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得仿佛温钧已经通过童生试一般。
季明瑞悻悻然地撇了撇嘴。
而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试图让众人忘了她刚才做过的蠢事的季雪雁,听着季老爷热切的夸奖,忽然感觉眼前一片光明,整个人都开窍了。
她现在这个身份,嫁不了富家子弟,嫁不了达官权贵,难道还不能嫁给有前途的学子吗?
一旦对方日后功成名就,她也能顺势成为官夫人。
至于这个有前途的学子人选……
耳边听着季老爷对温钧的吹嘘,季雪雁都不用费心去思考,只是站在一旁,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淡雅微笑。
……
温钧还不知道,他只是说了一句要考科举,季老爷就吹了他一堆彩虹屁。
连带着,还引来了窥探他的人。
他和季明珠交代了自己的想法,本是打算给小姑娘一个定心丸,减少她对温家生活的恐惧,没想到季明珠一点也不在乎,单纯地信赖着他的所有话。
他深感不能辜负这份信任,安抚小姑娘在家安心待嫁,等他准备好了就来提亲,便起身回家去了。
到家后,天色不早,温常氏照旧准备了丰盛的饭菜。
见温钧投来疑惑的目光,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都是之前买好的,不吃倒浪费了。”
不过家里的银子都交给了季家还债,自明日起,一日三餐可能就要艰难些了。
“这个倒是不要紧。”
温钧点头表示理解,在饭桌上将自己的打算又说了一遍。
温常氏脸色一喜:“当真?”
在这个按照“士农工商”四字进行地位排序的时代,农民太过辛苦,工匠太过少见,商人太过卑微,只有科举做官才是上上策。
时下许多人家都想着让孩子走科举之道,只是家资不丰,没有能力供养孩子。
温家先前没有这个烦恼,温常氏自然是巴不得温钧去读书科举的,可惜温钧那会儿不肯读书,她娇惯儿子,也不敢太过逼迫。
如今见他想通,主动要读书,怎么可能有反对的意见?
温常氏满心欢喜,夹起一块肉就往他碗里放,喜得都有些磕巴了:“好,科举好!我儿读书科举,娘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让你读书。”
就连温蔷,也默不作声地给温钧夹了一筷子菜,眼底露出喜色。
倒是温钧微楞一下,没想到温家人如此鼓励他的想法。
由此也可见,对原身放弃读书的决定,她们有多痛心,可是却一句话都没说,由着他自己做决定。
原身在这个家里,话语权不可谓不高。
这样也好,以后有些事情他可以自主做决定,不用束手束脚。
用过晚饭,温钧回了房间,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他没有什么经验,不过原身从小跟在温承贺身边,耳濡目染懂一些。温钧可以按照这些经验,一步步摸索着走。
想要考科举,第一步自然是认字。
这一点温钧在这些天看书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已经通过了,不用担心。
第二步,则是练字。
古人都信奉字如其人的理念,一个人如果字不好,则会被视为人品也不好。
想要科举,没有一笔好字是不可能的。
温钧没有专门练过毛笔字,写出来的字只能勉强看出形状,和“好字”这个词没有半毛钱关系。
不过这个还算简单,可以找一下温承贺留下的字帖,在家勤加练习,相信会有长进。
说做就做,温钧等不及明天,立刻出门又去了耳房,在温承贺留下的箱子里翻出来了几本字帖,拿回屋里对比着,希望在里面挑选出一本适合他的字体。
一边挑选,他一边想起了最重要的第三步。
第三步自然是找个好的先生。
想要考科举,没有人带路是不行的。考试的规矩、考题的范围、考官的喜好……这些细微的东西都有可能让一个十年寒窗的学子名落孙山。
只有找到一个考试经验丰富,自身文学修养又厚重的先生,在他的带领下,才能最大程度降低风险。
不过这一点就难了。
上林县虽然隶属于江南范围,还靠近运河,可是地方小,百姓愚钝,文风并不昌盛。
近二十年来,只有两个考上举人的。
本来温承贺会成为第三个,一场大雨要了他的性命,让他错失举人功名,使得这两个举人就更显得弥足珍贵,一般人都接触不到。
县里还开了三家私塾,都是由秀才创办的,和温承贺生前属于竞争关系。
温钧是温承贺的亲子,贸然上门去求学,不知道会不会受到刁难……
不过,事情还没发生就担心,实在太杞人忧天了。
温钧还是打算明日出门去这三家私塾看看,他这个身体年纪小,进入私塾读书也不显眼,若是能够有个先生引导,一切都会轻松许多。
这样想着,温钧默默有了决定,手上动作不停,挑出一本看起来最顺眼的字帖,又裁纸磨墨,打算趁着天色还没彻底变黑,先练练手。
第11章
温钧挑选出的字帖是馆阁体。
这种字体是历朝历代官方的科举字体,规整圆润,秀雅优美,对书写者的要求极高。
不过打好底子,日后再学习其他字帖就轻松多了。
温钧依着记忆里温承贺耐心指点的声音,在桌上铺开白纸,慢慢临摹字帖。
至于写出来的效果……
只能说,还好温承贺留下的东西够多,温常氏舍不得扔,一些用于练笔的普通纸张也被收在木箱里,就算被温钧浪费了也不可惜。
温钧看着自己写出来的字,都有惨不忍睹的感觉。
练习到天色暗下来,他叹了口气,放下纸笔上床休息。
次日,温钧起得很早,和温常氏说明想法,用过早饭就出了门,去拜访县城里的三家私塾。
这三家私塾各有千秋。
其中有一家,还是季明瑞就读的私塾。
回想季明瑞的心性,温钧先对这家私塾有了不好的看法。
创办这家私塾的秀才也没有辜负他,一看见他,就阴阳怪气的开口,直言自己教不起温钧,让他去另觅良师。
他的本意或许是杀杀温钧的威风,再顺带讥讽一下老对头的嫡子。
只要温钧服软,吹捧他一番,说不定就会收下温钧。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时候,温钧早就对他有了不好的初印象在先,闻言二话不说,先拱手行了个客套的礼节,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
他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噎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看着温钧的背影,有种上下不得的难受。
温钧去的第二家私塾,倒是愿意收下他。
不过温钧看了一眼院子里撒欢的孩子,再看看疲懒懈怠、躺在屋檐下喝酒的先生,知难而退,礼貌告辞了。
第三家私塾是温钧最后的希望,也是距离温家最远的一家,位于城西。
温钧还没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的朗朗读书声,对这家私塾的感官立刻就好了起来,内心也期待起来。
门口的小童探着脑袋,往院子里看,没注意到温钧。
温钧也就没出声,站在他旁边,听见他嘴里念念有词,随着屋里传来的读书声一起诵读。
读完一篇《大学》,小童呼出一口气,放松下来,发现了身边的温钧,吓了一跳:“你是何人?”
温钧拱手,不卑不亢地将此行目的讲明。
小童恍然大悟,还了一个礼节,解释道:“既如此,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和先生说一下。”
温钧很快就被小童领了进去,穿过私塾的院子,穿过几间教室,到了教室后面的一间书房里,见到了这家私塾的先生。
对方是个胡子花白,年约五十来岁的老者。
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衫,手执书籍,正在低头看书。
温钧进门后,他抬头看过来,凝目看了半天,问道:“你有几分眼熟。”
温钧解释了自己的身份。
得知温钧是温承贺之子,先生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站起来上下打量温钧:“原来如此,怪不得一表人才。”
他和温承贺算是神交已久,对他的儿子温钧自然也有几分了解
温承贺出事后,私塾解散,他就一直在想,此子会去哪个私塾继续读书。他心里巴望着收下这个有天赋的学生,没想到,对方时隔五年才出现。
老先生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坐回交椅上,示意道:“说吧,四书五经你如今在家读到哪里了,我给你安排教室。”
这就是过关了的意思。
温钧刚刚松了口气,反应过来老先生话里的意思,又面露尴尬。
他对四书五经的记忆仅限于原主,而原主五年没有读书,早就忘记得七七八八,他来之前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就被人收下,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别说四书五经,就是三字经他都记不太清了。
面对老先生期待的目光,温钧只得难堪地解释:“家里出事后,我就没有再看书,以前的东西也忘得差不多了。”
老先生一愣,面露失望,不可置信问:“一点也不记得了?”
温钧摇头。
老先生这下不仅仅是失望了,简直就是恨铁不成钢,戒尺恨恨地打在桌上,痛心道:“你怎么能这么浪费自己的天赋!伤仲永之事,难道你父没有和你说过吗?”
温钧无奈,想了想,开口道:“先生可否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再来拜访。”
老先生诡异的一顿,看向温钧,半信半疑问:“你要在三天之内背下四书五经?”
温钧不敢打包票,委婉道:“我尽力而为。”
“好!我就给你三天时间!”老先生也有试探之意,一口答应下来。
温钧眼底露出一丝亮光,冲着老先生弯腰行礼,拜谢他的应允。
……
三日后,温钧再次站到老先生面前,双手负在身后,神情不卑不亢,缓缓背诵。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
老先生坐在桌前听温钧背书,目光由一开始的镇定,渐渐变成了好奇、惊讶、震惊、目瞪口呆。
他竟然真的在三日之内背下了四书五经?!!!
在老先生还处于震惊中的时候,不知不觉,书房外面挤满了听见动静、好奇而来的学生,
温钧没有注意到,依旧在背诵。
等到背诵到《诗经》王风篇,他停了下来,面露一丝无奈:“先生,剩下的我不会了。”
这三日,温钧通读四书五经,日夜不分地背诵,却只背下了四书,还有部分《诗经》,另外四本书甚至都没来得及看。
期限一到,他是抱着上刑场的决心来私塾的,只希望他的表现能让老先生网开一面,先将他收下,多给他几天时间。
而老先生会网开一面吗?
这个问题都不用思考,温钧话音落地,见猎心喜的老先生早已经站起来,迫不及待要将他收进私塾。
人这一辈子,不是图名就是图利。
老先生四十岁得中秀才,知道这辈子剩下的时间不够他再去奋斗举人功名,放弃了学业,退下来开了一家私塾,专心教导学生。
他开私塾,一不为钱,二不为利,只为了名。
不能做举人,就做举人的蒙师。老先生希望教出能考中举人的苗子,以此扬名。
可惜他私塾开了十来年,教出的秀才倒是有几个,举人却从没有过。
现在温钧摆在面前,如此天赋,只要努力上进,考中举人的几率是其他人的数倍,他又怎么可能不欢喜看中?
“你若入得我门下,以后就要好好读书,不能再像往日那般懈怠,可能做到?”
老先生站起来,摸了摸胡子,明明激动得要死,却还是死要面子的故作从容,干咳一声提醒道。
温钧立刻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眼底露出喜色,答应道:“这是自然,学生日后一定勤勉!”
“很好。既然你也有向学之心,我就收下你。你明日带束脩来!我为你准备入学仪式!”
老先生喜不自胜,迫不及待地开口,转头就叫来看门的童子,吩咐他去后院和师娘说一声,让她准备好葱、芹等收徒等物。
他这私塾,马上又要迎来一个新的学生了。
童子看了眼温钧,乖巧应下,蹦蹦跳跳地走了。
温钧反倒是有些怔忪。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县里三家私塾,他最后才来这家私塾拜访,除了这家私塾距离温家较远,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束脩太贵。
好不容易考进来了,难道要垮在束脩上面?
老先生没看到温钧的迟疑,先看见了门口簇拥看热闹的学生,将人轰回教室,回过头,神情慈爱地要送温钧出门。
这时候,他才看见了温钧的为难。
“怎么了?可是明日有事,不能前来?”
温钧摇头:“不,没事,学生明日一定准时过来。”
束脩这事怎么能和先生说?好在家里还有些底子,回去凑一凑,应该能凑出来。
温钧也不好意思让老先生送他,再三劝阻,拦下了老先生,独自离开。
这家私塾他来了两次,出去的路已经差不多弄清楚。
经过教室的时候,刚刚被老先生赶走的少年们突然冒出来,一下子围了上来,将温钧围在中间,好奇地和他说话。
“同学,你今年多少岁,分在哪个班?明天就要来上课了吗?”
“兄弟,我听看门的童子说,你三天前来的时候还背不熟四书,今天一下子就背出来了,是不是真的?你这也太厉害了。”
“别挤别挤,让我进去!我有话和未来同窗说。嘿,未来同窗,你叫什么,我叫赵博,我看你和我一般大小,是不是要分在我们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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