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庆堂后院里建了一排低矮的小屋,分成三间,每一间皆有用途,按照时令季节储存着大量的药材。
怀庆堂除却自用的药材,也有许多销往其他小药铺,秋桐便给薛妙妙仔细说了前日之事。
原来,乃是皇商郑家无意间看中了自己药畦里收成的金银花,便来店里商议收购之事,顺带考察了其他药材的成色,当即便决定采买这批新药,开的价格更是不菲。
秋桐不敢自作主张,只让他们买走了些许先用着,这才告知薛妙妙定夺。
捻了捻这批金银花,薛妙妙脑中一亮,难怪在太医署千珏拿来的药材这么眼熟,可不就是自己种的!
思来想去,叫上陶伯几人连夜商榷。
计算着陆蘅送给自己的那大片土地,待到开春之后,需要雇几名长工来,好生培训一下,得全部利用起来。
如此粗略一算,这笔买卖可不是个小数目,要能顶的上怀庆堂一年的诊费了。
若要能和郑家联合供应,将需求扩大,更是后续可观的紧了。
最终敲定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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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日过后,御驾终于浩浩荡荡启程,颇为低调地开始了南巡之行。
肃帝带领着一般心腹之臣,由最精锐的御林军护拥着直奔上郡行宫而去。
文臣由谢相统领,武将则以兰沧王为首,太医署就派出了薛妙妙和千珏两人随行。
只是不知道秋桐什么时候和傅明朝的交情变得如此之密的,竟然也跟着来了上郡,说是要当自己的助手,薛妙妙可是记得两人从前见面就拌嘴的。
果然是太医署事务过于繁忙,疏忽了许多事情。
沿途风景由北国风光渐渐变为江南秀丽,一路车马,诸事顺利,停停走走,大约六日便抵达上郡甘霖宫。
谢贵妃挺着肚子一路追随,身为宠妃的容夫人自然不甘落后,就连良嫔也跟着来了,将这甘霖宫住的满当当热闹闹的。
薛妙妙向陆蘅要了一份甘霖宫的详细地图,陆蘅本人公务繁忙,没见到面儿,乃是傅明朝来送图纸。
只字未提原因,薛妙妙心里有些忐忑,从出宫以来,更准确地说,自狩猎过后,陆蘅便少有音讯传来,忙的连面也见不得了。
她总觉得这里面,似乎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依薛妙妙的性子又不会深究,仿佛一切都淡了下来。
窗外春意盎然,甘霖宫一派鸟语花香,俨然生机。
这一日从谢贵妃那边请平安脉回来,忽见宫人们齐齐往后殿去,仔细一打听,说是肃帝领着群臣在后山打猎散心,不料误打误撞竟是射中了一位无意闯入的女子!
据宫人们传言,那女子伤在胸前,当即昏迷失去意识,还是兰沧王把她抱回了宫里。
没过多久,薛妙妙便接到了通知,要她带上所有医疗器具,去彩云宫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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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茯苓半夏]波澜
此女子来历不明, 却并没拷问下狱, 反而带回行宫治伤。
不免让人遐迩,历朝历代天子微服巡游,惹出来风流债的不胜枚举, 可如今这彩云宫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因为保全她之人,并非天子,而是兰沧王。
受伤女子躺在内殿, 外头随行一干臣子并未离开, 窃窃私语, 奇怪这女子的来历, 对于当时猎场上兰沧王的反应十分狐疑,至于兰沧王如何又为何保下此女子,旁人无从得知。又间有担忧祸事临头者,紧张愕然。
谢丞相身为首辅, 总览朝事, 南巡便是经他一手操办, 自然是紧随圣驾, 当即传令下去, 层层严查,为何猎场之中会有陌生人进入, 可否还有余党存在, 此事关乎天子安危,绝非小事。
且不论此事传的如何满城风雨,彩云宫内确实安静的紧。
谢贵妃挺着肚子, 和肃帝并肩坐在垂帘外头,而兰沧王就在里面,谢贵妃轻声儿,“从未见兰沧王对女子如此上心,臣妾瞧着那女子衣着朴素,倒不像是坏人,也许只是山野乡民误入围场。”
肃帝龙体端坐,手握拳在唇边咳了一声,不言语,他知道这件事不用吩咐,谢相自会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何况这女人也没有丝毫举动,就被铁箭当胸穿过肩胛骨,伤的不轻,也得等她清醒过来才好查问究竟。
谢贵妃察言观色,摆摆手端了茶来奉上。
自从去年冬日来,一向体魄坚朗的肃帝却频发小恙,太医来看过,皆说无大碍,服药调养。
今日围猎体力消耗略大,他的脸色仿佛更不好看了些。
谢贵妃眉眼微动,腹中胎儿蠕动了几下,便有宫人来报,薛太医来了。
有淡淡的栀草气味,随着一袭布衣入殿,即便是在如此沉闷的气氛中,谢贵妃眼中的薛太医,分明是官禄加身,却总有股坚韧淡然的气度。
若,她有朝一日恢复女儿身,那么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见了礼,薛妙没有半分耽搁,径直入内。
不论何时,医者之心,总是病人为先。
床榻前的身姿挺拔,铠甲泛着淡淡银光,摄人心魄。
薛妙妙恭敬地问了声将军,俩人四目相触,欲言又止。
那种感觉仿佛有人在心尖上刺了一下,顿挫的痛感很淡,却蔓延开来。
也许是从薛妙和谢丞相频繁地私下会面,亦或是外界传言薛太医攀附谢家势力,直图太医令职位起,陆蘅都在渐渐地疏远两人的关系。
可此刻他眼中的冷然,依然让薛妙妙心凉了更多。
陆蘅负手微动,“她伤势如何?”
榻上女子本是静静地躺着,献血染红了被单,箭柄被截去了些许。
薛妙曾在军营中历练了一段时日,外伤处理起来已经有一套系统的方法,将现代医学和当下的医疗条件相融合,此些方法医术,皆记录在外伤金匮经注当中。
只不过此书是她的私密之物,仍在实验阶段,还没有公诸于世的打算。
秋桐随着过来,取了纱布棉帛并铁锅来,手脚麻利地准备起来。
纯白的罩衣袖子上沾满了殷红的血渍,秋桐在旁边按时递来烧酒煮过的手帕。
烛光明晃晃地现在隽秀的脸容上,此时的薛妙妙,专注而娴熟笃定,散发着一股雌雄莫辨却超脱性别之外的魅力。
陆蘅始终未动,注视着手术视野,和视野内忙碌的薛妙妙。
片刻,箭头被取了出来,与此同时,那女子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缓缓张开双眼。
薛妙妙没有给她太多表达痛苦的机会,拿了棉纱塞进口中,立即进行止血。
“可有大碍?”陆蘅沉沉的音色听不出情绪,微微往前一步,薛妙妙一回身险些撞上来。
微微不悦地蹙了蹙眉,“铠甲上的细菌会污染区域,还请回避。”
这话是压低了声音说的,皇城内殿一举一动皆有人监视,这里里外外侍奉的宫女太监,虽然安静的仿佛不存在,可却是实打实的眼线,任何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去的。
而如今薛妙妙已经坐到太医署监理的高位,盯着自己的眼睛也不在少数。
虽然肃帝默许了她的女儿身,但惶然被戳穿,绝非明智之选。
兰沧王顿了顿,转身的瞬间,榻上的女子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捉住了他的手腕,“是这位公子救了我么?这是……是在哪里……”
眼前这张惨白的脸,和无辜懵懂至极的表情,真是让人心疼的模样,可是这女子的面容却总让薛妙妙感到莫名的熟悉,但并非认识之人。
陆蘅撤了撤手臂,“你好生诊治,本王稍后自会审讯清楚。”
话虽然冷硬,但却隐隐约约有股怜惜之意,以至于在外殿的谢贵妃莞尔一笑,“陛下,莫非兰沧王这铁树要开花了?”
经过一番急救,伤势已无大碍。
后续的事宜,薛妙妙交给秋桐处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净了手,却听秋桐轻呼一声,随着她声音薛妙妙本能地转头看去,明晃晃的烛光下,蝴蝶骨上一团青色的刺青直入眼帘。
刹那间,停滞下来,那是一朵刺兰,和薛妙妙背后的一模一样!
那女子羞涩地猛地扯过衣服缩了回去,受了惊似得,秋桐还没见过薛妙如此失态,便不再继续。
“这位姑娘,你可是?”薛妙妙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又停住。
女子疑惑地问,“这位大夫想要问什么?”
摇摇头,恢复了淡定,薛妙妙一面收拾着药箱,一面道简单交待了注意事项,心里却不断地在回忆,凤凰谷内是否有这个人的存在。
答案是否定的,但是有一段模糊的记忆是缺失的,所以她并不敢笃定。
此时,兰沧王再次入内,榻上女子已然穿戴整齐,虚弱地对薛妙妙道,“不瞒大夫,小女本人略通岐黄之术,不曾想医者不自医,谢过了。”
薛妙妙清眸微动,刺兰,正是医脉神女地图腾。
这一切,她不相信会是巧合。
这话,兰沧王自然也听到了,而且,以方才衣衫不整的样子,那个刺青,兰沧王不会没有看到。
时至今日,她都不太明白,陆蘅为何对自己情有独钟,但她知道,陆蘅对于自己背上的图腾,有股特别的执念。
薛妙妙抬望一眼,陆蘅的目光正落在那女子身上,所有所思,却并不犀利。
以他的疏狂傲气,即便是容夫人那般美色在前,也不会多看一眼。
此时,却明显迟疑了。
或者说,适当敛去了锋芒。
心里头堵的闷闷地,薛妙妙不再继续往下想。
行宫地处江南,和风温煦。自从前段时日出了围猎伤人的事情后,肃帝暂时停止了野外活动事宜,安心在行宫内批阅读卷,偶尔也有丝竹管乐,温泉汤浴。
从江南采买充入行宫的十位舞姬,时常在后山奏乐跳舞,一片靡靡之音。
那女子的逸事早已传遍宫中,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秋桐住在宫中,除了和傅明朝明里暗里悄通曲款外,依自然不会放过如此消息。
从秋桐口中,得知那女子名为林霜,围绕着她又有说不完的八卦。
譬如林霜行踪可疑,却并未按照嫌犯问审,很快就洗清了罪名。
又譬如,林霜伤好之后,稍加装扮也是个十分养眼的美人儿。
还有,林霜很得兰沧王看重,皇上似乎也默许了此事。
可所有消息,薛妙妙都不关心,但有一件事,她不得不放在心上。
林霜精通医理,不知如何说服了肃帝,竟让她也留在了行宫,并且安置在太医署,暂时和秋桐一样,赐为医女。
自从这位林霜姑娘来到行宫,一个月的光景,就隐隐有了名声,她为人勤快,伺候周到,诊病细心,宫中女眷生了病,有时候不想劳烦薛妙妙的,都请了林霜过去瞧瞧。
倒是个不折不扣的细心人。
秋桐不太喜欢她的为人,时常和薛妙妙抱怨此人虚伪,装作老好人的样子。
薛妙妙总是一笑置之,以她如今的地位,怎会和一个医女计较,何况行医济世,多个人是好事。
因为医女没有开药方的权利,所以仍需薛妙妙审批,渐渐发觉,此人看病的确有些门道,这更让她有种不安的错觉。
林霜,必定和凤凰谷脱不开关系。
后宫靡靡,却不妨碍前朝政务繁忙,大运河工程顺利开端,天子亲子登临,督察水利,谢相紧随天子圣命,尽职尽责。
而兰沧王练兵之余,亦平定了一次夷洲国不大不小的进犯之举。
幽泉宫庆功宴过后,薛妙妙夹在一众官员之中,显得气度清雅,私下里官员们亦谈论他一介医官,竟颇有大士遗风。
倒是凭借着一手精湛不凡的医术,树立了威信,宫中都道是薛太医手到病除,极是厉害。
饮了清酒,退席时,已是暮色昏沉。
沿着回廊有过不多远,薛妙妙又被传信的宫人叫住,请她往兰沧王宫中去。
然而,薛妙妙过来时,正巧遇见林霜从里面出来,淡青色的布衣衬得她面容清秀,落落大方的仪态,也令人心下舒服,可见她在宫中受欢迎,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这是陆蘅的寝宫,一个连宫女都没有的地方。
却能容忍林霜出入。
那一刻,薛妙妙十分的不痛快。
林霜似乎也想跟进来,陆蘅的声音飘了出来,“本王有话和薛大人说,其他人都退下。”
脚步缓缓,案台前陆蘅常服而坐,随时都保持着挺拔的姿态。
薛妙妙适当地站在一定距离,“将军伤在何处?”
陆蘅挑开外衫,指了指左侧胸口。
“林霜医术不错,有她的服侍,想必将军已无大碍了。”
陆蘅长身玉立,跨过桌案,“她的确与众不同,而且令本王时常想起一位故人。”
“她是凤凰谷的人。”薛妙妙淡淡一句。
陆蘅不置可否,手心摊开,几枚骨钉赫然眼前,“此物是她拿给本王的,她还说,能治好本王腰间蚀骨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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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茯苓半夏]争执
白月光从窗棂透下来, 映着帷幔飘摇, 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月上中天。
薛妙妙不答话,这骨钉是自己的私有之物,林霜怎么会有?
她伸手想拿过来细看, 而陆蘅的目光始终紧紧锁住她,就在碰到骨钉得时候陆蘅又收了回去。
薛妙妙抬头,正撞进他的深眸。
“时至今日, 你仍然不想对本王说实言么?”
满心疑惑, 薛妙妙似笑非笑, “我何时隐瞒过你任何事情?”
陆蘅五指收拢, 指节发白,“当初我误入凤凰谷,那夜的事情的确是本王情不自禁,但这些骨钉, 还有留在我身体里的那颗, 你不仍打算给本王一个交待?还要故作无状到何时?”
薛妙妙不是牙尖嘴利之人, 可胸里头闷着一团火, 便反驳道, “我不知道将军究竟在凤凰谷中发生了何事,但的确和我无关, 您不应该把气撒在下官身上!”
那一刻, 入宫以来所有的怨愤,都在此刻爆发。
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将军,自己只是太医署一介医官, 即便是你情我爱上面,也总是见不得阳光。
即便知道他有太多的顾虑和责任,但要那若即若离的飘忽,总是让人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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