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是薛兄?”赵棣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薛妙妙聘婷而立,举手投足之间,和自己认识的薛太医渐渐重合。
“下官本是女儿身,为了出入宫廷行医方便,陛下才默许隐瞒。”
这一字一句,每一个表情,都尽收眼底。
对于赵棣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般,回想从前以为自己有断袖之癖,更是既脸红又有莫名的窃喜。
所有情绪含在胸口,一时竟是不能自持。
薛妙妙微微靠近,用略低沉的,只有谢相身旁几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臣仔细考虑,愿遵从丞相安排,回京接任太医令一职,替陛下、丞相、贵妃效力。”
谢相目光中有赞许,沉稳一笑,“今日误会一场,伤了薛大人。好在薛大人妙手神医,应是无碍,本相素有惜才之心,也还请大将军放心,放箭之人,本相自会严惩不贷!”
既然误会解除,各方兵马具都班师回营,有序散场,谢相和薛妙妙似在交流皇上病情,赵棣面色微红,说是误伤有愧,邀请她一起乘车同行,却被薛妙妙以采药为借口,婉言回绝。
待到人群尽数散去之后,薛妙妙这才缓缓往林间走去。
月光倾泻于山石之上,她走了片刻,在一丛紫苏草间停了下来。
摘下几片叶子,掐碎了敷在伤口上,奈何蝴蝶骨离得远,手臂用力后伸,却仍是够不到。
忽然,握住草药的手,被人按住,替她将草药敷上,“为何变卦,要回京做太医令,本本王不相信你是为了功名利禄。”
她挺直了身板,抬头,静静望进陆蘅的眼眸,丝毫没有退却。
如在往常,薛妙妙从来不是陆蘅的对手,被他气势所慑人,也是几乎不去争论的。
只是今夜此刻,她的神情,像是变了一个人。
薛妙妙话锋一转,“困扰将军多年的宿疾,我可以替你解除了。”
她自然全部记起来了,那骨钉,是她故意所为,位置打的很深,要取出来,只有通过手术,还有,外加自己的血为药引。
陆蘅的眉心渐渐拧成川字,忽而凛然一笑,薛妙妙看不懂他到底是为何。
“我若想除去,又何用等到今日?”
薛妙妙不再回答,陆蘅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向马上走去,“你不该回来的。”
“将军亦不该回来。”她任由陆蘅抱着,丝毫没有以往的腼腆,反而将力量靠在他胸前歇息。
陆蘅将她放上马背,两人一路策马疾驰,很快就到了城边。
“今日一别,早则三个月,晚则无期,建安等我。”
薛妙妙拨开被风吹乱的发丝,没有点头,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又像是盯着他背后盛大的黑暗。
他本已经策马走远,忽然又疾驰折返回来,猛地将她裹进怀里,脸容压下来时,却被薛妙妙伸手抵住。
陆蘅便顺势在在手心里狠狠啄了一下,“不论何时,自保为先,留着命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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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沧王南下平乱,御驾北上回朝。
薛妙妙仍然以男装示人,只是流言很快便传遍宫廷和坊间,但薛妙妙却懒得理会。
册封太医令,如常进行,在谢相的庇荫之下,一切都十分顺利。
薛妙妙入住太医署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林霜招入房中。
两人对面而坐,林霜依然是那副言听计从的神情,只是在薛妙妙开口之后,那神情一扫而空。
就像是一张□□,骤然撕开,露出老成而沧桑的神态。
薛妙妙只说了四个字,“桑温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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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砒/霜鹤胆]虎穴
林霜的眼眸顿了顿, 而后低垂,一声叹息, “你终究,终究还是记起来了。”
面前的薛妙妙早已褪去了当初凤凰谷中稚嫩少女的模样, 纤细的身体包裹在厚重肃穆的太医令官服中, 清纯坚定中透出隐隐的威严。
薛妙妙一边翻阅各宫送来的药方明细,勾勾画画,不当之处,在一旁小字批改。
金鼎中焚烧着樟脑的香气,让人神思清明。
她搁置了笔,唇角勾起不算明朗的线条, “我恐怕,要让母亲和你失望了。”
林霜对坐下来, 以他们二人的身份, 对外她要表现出足够的谦卑, “你母亲…去世前, 不想让你走上复仇的道路, 便吩咐我,联合蛊脉一同将你神思封印,只留下美好的那一部分, 待在凤凰谷安度余生, 不想阴差阳错之中,你知晓了寻宝这件事,执意出谷, 我才只好假死脱身,暗中保护你。”
薛妙妙淡淡抿唇,“所以,给兰沧王下毒的事情,我也全然忘记,之前每每总觉得脑子里像隔着一层东西。谢相他一定想不到,那一箭反是助我一臂之力。”
提到谢相,林霜脸色徒然一变,“如今朝中皇帝病体不愈,谢贵妃晋封皇后,谢相大权在握,你应该听从兰沧王的安排,永不回京…”
薛妙妙又抽出一副方子,细白的手指在上面滑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十几年前他在夷洲屠城的仇,绝不能埋入地下!”
当时她岁小,却已有足够的记忆,除了母亲和自己被父亲冒死送出了国,流落到凤凰谷避难,族中众人,包括重伤的父亲和哥哥,全部殉国。
谢相为了贪图秘宝,不惜违背人伦,将已然投降的夷洲皇室几乎灭族。
只可惜,宝藏的秘密,已经被带出了国境。
连天战火和血光犹在眼前,薛妙妙的手指收紧,仿佛要嵌入肉中。
虽然她有了未来世界的灵魂,但这个躯体原有的恨意,却丝毫未减,已刻入她的骨血,不可分割。
林霜握住她的手,晃了晃,眸中满是不忍,“但此人老奸巨猾,你如何和他抗衡?”
玉白的脸容抬起来,已经掩去了悲愤,又变得如从前一般纯良无害,还是那个宫中人人称赞的妙手薛大夫,“的确,我虽已投靠他的阵营,但他对我仍有提防,我送去的药膳,他从不入口,要让这老狐狸彻底相信予我,还需要一份极有诚意的大礼。”
林霜狐疑地蹙起眉头,薛妙妙嫣然一笑,“如今他在朝堂上的对手只有一个。”
“你要对兰沧王下手?”林霜难以置信,“但他对你百般袒护…”
“可别忘了,他终究也是大燕朝的将军,”薛妙妙克制住不去细想,“为了父亲哥哥的血海深仇,我可以,舍去他。”
林霜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毕竟劝她放下仇恨,实在是太过艰难。
“听闻皇帝的病情,如今是由你全力司管,万忘小心。”
薛妙妙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枚金箔包好的事物,只有指腹大小,“虽然谢相不用太医调养身子,但皇上为表关心,每日下朝时会留他说话,赐一碗补汤,他是一定会喝的。”
“的确,这汤我去送过一次,其他时候乃是皇帝身边的内侍所为。”
“这东西无色无味,一包是七日的分量,我会按时找借口传你过来。”
林霜点点头,“你想做的,我都会帮你,只是这一步走出去,就不可能回头了。”
“大燕将乱,不能回头的又岂止你我?”
林霜嘱咐她,如今已女子身份担任太医令一职,虽然医术得以服众,但虎视眈眈之人不在少数。
又比如男女之事,她的样貌才情,更有不轨之人贪图,赵侍郎时常来拜访,亲近之意不加掩饰,明里暗里已有风声传了出去。
林霜说的这些薛妙妙都明白,只是还没将赵棣放在眼里。
倒是尉迟恭此人,越来越让她猜不透,究竟是敌是友。
“我明白,姑姑也要保重,替我看护好容夫人,她身上有对我很重要的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千万无语尽在不言。
薛妙妙端起桌上的药碗,猛地砸到地上,提高了声线,“在太医院当值这么久了,竟还会弄错药材,可见你心思不在行医上面!”
林霜就势踩在满地药渍上,弄的十分狼狈,她捂着脸咬着唇,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奴婢分明是按照您的方子抓药,这会儿反倒赖在奴婢身上!”
薛妙妙气的脸儿煞白,本就不善言辞,这会更是说不出话来,只反复说,“好…好…皆是你有道理!”
动静闹得不小,太医院里已有人赶过来,要将林霜拉下去,千珏只好过来将薛妙妙劝下,“她很得陛下赏识,您莫要和她计较,我把她调出去,不再跟着您底下做事便是。”
苦笑了一下,薛妙妙摇摇头,拿起案上书册,转身独自返回内堂。
千珏看着那纤瘦的背影,有楚楚之姿,下意识便站到薛妙妙这一边,又将林霜训话了一回才压下此事。
可这么一闹,太医令和林霜不合的消息,很快就在太医院散布开来。
自然也逃不过皇帝和谢贵妃
林霜虽为医女,但颇得皇帝赏识,在外人眼里看来,不免有几分恃宠而骄的意味。
甚至后宫渐渐有议论,说这林霜孔有争宠之心了。
但皇帝病体迟迟不好,还有每况愈下之势,眼下是无心充盈后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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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南下平乱,捷报频传,大燕兰沧王所过之处,攻无不克,很快便占领了两处要塞城池。
但转眼间便到了入秋,西南山区冬日湿冷,雾霭沉沉,行军难度徒然增加,大燕军队吃了一场败仗,退回营地。
战事陷入僵局,朝堂上各种议论源源不断,而反对者更是提出了,兰沧王有佣兵自立的野心的言论,触目惊心。
谢相,则一直表现出大度宽怀,表面上现在力挺兰沧王一方,更建议皇帝增派十万军马支援。
一时赢得了人心,搏了个贤相的名头。
谢贵妃封后大典,就安排在中秋当日。
后宫无主多年,百官忙碌,一派荣华。
和谢贵妃的花团锦簇相比,容夫人那里仿佛被世人遗忘,犹如冷宫般静默。
一个失宠的妃子,不会有人去关注,各宫妃嫔都忙着讨好谢贵妃,攀附这大燕后宫的女主人。
薛妙妙没有踏足过容夫人寝宫,但她的消息,林霜会按时送来。
她本就不喜欢皇帝,倒也并没有什么波澜,倒是每日神情恍惚,凭窗望座,还私下给宫人银子托人打听夷洲的战事情况。
薛妙妙并不恨她,却反而生出了可怜可叹的意味。
封后大典前夕,薛妙妙为了躲清净,便回怀庆堂休息。
秋桐自从知道薛妙妙是个女儿身以后,是唯一一个不惊讶反而高兴的人。
时常拉着她问个不停,从前还有些男女大防,如今可是无所顾忌的了,有时薛妙妙回药店休息,她干脆就厚着脸皮和她挤在一张床上,还非得准备了好些个漂亮的女装,要让她试穿。
有时候,薛妙妙当真觉得怀庆堂才是自己的家。
唐青青来了一次,看到穿着丹青色布裙的薛妙妙,回家大哭一场,才彻底死了心。
又过了一阵子,唐青青再次登门,这一来二去,三人竟然结交了朋友。
薛妙妙不在时,就由秋桐交她药理,怀庆堂里一派热闹。
秋桐和陶伯待她和从前一样,没有因为她的地位而变化疏远,也只有在这里,薛妙妙才是暂忘了所有,睡得安稳。
只是,这样的日子,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享受,时局逼人,刻不容缓。
傅明昭明里暗里时常埋伏在怀庆堂附近,薛妙妙知道留他在京城是兰沧王的意思。
她便刻意疏远了,反倒是秋桐和他走的很近。
是日清晨,鸡啼破晓,薛妙妙便起来梳洗。
今夜夜宴,乃是最好的时机,如若计划成功,自己便能完全赢得谢相信任。
因着满心思绪,就连秋桐端了衣裳进来,也没有发觉。
“瞧你心不在焉的,怎么做了太医令那样的大官,反是更呆了呢!”秋桐故意打趣着,薛妙妙这才淡淡一笑,“做大官无趣的很,我的理想就是开间像这里一样的医馆,悬壶济世,逍遥自在。”
秋桐替她拢起脑后的秀发,绾了发髻,并以玉簪固定,“那你留在这里便是,多少人慕名而来,想要找你治病呢。”
将额前的碎发抿到乌发里,弄的庄重整洁,再套上厚重的官服,她摇头,“我不喜欢京城,最好往西去,出了玉门关,远离避世才好。”
整理完毕,薛妙妙深呼吸口气,摸了摸怀中的物件,大步往门外走。
秋桐拉住她,“怎么听你这话像是诀别呢,我和爹爹可不让你走。”
被她扯住广袖,只得连声讨饶,扶住冠发,秋桐不依不饶,凑过去问,“薛大人容貌倾城,皇帝和大臣们没有被你的美色迷惑么?还有兰沧王为何派人盯着你,是不是有何企图?”
薛妙妙哭笑不得,反手点了她额头,反客为主,“你和傅明昭什么关系,他连这些事情都告诉你了?”
一提到这个名字,秋桐的语气登时软了,“谁和他有关系了…还不是整天缠着我问东问西的。”
趁着秋桐嘟囔的功夫,薛妙妙大步走了出去。
入了玉阳道,便见一驾单马轩车停在扶柳之下,从旁经过,有人掀开帘子叫住她。
这才看清了容貌。
尉迟恭眼含温润,笑意泱泱,仿佛在朝堂汹涌都和他无关,却分明身在其中。
他邀薛妙妙同乘,此也正和她意。
就在入城门之前,薛妙妙忽然顿住,郑重道,“晚间夜宴,能否帮我一次?”
这一问,出乎尉迟恭意料之外,“哦?这是为何?”
“因着你是谢相信任之人。”
尉迟恭笑了一笑,凝着她严肃的面容,发觉她当真是越看越美的女子,十分耐人寻味,尤其还是身着男装,“妙妙你知道,我从不会做赔本的交易,你要拿什么来换?”
“如若达成,只要是我有的东西,尽可以予你。”
车马缓缓驶入皇城内院。
尉迟恭迟迟没有回应,只是盯着她的双眼,薛妙妙被他看的很不自在,便将脸儿扭到侧边,谁知他忽然倾身靠了过来,越来越近,近到呼吸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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