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面,赫然是几丝鲜红的血迹!
旁人看不真切。
肃帝握了握她的手,谢贵妃心领神会,便道,“天色已晚,陛下有些乏了,臣妾服侍您回宫歇息罢,诸位大臣若有雅兴,尽可继续。”
谢相带头起身恭送,薛妙妙出于医生的本能,目光追随着肃帝,回想这些日子以来,皇上面色蜡黄,身形仿佛亦日渐清瘦了不少,平时是另一位太医诊脉,并不经过薛妙之手,对外只称是风寒。
这种本能让她觉得,肃帝的病情绝非外界传言那般轻巧。
凡大病所至,必有面容精神之变化。
思量间,兰沧王亦从座上起身,路过薛妙身旁时,剑鞘不经意打翻了她案台上的器皿,将酒水洒了一身。
却并未停步,在旁人眼中看来,当真是傲慢至极。
可唯有薛妙妙清楚,她仔细数了数,不多不少,陆蘅弄翻了三个物件儿,和约定中的暗号正好对上。
尉迟恭云淡风轻地走过来,拿出锦帕替她擦了擦衣摆上的水渍,“薛大人走吧,咱们也该散了。”
谢相目光投来,尉迟恭会意地点点头,“我送薛大人回去更衣。”
穿过略显嘈杂的人群,尉迟恭面带笑意,与薛妙妙并肩往回走。
两人神色自若,衣袂飘飘,实则却以旁人不可闻的声音交谈。
“陛下身体抱恙,恐不是好兆头,此次回京之后,时局只怕少不得血雨腥风了。”尉迟恭面带笑意,话语冰冷。
薛妙妙轻叹一口气,“将军要回去么?”
尉迟恭摇摇头,“平乱夷洲,不可再拖,否则南郡失守,天下将乱。将军虽骁勇善战,实则却是保护黎民百姓。”
“我明白。”薛妙妙面色平静,实则内心却是如乱麻一般,战火一旦燃起,谁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安然无虞地归来?
而自己,亦不想再搅入权力纷争之中。
“你不会明白的。”尉迟恭失笑,眼神里有薛妙妙无法看懂的复杂情绪,“我也没有料到,素来冷血无情的兰沧王,会费尽心思将一个女人保护的如此周全。你是他如今唯一的弱点,你决不能回京。”
“今晚三更,”薛妙妙停下脚步,转入小径,语气已然急切,“这是他留给我的暗示。”
行宫处处皆有谢相的眼线,尉迟恭表面刺探消息,实则亦在谢相的监视范围之内,他除了自己,谁也不会真正信任。
分别前,尉迟恭忽然叫住她,十分郑重地问,“若将来博弈,你会帮谁?”
毕竟,谢相和薛妙妙有血缘之亲,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和料想中的一样,尉迟恭等到的是薛妙妙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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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行宫一片静谧。
简单地拿起一小包行李,薛妙妙顺着当初设计好的暗道,快速往约定好的地点赶去。
白日里,尉迟恭的话已经十分清晰,如今局势紧急,刻不容缓,自己在此,只会泥足深陷。
而陆蘅即将率军出征,归期无定,甚至,生死未卜…
所有的情绪,就在见到陆蘅的一瞬间崩溃。
隐隐月色下,他的身影隐在黑暗中,薛妙妙走过去,每一步都觉得漫长。
不知从何时起,想要见一面,都变成了奢望。
周围很静,薛妙妙停在他面前,四目相触,竟一时无言。
还没等到她开口,陆蘅猛地伸臂将她抱住,高大的身躯几乎完全将她包裹,力道亦是极大。
沉静如水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今日陛下已经生疑,谢相亦要开始动作。妙妙,你即刻便要走,半日也不能再等。”
薛妙妙反手抱住他的腰,声音略显急促,“我可以和你去军中,安装假肢的工序已经基本完成,可以减少士兵的伤残。”
“不可,战事危险,本王不会让你涉险,更何况不排除军中亦有谢相眼线。”
薛妙妙苦笑,其实早已知道答案。
她将头从臂弯中抬起来,缓缓推开他,眸光如星,“将军从不会失信,必定会安然归来的对么?”
陆蘅布着薄茧的指腹,拂着薛妙妙的脸庞轮廓,“去清远城等我。”
“好,”薛妙妙拿开他的手,轻轻踮起脚尖,印在他的薄唇上,“将军保重。”
只听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薛妙妙回头,只见在月光下僵住的一张面孔。
傅明昭定定地站在原地,诧异万分,若不是光线太暗,一定能看见他脸上青白交织的颜色。
换上陆蘅给她带来的衣服,她从月光下缓缓走出来。
秀丽的身影窈窕有致,修长的脖颈也露出优美的线条,明明是一样的面庞,却透出截然不同的韵致。
此时的傅明昭已然彻底石化。
他无法将眼前清丽绝伦的女子,和以前那个刻板的薛太医联系在一起。
临行前,薛妙妙的脚步不再停顿,回眸一望,径直随着傅明昭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的影子消失在宫道上,陆蘅依然站在原处,似乎能听见风穿过胸膛的声音,空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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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处盘查的士兵检查了通关文牒,今夜的确有内庭的伶人出宫的通诏,简单排查便放行。
薛妙妙戴着丝质面纱,更衬得一双明眸如秋水,傅明昭正襟危坐,警觉地握住佩剑,心里突突直跳,却还是忍不住瞟了薛妙妙一眼,这哪里是个男人,分明是比女子还要秀丽的模样,“将军高明,薛大人装扮起女子,倒是有模有样。”
话里还有被刚才两人亲密情形的震撼,说不出的别扭。
薛妙妙回望过来,取下面纱,大方地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既然要离开这里,就没必要再隐瞒,其实,我本就是女子。”
傅明昭握剑的手猛地一顿,险些撞在侧壁上。
难以置信地神情盯住薛妙妙,他回想起两人从前时常针锋相对,还有外界盛传将军有断袖之癖…
以至于脸色一阵红白交替,最后竟有些不敢直视薛妙妙。
“原来…原来如此,”傅明昭将脸容扭到一旁,“从前,是我无意冒犯。”
薛妙妙不置可否,静静地望着窗帘外一轮缺月。
傅明昭仍是回不过神来,联想起她之前那些行医的手段,如此血腥的场面亦面不改色,放到眼前这个清丽无双的美人儿身上,怎么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将军看中的人,必定是不同寻常的。
傅明昭复杂的心里活动,很快就被周遭变幻莫测的环境所掩去。
原本平顺的路径忽而一顿,车夫猛地拉住缰绳。
电光石火之间,傅明昭已然拔剑出鞘,挡在薛妙妙身前,“前面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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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砒/霜鹤胆]揭开
就在马车急停的刹那, 前方小径上仿佛瞬间被拥挤的光亮填满,还有四周的密林里, 持剑的卫兵就像那数不清的树桩,冒了出来, 将这马车围困得严严实实。
傅明昭倒吸一口凉气, 这阵势,即便自己武艺高强,亦是插翅难飞了!
他轻轻敲了敲车壁,示意前方出了状况。
卫兵之中,有声音高亮的质问,“车内何人, 即刻下车盘查!”
薛妙妙隔着门帘,紧张的握住裙摆, 分明已经打点妥当, 陆蘅办事素来滴水不漏, 绝不可能出此纰漏。
除非是……她猛然凝眉, 除非是出了奸细!
会是谁呢?
待火光照亮之后, 各方是谁,已然看的分明。
喊话的声音再次响起,薛妙妙这次终于听了分明, 是赵棣。
来的是谢相的人马。
薛妙妙在车内看不见, 两层卫兵身后,为首之人负身而立,沉吟不语, 正是谢丞相本人。
赵棣上前一步,“我们得了风声,说是有夷洲探子出城,乃是依法盘查,还望傅大人配合。”
这顶帽子扣的不小,饶是见惯场面的傅明昭也不由地握了拳。
两人对峙,傅明昭官职虽小,但是陆蘅的亲信,是以没有轻举妄动。
局势如满张之弓,绷得紧紧,不容细想,夜风将枯枝吹得簌簌作响,薛妙妙几乎能感到帘外傅明昭极速的心跳。
赵棣微微挑眉,身后的弓箭手,已经拉了弦,“傅大人莫让丞相为难,这弓箭无眼,误伤了岂不难看?”
傅明昭握剑利落地翻身下马,指尖藏有暗器,他本打算待自己走上前去挡住视线时,惊了马,让薛妙妙先逃出困局。
无论如何,哪怕是身先士卒,也绝不辱将军托付。
“赵侍郎,还请出示搜查令,下官才好奉旨办事。”
他身形修长,步履沉稳,丝毫不见慌乱。
赵棣目光带着挑衅,他本就和兰沧王一派对立,更是因为薛妙妙的缘故,对傅明昭更是不喜。
傅明昭指尖转动,就在暗器即将脱手的刹那,突然有惊羽脱弓而出,电光石火的瞬间,朝着马车直直射了过去!
变化来的太突然,傅明昭飞身回扑,为时已晚。
那寒铁箭头,斜刺入车身,没入大半。
傅明昭猛然拔剑,愤怒至极,回身指向赵棣,“赵侍郎怎敢私自放箭!”
那箭到底是授意于谁,已然不重要,不过是最后多了个替死鬼罢了。
而车内之人,将很快会大白于众人,薛妙妙的事情,藏不住了。
焦灼之时,只听身后忽然传来阵阵马蹄声,越来越近,夹杂着树林动荡之声,犹如劲风逼近。
举目望去,清一色的铁甲寒衣,将月光反射的锃亮,来者乃是二十人的精锐骑兵,人字排开,极为震慑。
有骏马从后面缓缓出列,铁蹄踏碎枯叶的声音,平添了几分肃杀。
“明朝,岂可对丞相无礼?还不快退下。”
风动林响,陆蘅的声音随风传来。
谢相面色微微有变,气势上登时减了三分。
傅明昭心头大定,顺势回到车旁,没想到原本该率兵南下的将军会折回来。
车外剑拔弩张,但此时的车内,却是安静异常。
寒铁箭头从左侧插,入,虽不深,可当时薛妙妙恰好坐在靠左的位置,三寸多长的箭头,有大约一寸,正正钉入她的蝴蝶骨上!
衣襟上被鲜血染红,但薛妙妙脸容上却并非是疼痛带来的扭曲,反而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此时此刻,风声鹤唳具都消失无踪,唯有脑海里呼啸爆发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
鲜血染透了刺兰,却不想正巧解开了薛妙妙的封印。
凤凰谷中,湖光山色,清远镇上,蓝山高远。
还有西南之国,那吞天嗜日的战火,无边无际,尸横遍野,人间炼狱……
那是屠城…幼小的她被人从死人堆里救了出来。
薛妙妙猛地捂住疼痛欲裂的头,原有的和她自己的所有思维,过往如潮水袭来,激烈的碰撞融合,瞬间卷入洪流中去!
汗水顺着光洁的额头低落下来,她缓缓抬头,迷蒙的眸色一点一点转为清晰,却再也不是之前的纯然,漆黑的瞳仁中,有暗光涌动,如古井之深而乍见天光。
长久以来的记忆终于完整,再也没有残缺了。
撕下一片内襟之角,她猛地将身体从箭头上□□,然后按住,再撕下一条,将整个胸背绑起来,利落地包扎完毕。
而马车外,陆蘅面无表情,凛冽的眼眸四下扫过,“谁放箭射中的车马,自行站出来,本王有话要问。”
目光掠过赵棣,他全然没了方才的气焰,谢相终于缓缓开口,“不知是将军安排,乃是误会一场。不过既然将军素来端正,自然不会介意秉公办事,速速一查,便可通行了。”
看那角度,羽箭角度不深,应是不会伤人。
否则…陆蘅策马前驱了几步,“放箭伤人在先,盘查的事情自要靠后了。”
赵棣胸有不忿,还没张口,却被谢相拦了下来,“将军放心,若是车内人受伤,本相自会负责到底。”
看似谦恭,实则暗藏玄机。
陆蘅却不打算和老谋深算的谢相过多周旋,摆摆手,示意傅明昭驾车返回。
有铁骑护卫,所有人皆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以兰沧王的铁血作风,谁敢妄动一下,必定血溅当场。
傅明昭毫不迟疑的翻身上马,长鞭欲扬的档口上,车内忽然有了动静。
“慢着,我有话要和丞相说。”
那声音轻轻,却传入大部分人的耳朵,有几分熟悉,又显得几分陌生。
像是个女子。
所有的目光,再次汇聚到马车上,只见风吹帘动,一抹婀娜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夜风撩动着裙摆,她一把拔下车身上的铁箭,定步走向中央。
细看之下,竟是位清丽无比的美人,但却没有丝毫矫揉造作,反而有种泰然安稳的气度,在权倾朝野的兰沧王和谢相的对峙中,她似乎并不胆怯,而是笃定。
大部分士兵并未见过薛太医的模样,只觉得惊为天人,反倒是不忍心下手,而懊悔之前的鲁莽。
看她背上的血迹,定是受了伤的。
但赵棣的目光却是黏在她身上,再也移不开来。
不对……分明接到的线报,是为了陷害兰沧王私下通敌,扣一个大罪名,怎会是个女子,还是个和薛妙妙相似极了的女子!
薛妙妙环顾四周,和陆蘅触目而过,只那眼,陆蘅却觉得心头像被刺了一下,一切应是永远的不同了。
他没有出言阻止,只是静默地望着局势变化。
“这位是…”赵棣有些痴然,脱口问道。
薛妙妙莞尔一笑,手持铁箭,泛着寒光朝着谢相走来。
“行宫草药品类不多,我本是替陛下到山野里来寻找奇药,不想大张旗鼓,才如此安排,不想这么一闹,只好如实相告了,还望丞相莫要怪罪。”
她拱手一礼,本是娇媚女儿身,却又是这番磊落姿态,更具摄人心魄的美。
谢相和薛妙妙泰然的目光相触,片刻之后,定声开口,“圣体安康,为国之根基,本相怎会怪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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