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族人不知道,他们唤他“恶魔”、“灾星”、“野种”,她死后,他便再没有听到过这三个字了。
他是亵渎了神灵之力的孩子,他不祥,他该死,他危险。他没有名字。
叶凌信步朝他走来,略略侧首,看到石头后乱七八糟横躺着了几个成年人,已然咽了气。
被一个七岁的小孩杀死,一刀封喉——
转眼过来,石头上汩汩流着的血,以及小孩身上脸上的血,是他自己的血。
叶凌不知道他遭受了什么,那一刻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他带出谷,给他师妹一个交待。
他倾身看着他,嗓音平静地问:“跟我走么?”
小孩眼底闪过一丝期待和松快,然而很快,归于寂灭。
“我出不去,出去就死了。”他扯起自嘲的唇角。
踏过这座吊桥,呼吸的每一丝空气都是带毒的瘴气,他坚持不到走出山谷的那一刻。唯有拥有春珠内丹的族人,才能进退自如。
叶凌眉梢略抬,讶然:“你没有春珠?”
小孩倔强扭头,抿唇冷哼:“我可不是乌蛮人。”
旋即,他好奇问出声:“你怎么进来的?”
叶凌稍顿:“那便和我走吧。”
他唤来小孩,摊开手掌,手心躺着一颗褐色的药丸。
外族人也熬不过这毒瘴满谷的地方,这是当年师妹给他的两颗清心丸,命里命定,兴许她早早料到了有这么一天吧。
—
秦思思不停看着洞口的动静,心绪不宁。
先是担心怨鬼冲破结界找上门来,现在寻皆允半死不活,小猪半死不活,只有她这个活着但并没有什么卵用的废柴了。她尝试了问系统有没有解决办法,系统习惯性装死。
于是她只好全心全意寄托在叶凌身上,等待着他的到来,等着,等着,等到腿脚发麻。
她一直保持着坐着的姿势,手里抓着绣帕,寻皆允躺在她的腿上,她埋头观察他的情况,毫无血色的嘴巴,下唇快被他咬破了。
她叹了口气,用绣帕擦掉唇畔的血迹,然而这时,手腕被他捉住。
寻皆允挣开眼皮,半耷拉着,琥珀色的眸子渗着冰冷冷的光。
“你、你你怎么样?醒啦?”秦思思略感激动。
少年不言,单手撑着地试图坐起来,一个趔趄不稳,秦思思赶忙虚扶住他。
嘴里陈恳地建议:“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动的好。”
话未落,寻皆允撑地的手臂蓦地脱力,直挺挺躺下去的时候,秦思思被他拖拽着硬生生撞到他胸膛上。
实实在在“咚”地一声闷响,秦思思忙抬头看,生怕他胸膛上的窟窿又血崩了。
“欸?!”秦思思抬起头,“你没事吧?”
怀里的触感柔软暖和,带着少女特有的馨香,寻皆允濡湿的睫毛微颤,抬手把那颗突然冒出的脑袋按了下去。
手臂环住,狠狠箍住,潜意识里只想留住这一抹温度。
秦思思被身下的人桎梏在怀里,她挣了挣,少年的体温冷如冰窟。她冒出一丝暧昧不明的心疼情绪,怎么冷成这样啊,她摸了摸他的脸。
寻皆允下意识歪头一躲,须臾,他哑着嗓子:“......不许动。”
“......”
这小变态清醒着还是昏着啊。
秦思思的手还没抽回,片刻,病娇头一低,蹭到她的手掌上,很乖地一动不动了。
“......”
秦思思心中冒出一丝奇异的感受,就像......一只大型长毛犬的脑壳在手上蹭来蹭去,轻微瘙痒,却很舒服。
她有点讪讪:“......那个,你好点了吧?”
寻皆允的嗓音自掌间传来,闷声闷气:“今天是我的生辰。”
哇啊,这莫名撒娇的语气算怎么回事嘛。
他的生日啊!居然被搞得半死不活,在这个又脏又冷的地方,还只能和她这个恶毒女配大眼对小眼。
秦思思感觉自己的心脏柔软塌陷了一块,旋即抽回神,他是个病娇啊,清醒啊秦思思!
她正出神之际,手腕一痛,少年倏地蜷缩身体,拽着她的腕子咬了下去。
他粗声喘着气,好像病情又加重了,秦思思整个人还被他箍着,翻了个身侧躺着,身上的骨头感觉要被他捏碎了,手腕更是被他像狗一样的咬住不放。
秦思思痛得眼泪狂飙,有点怀疑人生。
使出全身吃奶的劲儿把自己的手腕解救出来,寻皆允痛苦更甚,她微微叹气,安慰道:“别生气,我知道生日过得这么惨,你很伤心......”
“我给你唱生日歌吧......”
她一边用手里攒着的绣帕塞住他的嘴,不够,“嘶啦”一下,半片裙角被她撕破,她胡乱用手卷了几道,继续往他嘴里塞:“忍忍,忍忍。”
“我给你唱歌哦寿星......”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小变态生日快乐,病娇你要快乐......”
好似起了一点抚慰的作用,少年些许平静。
秦思思唱得低而缓,嗓音清澈,不知不觉就跟着节奏,有一搭没一搭拍起他的背来,就好像在哄睡一个小宝宝。
寻皆允昏昏沉沉之间,钻心入骨之痛如潮水倾覆,身上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痛的。
他疯狂汲取着怀里的温度,耳畔传来奇怪的韵脚乐声,和那抹温度一般,熨烫进心口,捂出一点暖意。
“......小变态,你一定要挺过去啊......”
“......醒来一定要记得我怎么照顾你的啊,你就对我好点......”
“......好感度上升一丢丢我就心满意足了......”
第17章 伥鬼(七)
“叮呤——叮呤——叮呤——”
叶凌行至裂缝处,腰间的银铃倏然响动不停。
他停下脚步,捏了个诀,一股阴煞的怨气在指尖萦绕出一团黑气。然后飘向裂缝深处。
叶凌垂头看向裂缝,很快,不假思索便跳了下去。
寻亦许一行人赶到时,他扎头也要跟着跳下去,被一降妖师拉住。
“大人莫要冲动,下面不知险恶,叶先生能解决的。”
旁的降妖师附和:“对啊,对啊,大人没有功法,下去叶先生倒是束手束脚。”
寻亦许抬手揉了揉眉头,神情凝重:“阿允不知在没在下面......”
半晌,地底下传来一声凄厉的女鬼惨叫,叶凌自裂缝里跃了出来。
裂隙的上空,叶凌手里捏着拂尘,拂尘的白色须子长而密,像一条柔软的蛇缠在女鬼的脖颈上,他手臂借力往上一扯,须子收紧,怨鬼不停挣扎,一只手骨扒着须子再次哀叫出声。
一行人仰头望去,恐怖的怨鬼的魄体黑雾泄绕,慢慢地,自她的胸口升腾出一颗熠熠发光的透明珠子,散发出如绚烂春色的五彩光泽。
和珍珠一般大小,珠子下还盘桓着一丝黑气。
倏地幻出几只透明的蝶,停在圆润的珠子上头,不刻,细细的触角衔珠飞去。
叶凌将拂尘往某颗大树上一抛,怨鬼便挂在高高挂在了树杈上。长袖微拂,那彩珠便出现在他的手掌心,虚虚浮转。
阿豆仰着头,看着那颗树,蓦地“啊、啊”嘶哑叫起来,他蹿出去扒着树干便要往上爬。
悬在树上的拂尘闪出一丝透明光弧,快如闪电,阿豆便从树干上掉了下去。他眼睛微红,从地上一骨碌爬起,再次尝试,依旧被打落在地。
叶凌背着阿豆,一袭青衫落拓,长袖微拂,静静看着手中的春珠直至光华隐去。
弥天血云被清亮的月色拨散,洒下一地银辉。
—
破阵了!
秦思思抬头望了望头顶的缝隙,血云一点一点散去了。
方才她听到打斗之声,她还没喊出声,一道清凛的身影便拖着那怨鬼飞上去了。
是叶凌成功破阵了吧?!
她喜不自胜,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叫道:“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裂缝里还有人啊喂!!”
地面上听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时,皆是一愣。
叶凌再次跳下来时,那种怎么掉也掉不下去的失重感消失了,他足点缝壁,看到了一个隐蔽的洞。洞里躺着一对男女,抱作一团,正是寻皆允和覃姑娘。
秦思思很快看到了他,霎时热泪盈眶,嗓子都快给她喊劈了,终于来人了!
“叶、叶叶叶先生,这里这里这里!看这里!”
叶凌弯腰踏在洞沿,还没说话,覃姑娘拍了拍抱着的少年,“先生先把他弄出去吧!他现在昏迷不醒,我感觉很糟糕!”
叶凌将寻皆允弄出去,实在费了好大一番劲儿。
这人昏迷不醒这般模样了,扒拉着人家姑娘怎么都不松手,秦思思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可能......他觉得很冷吧。”
话罢,她拍了拍少年的脑袋,好声好气地沟通道:“寻皆允,你松下手嘛......乖,待会儿我上去了,陪着你就是了。”
昏迷的少年动了动,濡湿的睫毛颤了颤,似是非常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秦思思默了一瞬,这小变态敢情把她当成人体加热器了!
她坐起来,朝叶凌挥了挥手:“叶先生等会莫要忘了接我上去啊哈哈。”
很快,叶凌便下来了。
秦思思刚刚被救到地面,还没沉浸在如履平地的踏实感里,发现眼前的情况乱作一团。
阿豆发了疯一样扒着一颗树要往上爬,树上吊着一只鬼,却屡屡被拂尘的光弧打落。
几个降妖师都看不下去了,准备擒住闹腾的阿豆,还没施法贴符,那只鬼误以为他们要对阿豆不轨,明明自身难保,也发狂似的黑气四泄下来攻击降妖师们。
几个降妖师和几团黑气斗智斗勇,寻亦许低声叫小玲儿躲好,也加入战场帮助降妖师们。
叶凌分身乏术,刚刚从地下救起两个人,寻皆允还昏迷不醒。
他微微叹气,沉声道:“你这般挣扎又是为何,只会魂飞魄散更快而已。”
怨鬼听罢,静了一瞬,倏而低泣起来:“对啊,我输了,我就要魂飞魄散了......”
幽幽的嗓音陡然尖利起来:“可你们!为何还要攻击阿豆!”
黑气蓦然朝小玲儿蹿去。
太快了,小玲儿惊恐地瞪着眼还未反应过来,那抹阴煞之气环缠住她,她飞向半空。
“放阿豆走!不然我杀了她!”森林里回荡着女鬼阴恻恻的威胁。
叶凌不为所动,嗓音泛凉:“春珠已取,你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秦思思胸口一窒,曾经温柔坚韧的阿豆娘,变成了这幅厉鬼模样。不管不顾去杀人,阿豆已是她的魔怔和执念了。
她不由想,阿豆知道这只怨鬼是他的阿娘吗?即便成了伥鬼也要想尽办法陪着他的阿娘。
然后便一鼓作气朝着树上的怨鬼,大喊出声。
“大家不会对阿豆怎么样的!”
“我相信他是善良纯真的孩子,小玲儿曾在你家门口与我说,你们不要抓走阿豆,他是个好人。”
“倘若你杀了人,当着阿豆的面杀了人——”
秦思思的话没有说话,被一声嘶哑的痛苦低喊打断。
“阿、阿——阿娘——”
粗粝难听,含糊生涩,却饱含了千言万语。
阿豆仰着头,双目缓缓滑下两行泪,嘴巴张着,喉咙还发出低低的“啊、 啊”声。
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表达不出来的急切。
这时叶凌敏锐地发现,森林里的阴煞之气在渐渐消弭,耳边回荡起女鬼凄婉的低泣。
树上,那只鬼的魂魄变得透明,既要消散。
环着小玲儿的黑气消失,她自半空掉落下来,飞速跑来一个兽皮少年,接过小玲儿在地上翻了一圈,然后很快站起来,将小女孩拦在了身后。
真的要魂飞魄散,一点念想和希冀都没有了吗?
起码日后可以告诉阿豆,他的娘亲终于去了地府,往生投胎,你娘的初衷让你好好生活下去,你要记得。
见证这一切,娘亲的魂魄就在眼前烟消云散,这样的他还会过得好吗?
秦思思看向叶凌,不禁问出声:“叶先生,她真的要魂飞魄散了吗?”
叶凌手臂轻抬,收了拂尘,挂在臂弯。
这时,他敛目取下腰间的银铃,拎起来摇了两下。
“叮呤——叮呤——”
月光下,那抹残魂愈发透明,她已然平静下来,空灵的嗓音传来:“......阿豆,要好好的。”
然后,残魂散成一团点点流萤的光晕,飘向了叶凌手上的银铃。
一切归于寂然。
叶凌将银铃挂回腰间,低声轻轻说了句:“一缕残魄,能不能过三途川,便看她的造化了。”
秦思思盯着那个银铃,和梦里那个碧衫女子的好像啊。
她不由问出声:“叶先生,这个银铃是什么东西啊?”
叶凌抬眼,淡声道:“招魂、结魄......唤作阴铃。”
作者有话要说: 思思用真善美浇灌小变态,用爱供养病娇,正在慢慢生根发芽中~
第18章 伥鬼(八)
空荡荡的院子,花草盆景什么都没有,庭前光秃秃一片,整个院子里只有一个老仆打理服侍,秦思思跟着来到寻皆允的住处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景象。
相府居处都取了雅名,他这里也没有,真是个怪胎哇。
叶凌扶着寻皆允进了内室,秦思思跟着准备进去,那老仆睁着浑浊的眼珠,将她拦在门外,语气倒是谦逊疏离。
“男子内室,覃小姐进去怕是不妥吧?”
哇啊,要不是承诺了要陪着小变态,以为她想进去啊,她只想回去睡大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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