子…这骨血我不要也罢…”
薛妙妙本无意偷听,便连忙去到窗边,毕竟是他们家事。
只是那句话,回荡在耳边,为何卢夫人说是监视…监视什么?
不一会儿,卢夫人喂完奶,奶娘就抱过来喂药。刚煮好了健脾散,宛平却进来拦住她的手,“这药还请薛大夫先尝一口,不知婴孩可否能受得住。”
薛妙妙脸色一变,反问,“你是怕我在药中下毒?”
宛平毫不退让的目光投来,皮笑肉不笑,“哪里的话。”
胸膛中一阵翻涌,缓缓站起身来,薛妙妙猛地将瓷瓶搁在桌面上,“心中藏有怎样的龌龊,就会看见怎样的世界,这句话送给你!”
自己一番苦心替婴儿治病,却换来她如此恶意的揣测,薛妙妙气的浑身发抖,“这健脾散可通肠胃,止泻促消化,用不用是你们的事情,薛某这就告辞了。”
走到门前,她又想起来,将药方压在桌面上,“我不与你们一般见识,只是道不同,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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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在卢家受了一肚子的气,薛妙妙只恨自己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连带着将那卢公子也列入宛平那一类之中。
但一想到就要离开了,便自我纾解了一番,便去驿馆里商议租赁马车的事宜。
谁知道,原本定好的马车,马商却陪着笑道,“这马车,不能租给薛大夫了,订金双倍奉还,望您海涵。”
薛妙妙仿佛是听错了,一再恳求,说多加租金,可马商却如何也不肯租给她。
事到临头,她没想到会突生变故,好不容易蹉跎到开春,竟然还是走不了!
一方受难,她并不气馁,又接连跑了好几家店铺询问,甚至是私人养的马,都打听了遍,一直到了晚上,跑遍了整个清远城,然而全部被拒绝…
薛妙妙拖着一身疲惫往回走,尽管街边的食铺里飘出阵阵香气,但她没有一丝胃口。
不知不觉走到了城西一片空置的草场旁,月亮从云层里露出了半张脸。
没有马车,她就不能去建安。
正值郁闷之时,身后却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响。
她往旁边避开让路,谁知那马儿却缓缓停在身旁。
“薛大夫明日就要启程动身,怎地这会还在外面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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