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公开追捕,只怕会引来恐慌。”薛婉亦蹙眉道,“他们如今可是在成宝街附近活动?”
“确实如此。”沈淮安坦然道,“除了你今日送来的三人,最近到府衙的,几乎都是住在成宝街附近的居民。”
薛婉心中有了些计较,她将那簿子还给沈淮安,认真道:“我会约束下人,加强戒备,你这里若有需要帮忙,出钱出银子的,尽可以找我。”
沈淮安抬头看向薛婉,只见她神色凝重,忧愁地看着隔壁的院子,那里住着得了时疫的病患。
院子总共三进,一进比一进严重。
若是刚得了,只是皮肤瘙痒的在一进,开始长脓包的则在第二进,若是全身溃烂,则在第三进,那里处处如同地狱,也只有军纪严明的军人才能面不改色进出。
“你手下的兵有不慎染上的吗?”薛婉轻声问道。
“有。”沈淮安答,神色间有些黯然,“有五个,都是照顾病人时被抓伤的,我留了私心,没叫他们住在里面。”
薛婉点点头,亦不知该说什么。
二人只静静站着,聆听一墙之隔外,不断传出的哀嚎声。
许久,沈淮安才开口:“别担心,会没事的,有我在,大永朝定会是个太平盛世。”
这话说的极大,但薛婉知道,沈淮安不是夸口,他上辈子就有这本事,而这辈子,他只会做的更好。
“好,男儿该有这样的志气,该有这样的信心。”薛婉笑。
沈淮安见薛婉笑了,神色间也松了许多,他说:“我还有别的志向。”
薛婉心知他要说什么,便福了福身子道:“沈大人公务繁忙,我便先告辞了。”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淮安愣了愣,忍不住低笑出声。
薛婉出了府衙,由芷荷套车,回薛府,她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叫人将刚才张妈他们坐过的那辆马车清晰干净,万万要仔细,干活的人不可有丝毫的伤口,若里头实在不好清理,便叫人把车砸了,丢得远远的。”
芷荷知道其中的厉害,慎重道:“知道了。”
因时疫的影响,向来热闹的金陵城如今也显出些萧条来,街上行人匆匆,小商贩也少了许多,人人都面露紧张的神色,少有笑容。
薛婉见过金陵城如何繁华,如今瞧见它这副样子,不禁有些心绪不稳。
她正兀自恍惚,赶车的车夫突然猛嘞马缰,马儿发出嘶鸣声,薛婉和芷荷均是吓了一跳。
“老刘,怎么了?”芷荷摸了摸被磕了一下的后脑勺,郁闷问道。
“有几个乞丐把咱们车给拦了,我下去把他们撵走。
薛婉一听是乞丐,冷声道:“等等,别乱动!”
老刘本是想下车的,听此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了。
薛婉挑开马车帘,冷冷瞧着外头。
只见一个中年汉子正抱着一个孩子,坐在地上,一脸凄惶地看着薛婉。那汉子生的瘦小,浑身狼狈,那小孩子歪头躺在他怀里,似已经昏迷了。
“小姐,您别下去,奴婢去问问。”芷荷道。
薛婉摇了摇头,沉声道:“你亦不会武,能有什么用,呆在车上别动。”
说着,薛婉便跳下车,慢慢走到那中年汉子面前,她并未走近,足隔了一丈远,眯着眼看二人。
“你们是何人,为什么拦我的马车?”
那中年汉子见着薛婉,犹如见着救世主一般,惶惶然道:“我本是扬州城郊的佃户,因得了怪病被村里人赶出来,只得在外流浪乞讨,后来到了金陵城,却不慎将这病传染给旁人。因怕官老爷追究,才一直东躲西藏,可我儿子的病已拖不起了,求您可怜可怜我们,救救我的孩子吧。”
薛婉瞧那汉子说的情真意切,他身上的疮疤和孩子身上的痕迹也不似作伪,心中知道,这人说的起码是有半数是真的。
“你们总共有三个人,你那个女儿呢?”薛婉沉声问道。
中年汉子一脸骇然,结结巴巴道:“哪,哪有什么女儿。”
这是个不太会撒谎的老实人,一被薛婉戳破了谎言,便露出一脸惊恐地神色来。
“女儿,女儿……”那汉子喃喃着,后又咬咬牙道,“女儿死了!我那女儿已经病死了!”
“尸体在何处?”薛婉追问道。
“尸体被我扔在巷子后头呢,我这就带您去看?”那汉子站起来,抱着孩子便往巷子里走。
薛婉蹙眉,叫道:“老刘,你跟我一起,咱们去巷子里看看,带上你的马鞭。”
赶车的老刘麻利地跳下车,抄起马鞭子,谨慎地跟在芷荷身后。
芷荷下车道:“小姐,我也去。”
薛婉却摇了摇头,转身小声对芷荷说:“你掉头去找沈淮安,让他派人,将这巷子团团围住。”
芷荷瞪大眼睛,终于明白了薛婉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薛婉和老刘跟着那中年汉子一路绕过巷子,只见巷子尽头果然横着一具女尸,遥遥看过去,只见这尸体身上穿的破破烂烂,几乎是衣不蔽体,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
只是远远看上去,薛婉却觉得这人的身形如此眼熟,她蹙眉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老刘,看好了那个男人。”
老刘不明所以,只得应了一声。
薛婉便慢慢上前走到那女尸身边,那女人的脸转向另一边,她慢慢蹲下,将那人的脸掰过来,只见那张脸纵然脏得厉害,却还是依稀可以看出秀美的五官。
是薛瑶。
薛婉愣在当场。
身后,老刘突然发出一声惨叫,薛婉回头,便见那中年汉子正死死缠住他的身体,那原本昏迷的男童竟站在地上,抓着老刘的胳膊一阵猛啃。
薛婉站起来,刚要过去帮忙,便听到身后传来响动,她本能地躲开,却被一把匕首划破了手臂。
薛瑶恶狠狠地瞪着薛婉,脸上的笑容狰狞而可怖,她手里拿着匕首,冷声道:“姐姐,好久不见啊。”
薛婉后退一步,蹙眉:“你如今真是疯了。”
薛瑶哈哈大笑,笑的歇斯底里,状若疯癫:“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又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竟如同那丧家之犬,和乞丐为伍。”
“联络土匪烧了祖宅的是你,勾结李政,图谋金陵的也是你,如今利用乞儿传播瘟疫的还是你。”薛婉看着薛瑶,只觉得又悲哀,又有些说不出的感慨,“这一步步路走过来,都是你自己选的。”
薛瑶看着薛婉气道:“若不是你害死我娘!我又怎会如此!薛婉你好狠的心!爹爹好狠的心!”薛瑶一边说,一边流下眼泪来,她歇斯底里地大喊道,“我不但要杀你,我还要杀了爹爹,我要让你们生不如死!”
那中年汉子毕竟瘦弱,老刘力气大,很快挣脱了他的束缚,他定睛一看,见自己的胳膊上被咬出了血,心知也是被传染上了,不禁怒从中来,将那小孩举起来。
“阿照!”那汉子大喊一声,朝老刘扑过去,小男孩摔在地上,两个大人扭打在一起,十分狼狈。
薛婉面沉如水地看着薛瑶,她冷冷问道:“若要报私仇,又为何要牵扯这么多无辜的人。”
薛瑶朝薛婉甜甜地笑起来,她轻声说道:“若不确定这病确实治不好,我又何必费尽心机染到你身上呢?”
她一边说,一边亮了亮手中的匕首:“这匕首上沾了阿照的伤口,薛婉,再过几天,你也会全身溃烂,恶心地躺在地上哀嚎,你说沈淮安看到你那副样子,还会喜欢你吗?”
薛瑶一边说,一边咯咯咯地笑起来。
此时,老刘和那中年汉子已分出了胜负,老刘将那汉子按在地上,一拳一拳地揍在他的脸上,只把那汉子打的满脸血肉模糊。
薛婉沉声看着薛瑶,突然揉身上前。
薛瑶吓了一跳,挥舞着匕首阻挡,可她毕竟不会武,只是胡乱挥舞。薛婉拼着被她再划一刀,便将她的匕首夺下,横在她脖颈上。
“你杀了我也没用。”薛瑶虽不敢动,却仍然在笑,“我在地狱里等你。”说着,她便要往匕首上撞,可薛婉早防着她这一点,抽回匕首,侧身一让,薛瑶便倒在地上。
薛婉二话不说,一脚踩在她身上,直踩的薛瑶一动也不能动。
巷子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淮安亲自带人冲进巷子里。
老刘被官兵们拉开,那中年汉子已是血肉模糊,昏迷不醒。
沈淮安神色难看地看着薛婉,他大步上前,看看地上的薛瑶,再看看薛婉手臂上的血迹,渐渐变了脸色。
薛瑶挣扎地抬头看他。
那个男人依旧光彩夺目,身上的衣饰华贵,面容冷漠却俊美,让人瞧着便心生欢喜。
薛瑶冷笑:“沈淮安,我会让你后悔终生……”
她话未说完,沈淮安便一脚踩在她的手指上,只听一声脆响,薛瑶的五根手指齐齐碎掉。
她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薛婉看着沈淮安,轻声问道:“你可以单独给我一个房间吗?”纵然再是个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女子,薛婉此时也是怕的,她肩头微颤,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来,“我可是立了头功的。”
沈淮安眼睛微热,柔声说道:“好,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1月1号,准备参加月初的日万活动,虽然最近一直裸奔,但我也是蜜汁自信呢~明日起早九点和晚九点会各更一章,连续五天,每天更新一万字,敬请期待~
第61章
沈淮安果然说到做到, 给薛婉僻了一个单间出来,那单间不是别处, 正是沈淮安自己的卧室。
他的住处陈设十分简单,床铺、衣柜、桌椅,屋里最华丽的便是挂在墙上的挽星河。
沈淮安并未告诉旁人薛婉受伤的事, 只叫沈忠悄悄打了一盆水,取了些干净的纱布进来,而后将其他人都轰了出去。
他红着眼,坐在薛婉面前, 轻轻将薛婉的衣裳挽起来, 露出她胳膊上的伤口。
伤口上血迹未干,现下还瞧不出怎么样来。
薛婉微微蹙眉,迟疑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若万一再传染给你, 岂不麻烦。”
“那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沈淮安轻笑, 眼里却丝毫没有笑意。
他小心翼翼地用纱布沾了水,擦去薛婉手臂上的血迹,又拿了药粉,洒在伤口上。
那药粉微微有些疼,薛婉皱紧眉头, 倒抽了一口冷气。
沈淮安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紧张来:“很疼?我笨手笨脚的, 你忍着点。”
薛婉摇了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何必呢沈淮安。”
沈淮安低头,继续处理薛婉的伤口, 只是手下更加轻柔了些:“你是擒获间谍的大功臣,江淮巡抚亲自帮你处理伤口,又算什么稀奇?你放心,等周瑾之带了神医回来,定然可以医好你,也能医好府衙里的百姓们。”
薛婉点点头:“我信。”她说完,略略迟疑地看了沈淮安一眼,声音渐渐轻柔,“只是若我当真也变得浑身溃烂流脓,你帮我下令,不许任何人进来。”
沈淮安包扎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睛直勾勾盯着薛婉手臂上的伤口,不发一言。
“若有那么一日,你就将这屋子锁起来,只留一扇窗,叫人每日送饭进来。那时候夏天来了,这里面一定臭的要命,我不想别人看到我那么狼狈的样子。”薛婉轻声说道。
沈淮安将纱布丢进水盆里,手指轻轻颤抖,他抬头看向薛婉,薛婉的神色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甚至带着一点无奈的笑意。
她总是这样,比谁都肯接受现实,比谁都肯认命。
“我不。”沈淮安梗着脖子,冷冷地答道,“若有那么一日,我一定进来看着你,日日夜夜的看你。”
“沈淮安!”薛婉一时气结。
沈淮安却抢着不让她说话,继续抢声道:“我不但要这样坐着看你,我还要让你躺着,脱光了衣裳看你,看的你脸红了耳朵也红了,羞得没处躲,再来跟我拜天地。”他一边说,一边红着眼睛,他声音都是抖得,恶狠狠地瞪着薛婉,越说越过分,却像个无助的孩子,拼命要抓住什么。
“所以薛婉,你一定不许变成那样,你一定给我好好的坐在这儿,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来。”沈淮安咬牙切齿说道,“你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就在这府衙里和你拜天地,外头叫大头兵守着,谁也别想进来抢你,你若死了,我就跟你一起死,你若活着,我就日日守着你。薛婉我告诉你,想摆脱我,你门儿都没有。”
薛婉愣在那里,她看着沈淮安说着说着,近乎哽咽,眼泪竟然在那男人的眼眶里打转,她突然间心中升起一丝错觉,沈淮安竟像是真的爱着她似的。
这让她觉得荒唐可笑,有那么一刹那,她脱口想问他,若是爱她,若是如此爱她,那当初到底为何那样对她。
总不会是因为内疚吧?
可薛婉终究是问不出口的。
她沉默许久,才换了个话题。
“你准备怎么处理那三人?”
沈淮安低头,他突然有些后悔,只觉得自己方才吓到薛瑶了,只得深吸一口气,平静心神道:“薛瑶单独抓起来了,那对父子还在审问,我已吩咐过沈忠,不必动刑。”
他一边说,一边又拿起纱布,开始帮薛婉包扎。
薛婉点点头:“薛瑶可是也染上了?”
沈淮安道:“你倒是料事如神。”
“若非如此,她应也不至于这般疯狂,全然是同归于尽的架势。”薛婉蹙眉,想到方才薛瑶的狂躁之举,轻声说道。
“我已派人将她仔细检查过了,她身上有几处擦伤,已经开始感染,可以直接送到二进院了。”提起薛瑶,沈淮安冷冷一笑,眼底也露出杀意,“那里面只怕不少人是认识她,很想与她有些深入的了解。”
薛婉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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