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叶修昀,孔贞的泪才止住了一些,她一边用帕子擦脸,一边气道:“你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薛婉耸耸肩:“不开玩笑我还能做什么?在这里害怕,想象着后面生不如死的样子吗?那倒不如做点有趣的事。不若你明日替我寻几本医书来吧,就弄一些专门讲疑难杂症的,我先学习一点。”
她说的认真,孔贞听得用心,连连点头。
二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门被哗啦一声打开。
薛婉将外衣披在自己身上,放下幔帐,便见叶修昀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前。
“周……周瑾之回来了……带着神医……”叶修昀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
孔贞从凳子上站起来,喜道:“当真?”
叶修昀向来是稳重如山的性子,哪曾有过这样唐突的样子,实在是这事太叫人兴奋了。
他管了府衙这些天,对这时疫心知肚明,纵然这病本身并不致命,但若是再这样下去,住在府衙里的病号早早晚晚都得死,这叫他如何不心急。
如今峰回路转,周瑾之带了个神医回来,一进门便打包票说,根治还得把把脉才行,但要遏制身体溃烂的速度,却很简单。药都是现成的。
叶修昀还未与孔贞薛婉讲完,周瑾之已带着神医进了屋。
那神医竟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子,男扮女装,做文士打扮,却不曾可以掩盖自己的性别,那身量站在那里,根本不会有人觉得她是男子。
“可是薛家大小姐,听闻你曾夜战土匪,毫发无损,我还当是戏文里夸张的呢,未料到竟是真的。”那女子兴致勃勃地进门,撸起袖子就准备给薛婉看病,而后她又想了想,回身道,“病症是病人的隐私,无关人等都出去吧。”
周瑾之、叶修昀和孔贞听此,忙退了出去。
“听说你一人连杀四十多人,神勇无比,可是真的?”待三人出去了,那女子又十分好奇地问道。
“神医谬赞了,不过是靠着弓箭抵挡过一二,并不曾与他们正面敌对过。”薛婉笑道。
“别叫什么神医了,神医是我师父,在江浙一带颇有些名气,可周公子到的不巧,我师父出海寻药去了,只好我来了。我叫纪海棠,是个大夫。”纪海棠大咧咧笑着说道,神色间却多了一丝娇俏,她眨眨眼,“你别嫌我烦啊,我自小听了诸多话本里的故事,最爱的便是花木兰,如你这般的女英雄,我可是佩服的紧呢。”
薛婉却摇了摇头:“话本里瞧着我也喜欢,但生死一线,可十分无趣呢,纪姑娘。”
纪海棠瞧着薛婉,心想这姑娘瞧着年纪不大,怎比自己还要老气横秋,只是她视薛婉为偶像,自然不会反驳她。
“行吧,你说的都对,来,把手伸过来。”
纪海棠大咧咧地坐在薛婉身侧,将她手腕拉过来,便开始把脉。
薛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心中亦是有些好奇。纪海棠看上去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身形十分窈窕,面容却并不出众,一张鹅蛋脸,微有些圆润,嘴角一个梨涡,说话的时候眉眼灵动,十分可亲。
纪海棠专心诊病,薛婉便不再言语。
许久,纪海棠才松开手道:“你脉象平稳,暂时不会毒发,只是身上的患处还需处理,否则日后留了疤痕,可就难看了。”
“毒发?”薛婉微微一愣。
纪海棠露出一副少见多怪的模样:“南方多瘴气,毒虫颇多,周瑾之一说症状,我便知定然是什么毒物引起来的。我师门有些祛毒的独门秘药,内服外敷,起码可叫你不至于皮肤溃烂。”
她一边说,一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两粒药丸来。一粒叫薛婉用温水服用,一粒则以水化开,涂抹在薛婉身上瘙痒之处。
这药效立竿见影,薛婉顿时觉得好了许多,只是变得昏昏沉沉,她迷迷糊糊闭上眼睛,隐约听到纪海棠说道:“哎?好像忘了说,这药吃了,会嗜睡。”
薛婉累的睁不开眼,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纪海棠走出房门,叶修昀、周瑾之和孔贞都在外头等着,瞧她出来,便迎上去询问。
“没什么好问的,反正一时半会儿烂不了了,现在要紧的是去查,这毒到底从何处而来。”纪海棠松了松筋骨,不以为然地说道。
方才纪海棠在屋内诊治时,周瑾之已将她的分析告诉了叶修昀和孔贞,叶修昀听了也觉得颇有道理,已着人传信给沈淮安,要他仔细留意这些方面。
“如此府衙三进院子里的那些人,还要劳烦纪姑娘了。”周瑾之一脸凝重的行礼,“瑾之心知这是强人所难,只是那些可怜百姓,也都无辜,还请姑娘伸以援手,周家必有重谢!”
“我缺你那两个臭钱吗?”纪海棠嗔怪道,“那可是我师门的秘药,哪里能供上百人使用?罢了,我开个方子,你们去熬了给那些人喝下,起码可缓解一些症状。”
周瑾之听此,面露喜色,千恩万谢了一番。纪海棠向来嫌周瑾之啰嗦迂腐,见他又开始引经据典,便忍不住头疼的扶住脑门儿问道:“我的房间在哪?这么晚了,本姑娘要梳洗,余下的事待本姑娘梳洗完了再说。”
周瑾之听此,忙赔笑道:“还请姑娘早日将缓解时疫的方子先写出来,而后再休息。”
“你……”纪海棠气呼呼地瞪了周瑾之一眼,怒道:“本姑娘只说一遍,你可记好了!甘草三钱二两、薄荷叶一钱、当归一钱三两、党参一钱四两、红花三钱、决明子五钱、何首乌一钱、苍耳擦两钱二两……大火三刻钟,文火二刻钟,小火一刻钟,再转大火熬成药膏为止。”
纪海棠说起药名犹如绕口令,倒豆子似的一气说了三十七种药材,她本就是难为周瑾之,里面甚至有一味药材重复说了三遍,待她一口气说完,孔贞在一旁已听得头晕目眩,便是叶修昀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只周瑾之却小心翼翼道:“纪姑娘,甘草您说了三遍,可是要加三遍吗?”
纪海棠瞪着周瑾之,不信邪道:“你都记下来了。”
周瑾之一脸懵懂地点了点头。
纪海棠瞪大眼睛:“你给我复述一遍。”
于是周瑾之开始重复方才纪海棠说过的药名和剂量,竟是一字不差。
“我的个乖乖,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纪海棠嘟囔着问道,就连向来自诩神童的叶修昀也忍不住惊异地看着周瑾之。
“这金陵城还真是藏龙卧虎啊。”叶修昀啧啧称奇道。
而周瑾之并未注意旁人的态度,只是神色间十分认真地看着纪海棠:“在下已背诵整篇药方,姑娘是不是也该出手救助那些伤员了。”
纪海棠看着周瑾之,他还是那般彬彬有礼的模样,神色间的倔强带这些读书人特有的迂腐。纪海棠突然想起,她初见他时,周瑾之跪在山门前,一步一叩头,直磕得满头鲜血,也不肯停。
她懵懂地问师父:“师父,这人在做什么啊。”
她师父叹息道:“这是个痴人,你日后万万不要学他。”
可后来,师父还是为了这个痴人下山了,只是让周瑾之这样磕头的那个女人终究没活下来。
纪海棠回过神来,气道:“罢了,真是怕了你了。”
周瑾之扬了扬嘴角,恳切道:“在下也只这一点好处了。”
刹那间,当年那个一脸倔强叩首的年轻人和此时温润的青年的身影突然重合了,纪海棠侧脸,竟似不愿再看他,凶巴巴道:“还不引路!”
周瑾之忙道:“请。”
待二人走了,孔贞和叶修昀才相视一眼,难得露出一点调侃的神色。
薛婉这一觉,足足睡了大半日,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黄昏,她身边坐了一个人,薛婉迷迷糊糊了半晌才发现,那是沈淮安。
她吓了一跳,从床上坐起来。
沈淮安定定瞧着她,轻声道:“我吓到你了?”
薛婉微微皱眉,本能地将身上的棉被扯了扯:“到底是男女授受不亲,沈将军做事唐突了。”
沈淮安面色苍白,脸颊上有两团诡异的红晕,双手拢在袖子里,神色间十分微妙:“日后不会了。”
“你先出去吧,待我更衣后,咱们再谈。”薛婉瞧着沈淮安可怜巴巴地样子,不禁放软了口气。
这之后,她飞快穿好衣裳,才又将沈淮安迎进屋内。
“我已查明这时疫的源头。”沈淮安道。
却原来,那日他倚着王六说出的线索,沿着扬州城郊的河流一村一村的寻找,终于找到了王六所在的村落。
村里因这时疫,人丁日益稀薄,可无论村长如何强调伤口不可接触,仍是有人源源不断的得病。
沈淮安在那里逗留了两三日,直到周瑾之派人过去传信,他才明白其中奥妙,这之后沈淮安带人在得了时疫的人常出没的地方徘徊数日,终于抓到了两条金环蛇。
这金环蛇本是剧毒,但那村子周围,四处均生了一种可以化解蛇毒的草药,那里的村民世代有食用这种草药的传统,因而死伤不多,未曾行成规模。
沈淮安见此,便带人铲了一处蛇窝,活捉了四五条金环蛇,又将当地人称之为解毒草的草药收集了一些,这才赶回金陵。
他心里记挂薛婉,故而一路快马加鞭,才在薛婉身边坐了一会儿,她便醒了。
“竟是蛇毒。”薛婉听了沈淮安的叙述,不禁有些唏嘘。
“是啊,好在如今找到了源头,又有神医的徒弟在,想来很快这府衙众人,便都可以痊愈了。”沈淮安笑了笑道。
此时,薛婉才注意到,沈淮安的脸色十分憔悴,他背挺得笔直,可直的却颇有些僵硬,瞧着说不出的古怪。
“你可还有什么事没说?”薛婉轻声问道。
沈淮安张了张嘴,最终却苦笑地摇了摇头:“不曾,不曾。”他说着站起来,往门外走去,临到出门前,他回眸看着薛婉:“纪海棠已在研制解毒之药,你不日便可痊愈。”
薛婉点了点头,“你今日到底为何这般吞吞吐吐。”
沈淮安不着痕迹地摇头,转身离开。
此时,纪海棠正在后院看着药童煎药,她身边堆满了药材,桌子上地筛子里都是各种各样的药材,她身边放着一大捆“解毒草”,她着迷似的揪下一块,在嘴里嚼了嚼,而后吐在地上。
在一瓶煎药的药童瞧着纪海棠的举动,十分好奇地看了一眼。
纪海棠道:“臭小子,还看,好好煎药!”说着,他扔出一块药材,恰好打在药童的头上。
“哎呦。”药童挠挠头,“我说纪大夫,虽说周家家大业大,不在乎这点药材,但你也不能把这上好的当归当玩具玩啊。”
“你懂什么,就是我把周家全部的药材都糟蹋了,只要能配出解药来,周瑾之也得给我供长生牌。”纪海棠冷哼一声,“现如今中毒的可是他那个顶头上司。”
药童一脸惊讶:“是沈将军们?他怎么会中这蛇毒?”
“那个傻子去抓蛇,反被蛇咬了,还以为自己没事。”纪海棠将挑好的药材扔进药碾子里,脱了鞋,脚踩在铜磙上。
她白皙的肤色在阳光下泛着光,脚上五个玲珑的脚趾都是粉色的。
“被金环蛇咬了?”药童惊呼道。
“可不是,若不是有些内力,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呢。”纪海棠感慨道,“如今,能不能活,也就是看他的造化了。”
第63章
纪海棠的解毒药研制的很快, 不过几日的功夫,薛婉身上的伤口已渐渐愈合, 只是因这解药嗜睡,她每日总有大半日是昏睡不醒的,偶尔迷迷糊糊睁开眼, 便觉有人将她扶起,塞上几口粥,又很快睡着了。
有几回,薛婉觉察的到, 扶她起来的人是沈淮安, 但她实在没什么力气,再与他争执。
如此数日,纪海棠才终于点头, 要薛婉停了药。
“谢天谢地, 可算不用睡了。”薛婉难得的松了口气, “这两日只觉得浑身上下睡得快散了架了。”
纪海棠嗤笑:“睡觉还不好?我这些日子可苦了,忙的脚不沾地。”
薛婉轻笑一声,似是不经意间道:“这两日我睡着的时候,都是谁在照顾我?”
她说的漫不经心,但纪海棠却听出话里的话,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薛婉, 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来。
“你猜?”
薛婉为之绝倒。
纪海棠哈哈大笑起来。
“没错,中间我们忙不过来的时候,看守不严, 叫沈淮安跑进来过。”
薛婉苦笑着摇了摇头:“便是有人看见了,又有谁拦得住他?”
纪海棠听薛婉这般说,却是欲言又止,终究是叹了口气道:“罢了,有什么事,还是让他当面跟你说吧。”
薛婉微微一愣。
“出门左拐,柴房旁边的那个荒废的小院子,你可记得?”纪海棠开口问道。
薛婉缓缓点了点头。
“沈淮安就在那。”纪海棠迟疑片刻,才道,“他的情况有点复杂,中毒最深,又侵入肺腑,毒能不能解,我并无完全的把握。”
薛婉的手一点点的攥紧,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她站起来,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如今正是花季,府衙内四处绿意盎然,花香四溢,那三进的小院如今人已去了大半,空留下一个院子,竟还时时传来歌声。
薛婉路过那院子,脚下越来越快,她刚起来没多久,身上是有些酸软的,因而走的久了,便有些脚下不稳。
沈忠自旁边的房门出来,手里端着个托盘,迎面和薛婉撞在一起。
“薛大小姐……”沈忠看着薛婉,露出一个笑容来,“您醒了。”
薛婉眉头微蹙,看着他托盘里的东西,两样清淡小菜,一碗白粥,一看就是给病人吃的。
“你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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