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安攥紧了手指,咬牙道:“传令,击鼓,准备攻城。”
说罢,他转身走出营帐,翻身上马。
沈忠忙跟在他身后道:“少爷,您就别上前线了,您伤不是才刚好?”
沈淮安却不听,一路打马上前,拔出长刀。
身后,战鼓声渐起,沈淮安面色冷峻,犹如杀神附体,冷声道:“二郎们,随我冲!”
“杀杀杀!”士兵们见主帅亲自冲锋陷阵,不禁士气大振,追随沈淮安,朝济南府杀了过去。
刹那间,天地肃杀,战场之上,血流成河,哀鸿遍地。
第83章
未央宫内, 宫女太监们都已散去,只叶六娘和李武相对而坐, 始终静默者。
许久,李武才缓缓说道:“这个孩子不能留。”
叶六娘疲惫地看了李武一眼,并不惊讶, 只淡淡“嗯”了一声,口气讥讽道:“自然是全凭陛下处置的,陛下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未央宫早就是个筛子了。
除了贴身的丫鬟鸢儿, 叶六娘一个旁人也不敢信。
如今叶修昀人在江淮, 李武对叶六娘也是多有忌惮。未央宫的宫人被各宫换了大半,他也故意纵着,事到如今, 她的避子汤显是被人掉包, 才陷入今天这境地。
李武轻声叹息:“我知道近来许多事, 伤了你的心,可是六娘,这世上总是不如愿的事情多些,但你可愿再信我一次?”
他难得的温柔而郑重,伸手拉住叶六娘的手, 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轻吻叶六娘的额头。
叶六娘嘴角微勾,将李武轻轻推开:“不,你只是贪恋权势罢了。任由自己的欲望膨胀, 只是沈淮安大军逼近,李武,你当真能赢得了吗?”
李武被叶六娘骂的心头一刺,脸色变了变道,怒道:“这个孩子,我一定要打掉!”
也许是声音太大的缘故,在一旁摇篮里熟睡的李承允突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李武一边喊着“叫乳母进来”,一边自己亲自动手,笨拙地哄着不到半岁的李承允。
“他饿了。”叶六娘平静地说道。
李武什么也做不了,神色间颇为尴尬,直到乳母接过来,才好不容易将李承允哄好了。
被这样一打岔,李武的脾气也降下去,许多,他瞧着叶六娘,轻轻叹了口气,“六娘,这个孩子必须打掉,如今前线战事吃紧,我不能再让它们有攻歼的理由。”
他说罢,转身便走,徒留下叶六娘面色冷淡的表情。
这之后,李武又吩咐了侍卫看守未央宫前后两道门,并叫了陈太医过来。
“还要劳烦太医给皇后开一副滑胎药。”未央宫门前,李武轻声说道,“要快些见效。”
陈太医忙下跪行礼:“臣遵旨。”
而此时,皇后有孕的消息还是在各宫之间,悄悄传了出来。
林十一吃了半盏茶,听管事的太监一说,不禁嗤笑着将茶盏放下,慵懒地倚在榻上。
“咱们这位皇后娘娘为了争宠,也是够胡闹的,国丧期间还敢拐着皇上日日宿在她哪里,如今闹出事情来了,只怕要被皇上不喜呢。”
那管事的太监笑道:“可不是,皇后娘娘哪里赶得上咱们林主子深谋远虑,天生聪颖啊。”
林十一听多了马屁,丝毫不以为意,只妖娆笑着,眼珠子滴溜溜转起来:“既然如此,倒不如我给他们再添一根柴,让这把火烧的更旺一些。”
夜深,一轮明月高悬,未央宫里断断续续传出数声□□,宫女们惊慌失措地端着铜盆、布巾等物进进出出。
卧房里,叶六娘面色苍白,捂着腹部,蜷缩在床上,被褥上层层鲜血被浸透的厉害。
外头挡着屏风,本意是不可让血腥气冲撞了陛下,但李武坐在外间,像是随时都要冲进去一般,面色冷峻,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阴郁的杀气。
陈太医老成持重,历经三代帝王,见李武的脸色愈发难堪,这才拱手道:“还请陛下赎罪,老臣方才比照了药方和余下的药渣,这红花的两数不对啊,这方子里写的是一两,可看那药渣,却足足下了四两。”
李武怒到极致,听了这话只冷冷一笑:“说下去。”
“红花本就是活血化瘀的,娘娘有孕不久,胎未坐稳,只需少许一些,便可将胎儿打下来,也不见得会伤根本。可这四两下去,药性太凶,不但打掉了胎儿,娘娘的身子也受不了,这才如现在这般流血不止,如今瞧着纵然不至于丢了性命,也是元气大伤,且……”
“且什么?”
“且日后只怕不会再有孕了。”陈太医低头说道,不敢看李武的脸。
李武的脸顿时因为愤怒而扭曲起来,他站起来,将桌子上的东西尽数摔到地上,胸膛起伏不定,他左右来回踱步,许久才吼道:“来人,把未央宫里里外外都给朕围起来,哪怕是只老鼠也不许离开半步,所有接触过这药的人都到这里来!”
门外的侍卫们领命,将整个未央宫团团围住。
宫女太监们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李武杀气腾腾的脸扫过他们每个人的眼睛,方要开口,里间的珍珠门帘却发出一声脆响,鸢儿掀开帘子走到李武面前,福了福身子道:“陛下,娘娘方才说她累得紧了,不想听见外头的声响,要您……要您……”
李武如今到底是皇帝,鸢儿出来赶客,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她说什么?”李武哑声说道。
“娘娘说,要您回自己的地方审去,给她一个清净,还说……还说这两日不想见您。”鸢儿说完,便跪在地上,后背都沁出冷汗来。
李武神色疲惫,只觉得额角抽痛,他抬手揉了揉额角道:“罢了,朕这就走。”
待李武带人离开了,其他各宫打探消息的宫人才各自散去。薛婉没过多久便到了,她是没的忌讳的,径直冲到屋里,只见叶六娘神色平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她神色空灵,整个人仿佛随时都要羽化仙去一般。
药性已去的差不多,她身下的被褥也都换了干净的,只这房间内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却叫薛婉眉头紧紧蹙起。
“怎么会这样?”薛婉上前一步,拉住叶六娘的手,“是谁的手这么长,竟可以伸到未央宫来?”
叶六娘苦笑一声:“是谁干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如今我已不追究这些了。”
人向来是心死如灯灭,叶六娘今日疼了整整一日,起先是些微的腹痛,后来却越来越厉害起来,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整个人都像是烧起来似的,心中却没有任何一刻如这般平静。
李武和她终究是渐行渐远,这样喜怒无常的帝王,一个失宠的皇后,一个没有亲兄弟姊妹扶持的太子,如何能安然继位?
叶六娘自问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她花了许多年学会如何游刃有余的争取自己的利益。
“阿婉,你能帮我联系沈淮安和我三哥吗?”许久,叶六娘才开口说道。
薛婉微微一怔,轻声道,“六娘你要做什么?”
叶六娘神色微暗,手指掐紧了被子,低声说道:“阿婉,我这般的年纪做一个不受宠的皇后,日后那许多年又该如何熬,我又如何能保得住自己的孩子?我想……”
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手指颤抖地抬头:“阿婉,我想和沈淮安合作,我不求其他,惟愿他入京城的时候,我和我的孩子能够全身而退。”
六娘若肯倒向沈淮安,于薛婉来说,自然是好事,但于叶六娘来说,这不亚于被放在火上烤。
“六娘,你肯帮忙我自然高兴,只是作为朋友,我不愿这般看着你痛苦至极。”薛婉轻声说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若是沈淮安得了这天下,必不会动你。”
叶六娘闭了闭眼:“可是我如今已是无路可走了,再不动手,下一个出事的就是承允啊。”
薛婉听此,终于慢慢点了点头。
这一次小产,叶六娘元气大伤,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勉强能下来活动。而没过多久,叶六娘便跟李武提议,可否叫纪海棠入宫为她诊治。
“早就听说她对妇科的疑难杂症很有些经验,在金陵时也治好过不少女子多年的不孕,若是寻了她来,或许还有转机。”叶六娘对李武笑了笑道。
李武迟疑片刻道:“有宫中那么多太医在,又为何要去请一个民间的江湖郎中?”
叶六娘看李武一眼,神色十分平淡地问道:“陛下,在我宫中下药的人你找出来了吗?”
李武勉强笑了笑:“尚无头绪。”
“所以这宫中的大夫我又岂敢随便用呢?”叶六娘轻笑道,“陛下不若早日废了我和承允,好歹还能留条性命。”
李武神色一暗,终于点了点头:“好,那就依你。”
没过多久,纪海棠便被安排入了宫。
她背着手,一脸闲庭信步的入了未央宫。纪海棠自沈淮安兵变以后,便按着周瑾之的吩咐深居简出,只问诊,从不过问朝政,以防被人盯上。
谁料想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她还是被拎到皇宫来。
纪海棠一见着叶六娘,便吓了一跳。
“你这气色怎么这么差?比当初刚生完孩子时还差。”纪海棠顿时忘了之前周瑾之的嘱托,急匆匆上前,翻手便开始给叶六娘把脉。
,“李武那王八蛋怎么这么不叫人省心呢?”
叶六娘瞧着风风火火的纪海棠,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来。
“瞧着你,便心安了些。”叶六娘如是说道。
纪海棠却是眉头紧锁,并不回话,许久才失神道:“你这是……”
叶六娘摇了摇头,轻声道:“什么都别问。”
纪海棠听此,只得叹息一声:“罢罢罢,我先给你写个方子调理调理,你如今亏的太厉害了。”
叶六娘点点头,突然握住纪海棠的手,说道:“纪大夫,日后可就拜托您了。”
她的手指在纪海棠的手心轻轻钩画,一遍又一遍。
纪海棠看着叶六娘,渐渐变了脸色,慢慢点头:“好,还请娘娘放心。”
第84章
入了夏, 雨水渐渐丰沛起来,自天不亮开始, 便有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待到晌午,雨便愈发大了。
薛婉从玉禧宫出来, 刚到未央宫门前,便被宫人挡了回去,说皇帝在此,正与纪姑娘商量皇后的病情, 薛婉听了, 便在门前等他们。
未央宫内,叶六娘虚弱地睡在卧房内。
外间,纪海棠口气淡淡, 看着李武:“皇后娘娘的身子还是可以调理好的, 只有一种药宫中没有。”
“你要什么?”李武问道。
他并不信纪海棠, 她到底是个江湖人,来历算不上清楚,如今是非常时期,整日里进进出出这皇宫,叫他十分放心不下。
纪海棠说了药名。那是一种生于岭南的草药, 采下后需半个时辰内入药, 否则便会失去药性,别说宫中没有,只怕大半个永朝都不会有。
想要这种药, 只能提前发出方子,要人在当地制成半成品,送入京中来。
药方是纪海棠师门秘传,她手中还存了两颗药丸,余下的大多在他师兄手里。她已写信传书给她师兄,此人不日便会抵京。
李武听此,松了口气:“这个好说,朕会派侍卫随你师兄到岭南寻药,必有重谢。”
纪海棠笑道:“如此甚好。”
李武微一颔首,转身离开。
他与等在门前的薛婉打了个照面。
薛婉瞧着李武,神色平淡,不跪不拜,只静静看他。
李武瞧着薛婉的眼睛,冷声问道:“你这般看朕,是什么意思?”
薛婉冷笑:“为争权夺利做些不择手段的事,虽无耻但也算情有可原,只你手段拙劣,伤六娘至深,实在叫人不齿。”
李武面色一冷,双手攥拳,瞪着薛婉,咬牙切齿道:“你不要以为朕不敢杀你。”
薛婉轻笑:“沈淮安已经打过济南府了吧。他本不想反,是你偏要逼他的。你自以为机关算计,只是这前朝后宫,又有哪件事是真的在你掌握之中?”
李武的脸色愈发难堪起来,看向薛婉的目光,恨不得一口咬死他,但薛婉十分有恃无恐,她此时是不怕他的,李武不敢动她,否则又如何钳制沈淮安。
“我去看六娘了,她过的已经很难了,陛下没事的时候,还是少打扰他为妙。”薛婉说罢,不等李武回答,便径直进了未央宫。
沈淮安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天上乌云密布,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落在士兵的铠甲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黑压压的天空,闪电劈开浓云,四处仿佛凝滞了一般。雨中行军,速度并不快,却颇为沉重耗费体力。
沈淮安足足行军一日有余,才下令原地休整,安营扎寨。
不远处,京城已隐约可见。
待大雨停歇已是半夜,外头有士兵来报,他们在军营周围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自称是周瑾之,被人五花大绑着,推推搡搡到了营帐之中。
沈淮安忙叫他进来,只见周瑾之亦是狼狈,不但衣衫凌乱,连脸上也蹭了泥土,应是被按在土里,头发上还滴答滴答落着泥浆。
“可算见到你了。”周瑾之气喘吁吁说道。
沈淮安不禁莞尔,挥了挥手,叫士兵们松了绑。
“你怎来了?京中如何?阿婉没事吧。”沈淮安问道。
当初他筹备举事离京,便安排了周瑾之留在京城,一来刺探消息,二来照顾京中余下的故旧。周瑾之有周家做掩护,纵然是身在曹营,但李武却从未怀疑过他。
“海棠传信给我,说叶迎云有意与我们合作。”周瑾之神色复杂地说道。
沈淮安眉头微蹙:“叶家小六?”
叶六娘身为皇后,如今竟要和旁人合作推翻自己的丈夫,这说起来,实在叫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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