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嘴快的玩笑话,她很怕他当真,于是即刻道歉。
可是晚了,陆忱是察言观色的高手。
她凝视他的神情,就看见他的伤,他紧抿着唇,唇色泛白,下唇有咬过的印记,是独属于他的委屈痕迹。
视线相对,他笑容柔软,伤痕已经被他修饰的一干二净,再去看已无迹可寻,“真的不是……如果你不想用那些钱,我可以全部捐掉——”
“我知道,我知道的啊……”她听得全身都炸了起来,终于哭了,“你怎么这样,我都说了不是那个意思,你就别往心里去了嘛……”
“你不想伤害我,和你不信我,并不矛盾。”他抚着她的脸,笑笑说:“你不信我,没关系的……怎么哭成这样?”
她也不想哭,手背一直在抹眼睛,泪就是擦不完。
“我只是觉得我很坏,还很卑鄙……”
“哪里卑鄙?”
她更泣不成声,“我一直都在欺负你。”
他温柔的擦掉她眼角的泪痕,“是我让你欺负的,哭什么?”
“啊……你别这样啊,更难受了……”她终于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
他笑了,“别替我难过。”
方胥,得不到你的信任,得到你的心也很好。
……
厮磨纠缠很久,夜已经很深了。
方胥在后半夜醒来时,身边的被窝是冷的。
她朦胧的睡意一下子消散。
因为夜间看不见东西,所以她床头留了盏很暗的灯。
就着这点不甚清晰的光线,她也看到了那个小小沙发上蜷缩着的一团模糊影子。
她没穿鞋就跳下床,想看看他是怎么了。
越走近越发现不对,她蹲在沙发前,看着他蜷缩的身子,才发现他在发抖。他身上没有被子,她就上前抱住他,发现他还出了很多汗。
很多很多,头发都浸湿了,他手攥着睡袍的袖子,看起来好像很冷,又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陆忱,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方胥心慌了,做噩梦不是这样的,就算再没常识,她也知道这是不正常的。
他没醒。
她想到白天的时候他提出要去睡酒店,但她没同意,各种不好的猜想瞬间就都涌上来了。
失神了几秒,她拿起床头的手机跑出去找医生。
她记得今天给她做复检的那个医生正好值夜班,就在一楼的医生值班室,楼道的灯很暗,穿过楼道下楼梯时,楼梯转角处仅有的一个灯也坏了,她跑的很急,眼前的视线又黑漆漆的,就像一只看不清轮廓的手。
从转角处下去时,她踩空了,一下子重重跌在台阶上。
脚似乎扭伤了,痛的几乎没有知觉,也站不起来了。
她急的朝楼下大喊,“梁医生,梁医生——”
楼下一个病房里出来一个陪床的家属,打着呵欠说:“梁医生不在,我刚刚才找过,他去急诊室了,那边刚刚送来几个急救病人,人手不够。”
方胥点开手机,本来想打给莉姐,通讯录里却跳出来一个人,她鬼使神差就按下去,呼吸发紧。
铃声刚响了没几声,电话就被接通,“方小姐,怎么了?”
凌晨三点打过去,不会是小事,沈清火接的很快。
方胥在电话里急的语无伦次,“陆……陆忱——”
“他怎么了,你慢慢说。”
方胥眼眶发红,“他是不是生什么病了,你知道吗?”顿了顿,可能觉得自己说的话没头没尾,又红着眼补充,“他早先吃不下东西,现在又出了很多汗,而且在发抖……”
“你以为他得绝症了?”有点慵懒的声线,似乎是电话那头的人松了口气,意料之中的样子,“正常,熬过这段时间应该会好转。”
方胥立刻抓住重点,“你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个啊——算是我这位弟弟任性的代价了。”
话没说完,一个高大的漆黑影子就罩了下来。她被拦腰抱起,手机从指间滑落,顺着两边扶手的空隙做自由落体运动,摔到了一楼。
黑漆漆的视野里,她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但她知道是陆忱。
他抱着她没动,坐在台阶上伸手轻轻握住她的脚踝,动作极其温柔、专注,“伤到哪了?”
她摇头。
他自言自语,“幸好,没有脱臼。”
她仰头注视他,虽然什么也看不清楚,还是忍不住问:“沈清火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是任性的代价?”
他手上动作微滞,不自觉加重力度,口吻平静,“别问这个,好吗?”
你不会想听到这个答案,你一定会厌恶,会觉得不堪。
什么样的人才会去碰毒-品,她做警察那么久,怎么会不知道?
方胥感觉握着她脚腕那只手指尖发凉,她觉得疼,但没说出来,只是伸手盖住他的手,“可是你不舒服……”
他回扣住她的手,低头逐一吻过她十指,温柔而沉郁,仿佛有点沉浸,没有抬头,“撑过去就好了,你以为我会受不了?”
方胥没再问。
他不想她知道的事情,她是查不出来的。
“我们明天回家行吗?我有眼镜,不想做手术……”她移开话锋,又一次提起这个事情。
他想了会儿,说:“起码做个检查。”
她又问:“我能不能把吴叔接回家,他年纪大了,没人照顾他……”
他早就去过那个村子,也知道她说的是谁,和她的想法一样,“我和你一起去。”
说起来,如果不是那场交易,他们刑侦队的队长也不会殉职。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所以她才坚持要照顾队长的父亲。
明明这是他的罪孽和责任。
方胥表情有些为难,“可是,他不太想跟我回家……”
陆忱并不怎么惊讶,“他是觉得和你非亲非故,凭什么要拖累你给他养老送终。”
方胥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感觉。他很不好意思,你有什么好点子吗?”
陆忱不知道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意味不明的笑了下,提醒她,“我们家还缺一位打理花园的园丁……”
方胥摸了摸下巴。
确实靠谱。
就是不知道园丁请不请的动了。
第三十八章
乡下的生活节奏很慢, 尤其是靠近山里。
做完检查决定保守治疗的第三天,方胥带着陆忱坐上了当天最早去小山村的那一趟大巴。
下了大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已经十点钟, 暑气已经慢慢上来了, 走在树荫多的小路上,光线也不是太亮。
方胥一下车就看见吴叔在村口等着, 换了一身极干净的衣服,身边还停了一辆有些年头的三轮货车。
可能是天气热的原因,他后背的衣服湿了一大片,方胥很不忍心,“吴叔, 这么热的天我们自己过去就可以了,你怎么还在这等着,万一中暑了怎么办……”
“没有, 我也是刚拉完一批货,想着你们要来,就在这等等。”吴叔抹了把脸上的汗,又把手放在裤边上小心翼翼的擦了擦,问:“这个就是陆先生吧?”
他好像不知该怎么打招呼, 正在犹豫要不要像个城里人一样和对方握个手,就看见对方已经不动声色的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方胥, 腾出双手不着痕迹的往前了一步。
吴叔下意识就把右手伸出去, 完全是不受控制的,被他肢体动作所影响, 如同受到某种暗示一样。然后就看见那个年轻的男人善意而尊敬的微微弯腰,两只手并拢和他握了一下。
标准的,近乎教科书般的晚辈礼仪,他脸上表情温和,语气谦恭的答了一句,“是,我是陆忱,小胥的先生。”
“噢,我知道,小胥和我说过了。”吴叔有点受宠若惊,仅凭仪态和风度也判断得出这不是个普通身份的年轻人,犹豫的接过那些大大小小有些分量的礼物盒子,他有点不好意思,“来就来呗,咋还带这么多东西,不嫌累的慌?”
方胥笑了笑,弯唇露出了八颗牙齿,“这是一定要的,我先生的心意。”
吴叔压低了声音,表情有些窘,“还好,你叔我差一点就找人给你介绍对象了……你这先生看着挺不错的,复合了就好,复合了就好……”念叨了几句,又觉得现在讨论这个话题显然不合适,移开话锋,“快中午了,日头毒,咱先回去吧?”
方胥听话的点头,轻松的一个侧翻就上了三轮,瞧见了车厢里整整齐齐摆着的两个板凳。
车里很干净,一点拉货的痕迹都没有,显然吴叔一早就在这里等着了,方胥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回头正要拉陆忱上来,方胥发现他从地上捡起了一个像是零件之类的东西。他攥着它,目光却在看吴叔佝偻的背影,沉默了几秒,他站起身道歉,低着头,像做错了什么事,“对不起。”
吴叔回头,看见他的样子立马跑过来,然后拿起零件看了眼,恍然,“这个啊,这个以前就坏了,车后门上一共有两个车把手的,掉一个不碍事,反正这车也有些年头了。”
方胥看了眼他的表情,一下子明白他在为什么事情道歉。
根本就不是因为这个。
这只是他碰巧找到的一个可以道歉的借口。
回去的路有些颠簸,沿途都是蝉鸣,果树,和大片的麦田。
人并不多,很让人觉得宁静。
吴叔坐在驾驶舱里自言自语,发动机的声音盖住了一部分他说话的内容,“以前啊,我们全家都靠这辆车吃饭,你们别看它现在老了,跑不动了,以前可是我们家的功臣,再破也舍不得把它换掉——”
方胥感慨的应了几句,之后就靠在陆忱的肩上,视线模糊的看天边的那几朵云,悄悄的说:“吴叔知道不是你的错,他不会怪你的。”
他弯唇笑了一下,“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方胥点头,“吴叔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
他摇头,没有说话。
方胥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知道你是个好人。”
到家之后,一只小狗从院子里飞奔出来接他们。
陆忱一眼就认了出来,脚步微缓,歪着头看它。
那只狗也似有所感的刹住,停在原地打量他。
方胥解释:“这是之前过年的时候你送我那只,我送给我队长了,后来……吴叔把它接了回来,像孩子一样照顾,它可听话了。”
小狗绕着他一圈一圈的转,汪汪叫。
陆忱摇头,目光温柔,“不行。”
小狗摇了摇尾巴,他微微半倾下身子,还是摇头,“我不能抱你。”
方胥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小狗立刻朝她怀里钻过去,还没碰到她,陆忱已经攥着方胥的后衣领把她提了起来,弯唇,“她也不能。”
方胥一愣,“为什么?”
他垂着眼眸淡淡解释,“你抱了它,我就不能抱你了。”
方胥下意识就退了两步,和狗保持了距离。
小狗可怜的嗷呜了一声,被吴叔唤进了屋里。
男人轻笑出声。
方胥看了陆忱一眼,风一样跑去院子的水龙头下洗了手。
午饭时间,方胥从锅里盛出最后一盘菜端上桌时,桌前的两人已经聊了很久的话。
陆忱早就简明扼要的说了来意,吴叔并不怎么同意。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人总要落叶归根的。
吴叔并不想去城里。
不光是因为不想连累别人,更重要的是这里才是他的家。
方胥着急起来,“可是这里是要拆迁的啊,不是说要建游客中心?”
吴叔点点头,“是啊,到时候拆迁款下来我就在这附近开个农家乐,也挺好的。”
方胥抚额,“吴叔,您自己连自己的肚子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客人的肚子啊。”
乡下人生活都很随意,并不会挑剔很多,吴叔作为一个常年留守在家的中老年人,孤身一人,自然更加随意。吃饭常常不在饭点上,而且冷一顿热一顿的,也不会在意什么营养搭配。
吴叔颇尴尬的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笑,“反正我一个人在这边也挺好的,你们真的不用为我担心。”
方胥还想说什么,陆忱夹了块西兰花给她,微笑提醒,“菜要凉了。”
方胥只好咬着西兰花作罢。
饭桌上,陆忱依旧吃的不多。
方胥盛了些汤给他,看着他尖尖的下巴就愁眉不展。
吴叔关心的问,“是身体不舒服?”
陆忱颔首,委婉的致歉,“身体原因,最近一直胃口欠佳。”
吴叔也皱眉,“不吃饭身体肯定更糟,怎么也得吃点啊——我看着小胥也跟着你少吃了大半碗。”
陆忱的视线移到她脸上,“把饭吃完。”
方胥移开脸,“你吃多少我就吃多少,有饭一起吃有饿一起扛才是模范夫妻——还是你就想做前夫?”
陆忱凝视了她一会儿,确定她不是在闹着玩,又重新拿起筷子,不着痕迹的叹息,“一起吃。”
“这就对了嘛。”吴叔又往他和方胥碗里夹了些菜,自顾自说,“我们这边的山上有很多菌子,有一种红菇特别滋补,要是身体不好,可以采点回来煲汤喝,绝对比人参还管用。”
方胥一边吃饭一边听得两眼放光,“长什么样子,这两天山上也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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