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帝显然没有太多的耐心,“朕再问一次,能否万无一失。”
“非但草民不能,而是天下医者皆无法保证,只有全力以赴。”
那厢吴院使听得心惊肉跳,尽管薛妙所言属实,但敢在天子面前如此直言不讳,也是前无古人。
“来人,将薛妙押入地牢,”肃帝惊讶于眼前少年敢和自己直面相对的勇气,没有一丝卑躬屈膝,虚意逢迎的意味。
划过一抹探究的厉色,“你何时想好了医治的对策,朕便何时放你出去。”
薛妙被押走后,谢丞相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问向一旁的随从,“前些日子掌事说向本相举荐一人入太医院,叫什么名字?”
“回相爷,正是也唤作薛妙。”
谢丞相转圜的神态中,意味不明,深藏于眉下的眸光里,似乎酝酿着某种情绪。
随从近身神秘道,“但有探来的消息,这兰沧王已经和礼部尚书下了令,不许通过薛妙入太医院的举荐…”
一个小少年,先是得到了容夫人的举荐,又引得兰沧王兴师动众。
这让原本旧部心思缜密的谢华蕤,更添了一抹疑虑。
而且,就在方才看到薛妙的第一眼,心下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升起,总觉得她的眉眼,似曾相识。
“这倒是稀奇。”谢丞相捻了捻胡须,“下去吧,本相晚些去地牢会一会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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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银翘天麻]治伤
长公主的腹痛越发严重,行宫内随行御医包括经验丰富的吴院使在内,眼下皆是束手无策。
而因为惹怒天子,薛妙仍然被关押在地牢内。
母亲病重,谢贵妃在寝宫内茶饭不思,坐床垂泪,虽比不得容夫人绝色貌美,但谢贵妃也是皇上的原配,十多年情谊甚笃,容貌在后宫里亦是上乘。
长公主说到底也是天子的亲姑母,血浓于水,自然要过去安抚一番,又命人快马加鞭回宫,将太医院院卿大人并其他御医一并传来,并开出不菲的赏赐条件。
从高窗外能看到月亮渐渐升起,露出半张皎洁的脸。
谢丞相来到地牢探视时,心中原本想了许多种状况,但当他看到眼前的场景时,似乎和预想中的皆不一样。
薛妙见到自己时,并没有任何恳求、畏惧或是诉冤,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自顾自地端着碗,小口小口地用着晚膳。
他关押的是文狱,并非是大奸大恶之人,是以牢房的条件,对于曾经风餐露宿过的薛妙来说,还算可以忍受。
谢丞相海蓝色衣摆微微抬步,走了过去。
隔着粗木栏杆,就见那少年盘腿坐在简陋的木板食案前,面前是清汤煮菜,还有粗制的米饭,但怎么瞧着吃在薛妙嘴里,倒是有滋有味的模样。
居高俯视,谢丞相问一句,“饭可还合口?”
咽下嘴里的米饭,放下筷子,“米粒太硬,菜汤太咸,但尚能果腹,不至于挨饿。”
谢丞相淡淡一笑,这少年说话,倒是直爽的有趣。
薛妙妙实则当真是未见过大官,不会古人这些虚虚实实的礼仪,她只是如实回答,却不知看在旁人眼中是有些狂妄。
狱卒对于薛妙妙大不敬的态度正要开口训斥,谢丞相却很有风度地摆摆手,屏退众人,撩开衣角蹲下,与她平视,“可想出去?”
清纯的眸子里含着了然,“草民并无选择的余地,不是么?”
“本相听闻你医术高超,许有办法救治长公主。”
点点头,薛妙妙反问,“即便草民能救人,但谁能来救草民?”
当初,如果知道徐怜是天子妃嫔,只怕她也不一定敢下手施行剖宫产术。
谢丞相收起先前的探究,面容肃重下来,靠近栏杆,“不知薛大夫是否有意入太医院任职,本相可以破格举荐人才。”
薛妙妙没有太复杂的心机,但是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摇摇头,“无功不受禄,丞相请回吧。”
重新做回茅草覆盖的床边,谢丞相盯着她略显瘦弱的背影凝了片刻,面色隐晦地离开了地牢。
夜色已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月亮更加高起,圆圆地挂在天边。
困意阵阵袭来,薛妙妙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如何局面,但潜意识里并不太担心,这种安全感,似乎都来源于一个人。
将下巴枕在膝头上,陆蘅他到底何时回宫?
唐青青应该会将自己被关押的消息告诉他,但为何等到现在,也没有动静…
中间该不会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去…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直到栏杆上沉重的铁锁叮当作响时,薛妙妙才从睡梦中惊醒,收紧了臂膀,似乎有点冷。
迷糊的双眼在黑暗中,但见火烛映照下,竟然是傅明昭。
“将军受伤了,跟我来。”
连忙站起来,迟疑地看着狱卒,无人阻拦,这才一路跟在傅明昭身后走去。
穿过灯火寂静的宫道,两旁松林瑟瑟作响,远处的火炬点点黄芒。
自己之所以能轻易得到释放,终究是有赖于天子对于兰沧王的厚爱。
事情的经过大概从傅明昭口中得知,兰沧王司职布置猎场,入夜之后却出了意外,巡查山林的路上被野兽袭击,原本以兰沧王的战力,便是白虎亦不足为惧,但奈何如今疾病缠身,体质羸弱,竟险些出了事。
幸得有马场内的宫人及时出手相救,才受了轻伤,而救他之人,却伤势不轻,如今被兰沧王带回行宫医治。
傅明昭说道此人,言不清,又加了一句,可惜是个哑子。
兰沧王点名要薛妙治伤,眼见爱将负伤,天子这才隆恩特赦,放了薛妙妙出狱。
重华殿外守卫列在两旁,薛妙妙怀着担忧的心情,推门而入。
有淡淡的血腥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行至近前,才看清了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容,带着摄人心魄的凌厉,凌厉中又有一丝虚弱。
“明知自己身体不好,还偏要逞强。”
嘴上责怪着,但看到他左肩上渗出的血渍时,薛妙妙心里除了面对病人时本能的情绪外,还有自己也分辨不清的心疼。
白衣染血,斑斑驳驳,锦衣破碎,露出类似兽齿的痕迹。
陆蘅无所谓地淡薄一笑,按住左肩,“是本王来迟,叫你受了牢狱之苦。”
薛妙妙又好气又好笑,“将军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虽是说着,但这句话,仍然毫无预兆地暖了她心尖一下,连忙迅速准备清创包扎的用具器械,
消毒净手,顺着伤口的纹路一点一点撕开衣裳,渐渐露出他赤、裸的胸膛。
薛妙妙的目光微微下移,有清浅一下的心弦波动划过。
从前手术,见过的男子身体数不胜数,皆是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
但此时,熨烫在她掌下的精壮胸膛,却给了她前所未有的触动…
似乎感觉到她的异样,陆蘅大手握住她的手腕,“别紧张,此等小伤,本王还受得住。”
和他目光相触,眼里有极淡的柔情。
定下心神,便开始一丝不苟地清创,剪去碎肉。
陆蘅的上半身一丝不挂地出现在她眼前,不得不承认,这是自己职业生涯中,见到过最完美的男体。
肌理分明,却不显得过分纠结的肌肉,每一分每一毫都恰到好处,健朗的肤色下,蕴含着爆发力,就像他的双手手指一般,好看而令人慑然。
半跪在床边,陆蘅仰面靠在床头,薛妙妙认真专注地动作,时近时远。
白皙清纯的面容在眼前晃晃悠悠,此刻,便觉得能得到她如此的对待,肩上的伤口亦是值得的。
情不自禁之时,他忽然向前探身,快速地在她脸颊上落下一记亲吻,舌尖微微一挑,划过她细致的肌肤,惹得薛妙妙猛地往后跳下床去,红着脸儿警告,“再乱动,我就不管你了!”
陆蘅一副无辜的模样,扬眉,“止疼。”
之后,薛妙妙施针缝合时,陆蘅只静静闭目躺着,一丝呻、吟也没有发出,身躯岿然不动。
回想起傍晚时,尉迟恭在旁说的话,“王爷好魄力,竟然不惜以身犯险。”
当时忍住疼痛,凤眸淡然,“既然要做,必定要真真无破绽才行。”
良久,终于缝合完毕,感到她凉凉细嫩的手儿,正在肩头上游走,一圈一圈缠着绷带。
“这几天按时换药,应无大碍。”薛妙妙系好结节,看着他微微紧抿的薄唇,“只是不能拉弓放箭,会牵扯到伤口。”
不知他究竟听进去了没有,薛妙妙对于他这种淡薄的神态,不禁又嘱咐了一遍。
陆蘅这才转过脸来,握住了她的手,用力往前一拉,“妙妙很是关心本王。”
说话间,大手按住她的后背,一点一点起身过来,带着温良气息的唇,愈发靠近。
薛妙妙一阵心跳小鹿乱撞,这种情景,简直暧昧的要命,更要命的是自己竟然并不太抗拒…
她闭上眼,但唇并未落下。
再张开眼时,陆蘅含笑的凤眸正看过来。
尴尬地别过头去,她闷声收拾着医药箱,然而陆蘅已经起身下榻,从后面环住她的腰身,进而将她整个身子裹进怀里,“夜深了,今夜就在房里歇息,长公主那边的事情,你无须担心,交给本王便是。”
还不等她反抗,陆蘅已经拦腰将她横抱起,放到床内侧,自己则是去了一旁的矮榻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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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后,薛妙妙起床收拾完毕,在后殿入山的路上,遇见了等在此处的容夫人。
今日春意更浓,阳光灿烂,容夫人一袭轻薄的梨黄色春衫,在杏花树下格外娇媚动人。
薛妙妙佯作没看见,转身往另一面走,却被她迎面赶上,“薛大夫留步,本宫有话要对你说。”
见薛妙妙不理会,容夫人淡淡道,“即便薛大夫你瘦弱清秀,但毕竟是个男子,陆郎他心里喜爱的,终究是女子。”
脚步这才缓下来,薛妙妙一抬眼,正看见了她低胸襦裙上,胸前一颗若隐若现的朱砂痣。
不禁心头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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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银翘天麻]妙手
宫阙外,杏花繁,恰有一片杏花瓣子飘飘落下,打在薛妙妙凝视的睫毛上,一抬眼,便见容夫人的神情含着道不明的古怪,柔柔似春泉,微微往后避了一步。
这才想起,自己如今是男儿身,连忙不情愿地将目光移开。
胸前的那颗朱砂痣,恍惚间让她想起桑温临终前的话语,有些事情便如同堤坝,只是一个缺口,万涛洪水便一发不可收拾。
继而联想到容夫人亦姓徐,兰沧王去过凤凰谷,而且和神女有一夜春恩,所有的线索丝丝抖露出来,连城大片。
容夫人见她面色凝重,若有所思,便当做自己的话起了效力,遂更进一步道,“看在薛大夫于本宫有救命之恩的份上,不妨将有些实言说与你听。”
好听的声音如黄莺出谷,娇娇嫩嫩的,但此时的薛妙妙,心中完全被一种震惊和怀疑所笼罩。
“陆郎如今不近女色,转投于你…却是因为他心里早已有了人,再装不下旁的。”
有风吹过,无边的暮春之色中,薛妙妙竟然觉得浑身发着冷意,她问,“不知容夫人与将军相识多久?竟有如此之深的了解?”
听她提及陆郎,想必眼前少年心中是在意的,毕竟那样天神一般的男人,当真陷进去了,谁也逃不脱。
缱绻丽色划过眼尾,容夫人刻意模糊了真相,“从他抗击前朝余孽时,本宫便已与陆郎相识,没有人比本宫更了解他。”
俶尔一笑,三年多前,正是兰沧王身陷凤凰谷的时间,他身中催欢散之毒,是不争的事实,然而,他却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关于容夫人的任何信息。
心下一重山,一重水,心神不定,既怀疑容夫人的来历,又对陆蘅对自己的刻意隐瞒而失望。
怎么能忘记,他是名震天下的兰沧王,尽管对自己仿佛千般好,但那心深似海,又岂会对自己全心交付?
若当真眼前的容夫人便是要寻找的神女,那么,寻找典籍的计划便一跃千里,近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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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陆蘅握着手中卷轴,眼见时辰缓缓过去,仍不见薛妙妙来换药的身影。
将目光凝在书册的字迹上,却心不在焉,无法集中注意力。
殿外响起脚步声,他猛然直起身子,然而将要染上一许温柔的凤眸,在看到来人时,却失望了下来。
傅明昭锦衣落步而来,“回将军,孙伯勇已经苏醒,太医说伤无大碍。”
“此人勇气可嘉,本王中意,就留在身边由明昭安排个职位好了。”话语虽清淡,实则一句话,便改变了命运。
应了下来,陆蘅抬眸问,“薛妙可是在绣儿那里照顾?”
神情转换了一下,俊脸上写满疑惑,傅明昭往内室环顾了一眼,“听唐姑娘说,薛妙她后晌便整理了医药箱出门去,难道并未在将军这里?”
此话一出,陆蘅咯噔一声,随手搁下书卷,“速去凝华殿。”
身为将臣,陆蘅直接去长公主寝宫自是不妥,只好中途取道天子御殿。
肃帝对于他的伤势十分关切,君臣交谈片刻,陆蘅状似无意地问起了长公主的病情。
太医院院卿梁大人已经抵达行宫,但是肃帝却忽然道,“陆卿带来的那个薛妙,年纪轻轻倒是有胆识,方才已经来禀明朕,说愿意替长公主手术治病。”
果然,她还是如此做了!
此时的陆蘅,并未想太多,只以为薛妙看见疾病不救,心下过不去,却不知她心中的另一番筹谋。
辞别天子,傅明昭就见将军一副忧心忡忡的姿态,沉默地往凝华宫去,带着肩伤,步履疾行。
此时的凝华宫,因为长公主连日来发病,气氛显得沉重不已。
殿内殿外,宫人们往来进出,十分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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