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能不能调来隐卫的档案?”寻亦许自言自语。
“老板你太天真了,怎么可能嘛?只有陛下本人能调动吧?况且要替他们做保密工作的啊。”
“非也,天子隐卫没有自由的,时刻藏在天子抑或皇亲国戚身后……她现在来去自如,只有一个可能,是从隐卫里除名了。”
“找一个除了名的不需要在隐瞒身份、性别为女的隐卫,应当没那么难。”
无支祁又道:“可她是个火狐妖,老板,她人类的身份应当也是伪造的。”
然而他的话未落,寻亦许已然推开书房的门,他打算去户部和兵部找找档案。
第85章 春归(七)
寂静长夜, 寒风凛冽。
一片废墟之上正在重建的瑶光殿上, 一袭青衫衣角随风翻飞。
叶凌右手微抬, 袖袍鼓飒, 衣袍下露出骨节分明的一只手,轻握着一只银铃徐徐摇晃。铃声淙淙,清脆空灵, 回荡在九州池上空。
幽蓝湖底,四处漂涌的团团光晕往上浮动,湖面泛起细密的涟漪气泡,不刻,团团浮动光晕钻出湖面,在半空飘动着, 随着铃声缓缓集聚到一起, 聚成一抹沉睡的淡淡魂魄。
紧接着,叶凌自袖中取出锁魂囊,将那抹灵魂收进了锁魂囊里。
随后, 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从皇宫出来, 叶凌径自往洛阳城的某客栈后的小林子而去。
清冷月光下,影影绰绰的树林间,孟映岚快步走过来时, 正好看见月光下背着拂尘负手而立的叶凌。
“久等了。”
叶凌转身:“没事,刚来。”
临近立春,孟映岚与公孙弈赶到洛阳城,还没告之秦思思, 在一家客栈刚歇了脚。等公孙弈睡后,她赶到与叶凌约定好的地方。
叶凌将腰间的银铃还给她,淡声道:“交易完成,还给你。”
继而补充了句:“还差最后一件事。”
“你要做什么?”孟映岚顺手接过的瞬间,铃声轻响了一声,抽出一丝死魂瞬移到了银铃里。
叶凌摸出锁魂囊收了进去,这是最早最早一缕快要湮灭的魂魄,他找到孟映岚做了个交易,帮哑巴的她能出声,将这缕死魂寄居在了她的身体里。
“与你无关。”叶凌嗓音淡淡。
话罢,很快转身离去。
孟映岚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的清廖。
初次见这个人,也是这般寂然身影,面色无澜令人捉摸不透。
他出现在她眼前,问:“可否借你银铃一用?我可以帮你完成一个心愿。”
-
冬雪融化,迎春花的枝叶间吐露含苞新芽,料峭的早春,干冷冻骨。
后厨新酿了梅子酒,往每个院子里送了一盅,小红端走进闺房内室,寻皆允也带着那一盅酒来了。
秦思思近来没做那个梦了,早睡早起,心情甚好。
“阿允,喝梅子酒吗?”
二人榻前小酌了一番。
秦思思看着对面寻皆允的人影重叠,她趴在榻上小几上,脑袋搁在双臂里蹭动,双颊红扑扑的,她傻笑道:“阿允,我好像喝醉了……”
寻皆允:“嗯。”
秦思思双眼弯弯,笑成月牙,歪着头看寻皆允:“你怎么没醉啊?我是不是老醉啊。”
“你才知道啊。”隔着小几,寻皆允低笑着,凑身捏了捏她的鼻尖。
寻皆允缓缓从另一畔的榻上直起身,挨着她坐着,把她捞进怀里。
“你会死吗?”他凝视着她娇憨的醉态,眸子里是沉沦。
秦思思含糊咕哝:“会……吧?”
“为什么?”
“因为不得不……”秦思思塌下肩膀,揉了揉迷蒙的双眼,倏然叹了口气。
“你死了,我当如何?”寻皆允话锋一转,哑声质问,“你想让我随你一起死。”
秦思思被他吓住了,瞪大眼睛摇头:“不是!不会的……”
她皱了皱鼻子:“我才舍不得你死。”
寻皆允安静了一瞬,眸色缱绻而温柔。
少女在他怀里直起腰板,笑嘻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保护你的!”
寻皆允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
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套话,醉醺醺的她笑得没心没肺,安抚他,劝慰他。
他按着她的纤细后颈向自己拉近,同时俯下身,秦思思只觉一道阴影落下来,唇上落下冰凉的触感。
寻皆允只想将怀里的少女揉进身体里,两个人亲得透不过气,秦思思推开他,猝不及防地捧住了他的脸。
“你在害怕?”
“嗯。”寻皆允的嗓音微颤,带着细不可察的脆弱。
“不怕,不怕。”秦思思扬起头凑近,亲了亲她的下巴。
寻皆允倏而失笑,胸腔震颤,他哪里配得上她,力量渺小如她,胆怯如她,独自背负一切,按照攻略走还好,她可以“事了拂衣去”、“无事一身轻”的轻松离去。
却偏偏说喜欢自己,要保护自己,偏偏选择一条最难的路,谁也不能讲,只能默默无声与背后的系统反抗。
“笑什么!”秦思思嘀咕了句,直起腰板,眯着眼睛凑近他的脸,恶狠狠威胁:“说了要相信我!”
寻皆允顺势埋下头,脑袋蹭了蹭她的右颈,几分撒娇的意味。
“不笑了,不笑了,相信你……”
秦思思哼哼唧唧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而后扒拉起来,搂着腰他的腰渐渐沉入睡梦。
嘴唇掀了掀,嘀咕了句:“我来保护你……”
“让我来。”寻皆允抵着她的额头低声回。
-
翌日,秦思思一睁开眼便看到身侧的寻皆允。她推了推他,少年的睫毛颤动,徐徐掀开眼皮。
脑袋沉沉钝钝,一喝酒就这样,但又贪杯,冬日的温酒最让人沉醉。然后反应慢半拍,昨天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迷迷糊糊的。
“我什么时候到床上来的?不是正喝着梅子酒吗?”
“你喝完酒就睡死过去了。”
“喔。”
秦思思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下次不能贪杯。”
起床穿鞋袜,寻皆允在身后问:“要去哪儿?”
“崔尹帮我们做了一对泥塑娃娃,新婚礼物。”
寻皆允坐起来:“你去她那儿取?”
秦思思点头。
寻皆允把她摁回床上,眼一眯:“我去。”
“……”秦思思发现他对崔尹过分警戒。
秦思思栽回床上,顺了他的意思。
寻皆允踏入文墨轩的后院,崔尹正蹲在前庭,堆柴起火,吊一锅热乎乎的羊肉汤。
看到来人眉梢一扬,略略讶然:“怎么是你来拿的?”
“东西呢?”寻皆允不废话。
崔尹支着膝盖不紧不徐地站起来,回卧室拿了两个木盒塞给寻皆允。
寻皆允脚步未动,稍顿片刻,方硬邦邦问道:“请你帮我一个忙。”
“哦?”什么忙让寻二公子开金口。
不刻,移步偏房室内,寻皆允掀起了左腿裤腿,带起血丝迸溅。这还是他施法堵截没往上蔓延,烧伤淤积在整个小腿。
崔尹慢慢眯起眼,碧瞳微转,火狐烧的?
“你找错人了吧?我又不是大夫。”
“你帮我暂缓,抑或,暂且变好。”
崔尹:“理由?”
罢了。
片刻,她手一抬,一团漆黑墨团如黑色蜘蛛丝,沿着烧伤的纹路钻了进去,很快仿佛春风拂过每一道罅隙,寻皆允左小腿上的裂痕徐徐抚平愈合。
“听好,这只是暂且的假象,时效七日,你运法过度动作激烈,日后反噬更快。”
寻皆允淡声道了句谢,拿着木盒子转身走出文墨轩。
-
秦思思估摸着他快回来时,她准备好颜料砚台细软毛笔,摆好在书案之上。
果然没过多久,寻皆允揣着两个木盒回来了,一搁在桌子上,秦思思便打开了,是一对只雕琢塑身的泥娃娃,一男一女,没有上色,也没有刻脸。
这是秦思思特意要求的,泥塑娃娃也是按照她的图纸做的。她原本打算自己上色画脸,然后偷偷摸摸给寻皆允一个惊喜。
然而现在是他拿回来的,算了,也挺好。
寻皆允挨着她,在书案后盘腿坐下来:“准备做什么?”
秦思思提起细软毛笔:“上色。”
“我也来。”寻皆允道。
秦思思递给他一支笔,而后示意先将乳白的颜料涂满泥塑娃娃全身,寻皆允依言照做。
不一会儿,小红小绿满面红光地跑进来,手里捧着几样东西,兴奋道:“小姐,姑爷!这是确定好的喜糖喜饼,小姐要不要尝尝?!”
秦思思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
两盘喜糖喜饼端了上来。
秦思思剥了一颗,塞进寻皆允嘴里:“好吃不?”
“你尝尝。”寻皆允低头吻上她的唇,将口齿间甜腻的牛乳糖分享给她。
小绿张着指缝捂着眼睛,心道没眼看,便没小红拽了出去。
寻皆允很快直起身。
牛乳糖融化,口齿生津,秦思思悄悄抿了抿唇角。
她故作镇定地咳了声,捏着笔杆敲了下寻皆允的手背,而后板起一本正经的脸继续涂娃娃。
“好好工作,不准开小差。”
从前他一直孤身一人,游离在热闹之外。
这世间的欢喜都与他无关。他不配。
曾几何时,眼前的少女笑眼弯弯,一路分花拂柳而来,牵起他的手去领略这人世间最世俗的热闹。
这几日都会出一会儿太阳,白雪缓缓融化,屋檐上冻成的冰锥化水,缓缓往下滴落。
室内一片静寂,在彼此无声中,只余室外的水落嘀嗒声。
良久,秦思思自言自语嘀咕:“好了。”
涂白完毕,她晕染了鸦青,又小声逼逼:“你总穿一身黑,倒是省颜料。”
是觉得即便流血落泪,衣襟打湿血迹洇渍看不出,就可以故作无事吗?
寻皆允没有出声,秦思思转眸看去,他认真垂睫,正在给她涂衣裙的颜色。
是她一开始穿到相府时穿的衣服:淡色粉对襟上襦与碧纱裙。
秦思思干脆放下笔,伸了个懒腰,默不作声看着他涂抹。
寻皆允涂好最后一笔,泥塑娃娃雏形已显。只剩空白的面廓上,少女的眉眼未描,转头正欲打量她,与秦思思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少女下意识躲了躲,很快看回来,肃着脸一副“看我干啥我又没做啥”的表情。
她的鼻头染了鸦青颜料的墨团、双颊两旁也有淡淡的污痕。这一刻好似个雀斑少女。
同她那副欲盖弥彰的表情,有点好笑,有点温软可人。
寻皆允弯起无名指刮蹭了下她的鼻尖,秦思思脸“唰”地红了。
她摸了摸鼻子,按捺怦怦跳起的心脏,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猝不及防云淡风轻的一下。
秦思思讪讪转头,小声咕哝:“你的太好涂了,我就无聊,等着看着……你画好了就拿来,我要画脸了!”
寻皆允笑。
“笑你个头啊。”
寻皆允俯身过来,捏起她的下巴,怀里摸出锦帕,一点点擦拭干净她双颊的污渍。锦帕是上次秣庭山上同秦思思讨的,洗好了寻皆允一直随身带着。
少年的手由捏下巴逐渐变成兜着双颊,秦思思的腮帮子鼓鼓囊囊,她感觉自己像只被主子捏住脸,扼住了命运咽喉的宠物。
寻皆允眼底泛着细碎的笑意,少女黑葡萄般的眼珠子不停转动,就像一只他忍不住去逗弄的小花猫。
她有一丢丢憋屈,瓮声瓮气地抗议:“我脸上有脏东西嘛?”
“嗯。”寻皆允擦感觉松开手,将她颊畔的碎发拨到耳后,“干净了。”
而后一直凝视着秦思思。
秦思思凶巴巴掩饰羞赧:“又看,偷看我干嘛?”
“好看。”寻皆允不假思索,笑回。
“……”秦思思彻底不淡定了,狗男人今天莫名的撩,受不了了她的心脏砰砰砰开始自我攻略了。
转眸,秦思思把注意力转移到泥塑娃娃上,提笔去画五官。
可爱圆滚滚的泥塑娃娃,五官她按照漫画Q版的画法,她得心应手上了手。
她那边的画法?倒和这憨态可掬的泥塑娃娃相得益彰。
寻皆允暗忖着,把自己手里的娃娃推了过去。秦思思也在“自己”娃娃上描摹好五官,搁下笔开心喊:“大功告成!阿允,你看!”
左看右看,唔,好像少了点什么。
秦思思转头看向寻皆允,他原本垂眼看着她画,随之一寸一寸抬头,桃花眼下的泪痣惹目。少年突然对着她弯眼笑了下,嘴角也咧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猝不及防,这下好,明目张胆被抓包了。
秦思思提起笔,提气点了颗痣。
然后小心翼翼拿起两个娃娃,起身放在了书架上,搁置在干燥处等颜料自然晾干。
“等颜料干了,我们写上自己名字吧。”
第86章 春归(八)
第二日, 离立春越来越近了, 相府派去去交州接人的车队回来了。
秦思思父亲族中耆老垂垂晚年, 一把老骨头经不住折腾, 走走停停,紧赶慢赶终于是接到了洛阳。相爷看重秦思思,闻芸也喜欢她, 出嫁总不能是在自己相府,便想了个法儿,将她和那族老安置了在她自己娘家待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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