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身后咕咚一声响,一回头,陆蘅已是双目紧闭,滑入水底。
这一下,薛妙妙却无法坐视不理。
不论怎样,如若不救,必定会溺水而亡!
纠结了片刻,薛妙妙终究是软下了心肠,连忙过去,捞住他的手臂,用力往外拖拽。
费了许多功夫才将他头拉出水面。
此时的陆蘅神智已经不太清明,陷入昏迷之中。
一盆一盆将浴桶里的水舀出来,渐渐露出上半张身子。
然后用力将木桶推翻,再将昏迷的男人拖到床上。
这一通下来,薛妙妙已经累得直喘气。
“不应该管你的!”她手上粗重地替他拍出了水,然后摆成侧卧的姿势。
见他昏沉沉的,薛妙妙更是气的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我就是东郭先生,你就是那头狼。”
然后将被子掀起来扔在他身上,气不过又补充道,“我就是农夫,你就是那条蛇!”
站起身来便要溜之大吉,手腕上却被人轻轻握住。
“别走,替我将朱砂米分拿来…”
床上气息紊乱的男人,睁开迷离的双眼,目无焦点。
果然是瘾症犯了。
“朱砂不能长期服用,我不会拿给你的。”薛妙妙很有原则的掰开他的手。
“若不服食朱砂,就无法克制催欢散之毒性…”陆蘅艰难地撑起身子,虚弱地开口。
催欢散三个字足以让薛妙妙震惊,催欢散是最烈性的药引,“你当真去过凤凰谷?”
陆蘅凝着她,含着浓烈的失落,“看来你当真是忘得彻底…”
真是个冷心冷清的女子。
此时白蚁腐心的痛苦,竟然比不上她冷漠的样子更让自己难以忍受。
对峙中,他冷眼,她冷心,势均力敌。
“要怎么做,你才能甘愿?”陆蘅痛苦地低吟。
薛妙妙微微一笑,然后笑意收住,“这种事情自古以来皆是两情相悦,将军若强迫我,便和奸污犯有何差别?那样,只会让我一直恨你。”
陆蘅身躯猛地一震,从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如此质问。
门外忽然响起了叩门声。
唐青青的声音道,“陆大哥…薛大夫可是当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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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柴胡连翘]入京
陆蘅重新躺回床上,气息凌乱。
唐青青见门打开,眼前清秀的少年,可不正是自己要找的薛大夫?
毕竟是少女春怀,藏不住心事,因为当初父亲早逝军中,她对于精通医术的男子有着特殊的崇拜。
“唐姑娘找薛某有事?”
现在薛妙妙心如乱麻,今晚之事一层层抽丝剥茧下去,让她越来越混沌。
以陆蘅的身份地位,他根本没有必要编造谎言,必定是到过凤凰谷。
但骨钉和自己背后的刺青,又该如何解释?
略微娇羞地一笑,唐青青便小声道,“薛大哥前些日子不告而别,我还有许多疑惑未解…不过现下又巧遇,薛大夫和陆大哥亦是故友,不如一起同行吧!”
薛妙妙笑的很勉强,并没发觉眼前姑娘眼中那一抹别样的意味。
在门外说了一会儿话,唐青青这才想起了陆蘅在里面。
“怎地没见陆大哥人影?”她刚要迈步进去,薛妙妙便连忙拦住,“将军突染风寒,头疾复发,我正在施针,唐姑娘莫进。”
见唐青青似乎还要继续,薛妙妙只好搪塞道,“治病要紧,唐姑娘若有疑惑,明日再来找薛某亦可。”
这厢唐青青见了薛妙,满足地去房里看书去了,先前勾画了许多批注,端着那一本本医书,仿佛就看见薛妙神情专注、有条不紊讲解的模样。
本来缠着陆蘅入京师,是思念绣儿妹妹,并且独自在河间府太过冷清。
但如今,笔墨在宣纸上晕开,唐青青柔婉的面容在灯烛下薄上了一层红晕,她似乎有了新的动力。
笔锋一顿,回想将军那副万年不冷不热的模样,只恐怕薛大哥不能长留。
是该想个法子,最好能留住薛大哥在兰沧王府才行。
阖上门,房内一片狼藉。
“多谢你替本王解围。”陆蘅半靠在床头,平日里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已经散开,墨发落在肩头,苍白的脸容上一点凤目迷离地看过来。
和高高在上的睥睨风华截然相反,此时的陆蘅平添了几分病弱气息的妖孽。
果然是如他这样好看的男人,即便是病了,也是个病“西施”。
“我只是不想让兰沧王好男风的传闻传出去,”薛妙妙扶起满地倒落的烛台和桌椅,“更不想成为流言的主角。”
男人复又躺回去,闭上眼,盖在被褥下的身躯隐隐颤抖着。
这是一种类似戒断的症状。
“如果没猜错的话,将军是为了抵御催欢散的烈性,才强行压抑,用朱砂的药性来抗衡。”
她面容已经恢复了冷静,也许是知道了陆蘅无心也在无力轻薄自己,便放下了心来。
凤眸张开一线,没有焦点,喉咙中发出一声难耐的沉吟。
看来自己所料无错。
忽然间,陆蘅猛地掀开被子,扶着床帏,高度的身躯晃晃悠悠地走向桌台。
就在他颤抖的手指握住瓷碗的一瞬间,薛妙妙同时握住了一边,沉声道,“将军已经对朱砂产生了依赖,不能再如此下去。”
陆蘅苍白的薄唇,划出凛厉而虚弱的弧度,“身为凤凰谷中人,你比本王清楚,催欢散的毒性无药可解。”
片刻的沉默,当初他一定是七日之内未与女子交合,才会落下多年病根。
催欢散虽然性烈,但只要鱼水之欢就可解除,但一过七日,就会使毒性积于体内,难以除去。
就在陆蘅举到唇边之时,薛妙妙忽然用力夺了过去,一股脑倒在地上。
男人濒临爆发的怒意,酝酿在眼底,毒发的痛苦将要盖过理智。
“妙妙…你究竟还想本王如何?”
那一声妙妙听得她心尖儿一颤,和往日暧昧温存的语调不同,这一声里面,压抑着暴风雨前的沉静。
带着决绝的意味。
站着未动,她仰头直面与他,“朱砂一样会要了你的命。”
冷然一笑,“但已经太迟了,能救本王的只有它。”
“任何时候都不算太迟,”她满心俱是惋惜,这样的天纵俊才,宿命该是万里疆场,而不该沉溺在朱砂丹药之中!
半裸着上身,陆蘅此时毒发,根本感觉不到寒意,而是摸索着翻出藏在案底的另一包米分末。
薛妙妙自己也说不清楚,哪里来的勇气,使她亦跟着上前,去夺下那包朱砂米分。
陆蘅将她猛地一推,即便是毒发时的男人,力量也是胜过她太多。
脚下湿淋淋的水打湿了地砖,只见她被力道一甩,身子应声便向后撞了出去。
伴随着叮当破碎的声音,薛妙妙只觉得额头好像撞上了坚硬的东西,震得她一阵刺痛。
眩晕之后,有温热的水滴落在鼻尖上。
而眼前的男人一动不动立在原地。
伸手一摸,满手猩红。
虚浮的脚步走过来,同样萎顿在地,一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容颜上,现出无法形容的神色,“你可知道唐青青的父亲唐陌是怎么死的?”
气氛沉沉,他继续道,“当初唐陌为本王四下研制解药,整日奔走于山野间,偶然间发现了蛇毒和朱砂米分的偏方能够抑制毒性。后来,他瞒着本王以身试药,就在霍州城外的那一场激战中,两军抢占索道要塞,当时唐陌体内药毒发作,没有跟上队伍。”
痛苦的往事从遥远的时光中翻出来,带出血肉模糊。
“为了彻底剿灭黄巾军,争取破城先机,是本王亲手斩断了索道,将他和黄巾军数百人一起埋葬入万丈深渊。”
“最后将军赢得了战役?”
陆蘅印上她的伤口,吮吸,连带她温热的血一起卷入舌尖。
然后撕开里衣,将她额头上的伤口按住,“得胜之后,在唐陌的行囊里发现了他留给本王的解药方子。”
再后来,他便将唐青青接入府中,待之如亲生妹妹一般。
“催欢散的毒性,也许有药可解。”烛光下,她再次肯定,“记得古医典上记载有各种解□□方,只是…”
只是仙女洞的钥匙不知去向,人海茫茫。
良久,陆蘅道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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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上门出来时,月上中天,雨竟然停了。
傅明昭正坐在门外的长凳上,仿佛因为太困而眯了过去。
薛妙妙轻轻晃了晃他,“回房去睡吧。”
没有回应。
薛妙妙凑近了些,“将军旧疾复发,病的很重。”
这下,傅明昭一骨碌便坐了起来。
薛妙妙面色郑重,小声讲了几句话便回房休息去了。
翌日,兰沧王一行人启程,动身入关婺山。
与此同时,建安皇城内,兰沧王旧疾复发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开去。
天子得到了的线报,也同时印证了这一点。
更重要的是,目前最得宠的容夫人,也偶然间吹一吹枕边风,说在护送回建安的路上,见过兰沧王发病,药石无效,极其痛苦。
如此看来,消息非虚。
只在群臣百官面前,一句“天下初定,国泰民安,兵权就权且先放在陆卿手中吧。”
此一决策,实在意料之中。
但朝堂上最不高兴之人,非定国侯莫属。
只要有兰沧王一天在,他这个丞相就一日坐不稳当,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
天子岂会不明白?只是在天子眼中,一山二虎才最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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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陆蘅的病情,是以车队行驶缓慢,自那晚断掉朱砂之后,他一直处于虚弱状态。
尽管最难捱的两日过去了,但身体内的毒素却无法根除。
将军的坐骑汗血宝马,交由傅明昭牵着,而将军始终待在车内,未曾露面。
莫说是旁人,即便是薛妙妙,也很少在见过他,两人的车厢隔着长长的队伍。
四日之后,在晨曦之中,浩荡的车马终于行至煌煌帝都,天子脚下。
几世战火洗礼亦不曾摧毁的建安城墙,绵延数里,高耸入云。
城门几重关卡,得到通报之后,才放下护城河上的吊桥。
天光乍现,云开雾明。
有重重队列从都城内缓缓迎来,站在桥头内,城门外,迎接大燕的战神凯旋而归。
还有神州十四郡的归降书。
御史大夫曹不平一身海蓝色玉鸡朝服玉笏,携礼官静候多时。身旁并排而立,微微靠后的胸前绣孔雀纹路的大臣,乃是新上任的京师最高行政官员,京兆尹彭成。
薛妙妙跟着随从,先一步从车厢内下来,傅明昭体贴地将她叫到自己身旁,怕她没见过如此阵仗,出了错。
城门上卫兵皆放下枪矛,俯首行军中大礼,整齐划一的动作和肃重的声响响彻云霄。
御史大夫携圣谕向前一步,“臣代天子圣意,恭迎兰沧王回京。”
紧接着,一重重山涛般的声音此起彼伏。
当是时,万丈天光从云层折射下来,车帘掀起,有白衣缓缓而出,水天失色。
俊冷无双的面容上,透过苍白的病气,依然凝着气吞万里的气魄,令人数丈之外,皆感到战栗肃然。
天下人皆知,兰沧王扶植天子登基,肃清异党,共过患难同过生死,交情上面早已超出了君臣的关系。
但身为人臣,军功才是最要紧的根本。
大燕百年来国力渐渐式微,才出了兰沧王这么一个天纵奇才,沙场战神。
是以,朝中按品阶排位,大将军和丞相本应该是武官、文官中的正一品。
天子命吏部尚书修改典制,如今朝堂上,唯有大将军乃是正一品的官衔。
就连自己的血亲姐夫、贵妃的父亲国丈爷定国侯,虽高居丞相之位,也终究是从一品的位分。
其嘉遇千古难寻。
薛妙妙隐在芸芸将士之中,眼见那道白衣猎猎,接受万方敬仰和尊崇。
忽然觉得那个男人如此的高高在上,虽然前几天还在身旁厮缠,但他的世界,终究不是自己一届草民布衣可以触碰的。
被眼前盛大肃然的仪仗所震慑,此时兰沧王已经接了谕旨,便要入城。
病体未愈,只好又坐回车内。
御史大夫等人先头开路,城内一睹兰沧王风采的百姓,早已经将长安街的东西二坊的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薛妙妙则是随着人群,走过建安宽阔繁华的街道,从未有过的世界,徐徐在眼前铺开。
如今的她,只是盛世流年里最不起眼的一个,但却有自己独到的想法。
既然千辛万苦从东海凤凰谷而来,必不能辜负所受过的重重磨难。
京师繁华昌盛的流光溢彩,不仅仅为战神兰沧王而来,更为薛妙妙同样打开了一扇青云之门。
浩荡的队伍一直送到光德坊,后面正是兰沧王的府邸,离皇城内苑只隔了两条御街,可谓是独占鳌头。
与之隔河相望的,正是光禄坊,定国侯长公主府所在。
谕旨颁下,下月初正是大皇子百日宫宴,念在兰沧王病体未愈,特赦在府休养数日,不必参朝。
不卑不亢地接过圣旨,兰沧王今日一言一行,身旁的御史官皆是记录在册。
便有了日后兰沧王负伤凯旋,天子隆恩,闭门七日不出的典故。
行囊已经背在身上,薛妙妙在更为华美的兰沧王府前止步,冲傅明昭道了别,“多谢一路护送,就此别过。”
唐青青也跟上来,一听薛妙要走,便问,“薛大哥在建安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如何谋生?”
淡淡一笑,薛妙妙一派风清朗落,“京城遍地鎏金,凭医术学识,暂且先某一个药店的生计,想来并不会太难,不至于流落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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