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幕,她到死都记得。
她信誓旦旦地想着要重新来过,可要是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她其实没把握,自己能不能处理好。
能不能,留住外公。
能不能,留住陆骁。
这会儿,她抬头突然撞上陆骁的眸子。
陆骁一怔,小姑娘的眼睛潮潮的,本该清亮的双眼此时像是被什么及其复杂及其沉重的东西覆盖,黑色的瞳孔空洞洞的,被压的只剩虚无。
这不是属于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有的眼神。
陆骁心口突然闷得慌。
她从来都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不该有这样的眼神。
像是失去了全世界一般,满眼只剩绝望。
小姑娘低低的抽泣,声音不大,却像羽毛一般,一声一声都打在他心上。
他的小姑娘哭了,他看着难受。
陆骁紧了紧喉咙,半晌,干干地哄了一句,别哭。
其实他忍了半天,才没将自己想说的那句话脱口而出。
他想,小丫头,别哭了。
小丫头,外婆走了没关系,以后我陪你一辈子不就好了,绝对不离开你。
—
大人们还要忙一整夜,林放枝被林母催促着赶紧回房睡觉。
北郊的夜晚安静得很,雨后还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叫声,说不上名字来的小动物,这会儿总是十分活跃。
林放枝的房间在二楼,透过窗户能看见摇曳的树枝,影子被月光映在房间里的地板上,窗户被林母细心地留了一小点儿缝,泥土的清新气味一点点跑进来。
林母怕她冻着,下楼前还为她掖好了被角,她这会儿拽着被子的一角,近乎贪婪地享受这一片刻的宁静,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么照顾过了。
想了想,她又拉开被子下床,轻轻打开门缝,走廊里的灯光照进来,带着柔和的光线,她偷偷瞟了一眼,门口没人,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栏杆边上,她踮起脚尖向大厅里看去,爸爸妈妈都在,大人们压低了声音交谈,怕吵到小孩们睡觉。
老式房屋地板都是木头,隔音不算很好。
看到大人们都在大厅里,林放枝轻舒了一口气,好像大家都在她身边似的,这种感觉让她异常安心。
睡裙的裙摆撩过小腿,有点儿痒,脚掌生出几分凉意,她这才发现自己没穿鞋,床边铺着厚厚的地毯没什么感觉,现在站在木地板上突然有点儿冷,于是她又赶忙往回跑。
她在床边坐下,拉开被子躺下,闭上眼睛。
又睁开。
入目对上了自己床边的衣架,上边耷拉着一件黑色外套,很大,倒是显得衣架有些小了。
她眨眨眼,又翻身下床,拿了衣架上的外套轻手轻脚往外走去,这回她记得穿鞋了。
怕被楼下的大人们发现,她站在陆骁住的客房门前凑着耳朵听了听,很安静,没什么声音。
她于是敲门,也只敢轻轻地敲。
第一遍,没回应。
第二遍,还是没回应。
就在她准备敲第三遍的时候,门开了。
少年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短袖像是刚刚才套上的,露出一截冷白削瘦的手臂。
他眼睛狭长,此时眼皮耷拉着,拧着眉,看起来很不耐烦。
林放枝也就直愣愣看着他,然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我来还你外套。”
说完她就想咬舌自尽了,哪有大半夜来还外套的?
感情这外套上是藏了无价之宝还是国家机密,还弄得跟地下组织接头对暗号似的,纯粹吃饱了撑的。
不过这么多年的经历好歹让她练就了一番表情控制的好身手,泰山崩于前,也真能面不改色。
陆骁眯起眼睛,像是在反应什么,大概五秒后:“睡不着?”
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刚睡醒的倦意,掺杂着几分慵懒。
啊,被戳穿了。
林放枝这会儿反倒坦然极了,看着陆骁,点点头。
她把外套递过来,陆骁接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她的手臂,有点儿痒,很凉。
“出去走走?”
小姑娘穿着雪纺的白色睡裙,头发柔顺的垂至胸口,发梢还有点儿翘,脚上穿着一双绒毛兔子拖鞋,小兔子的耳朵乖乖的耷拉在两边。看起来很干净。
只见她点点头:“那我回去换件衣服。”
陆骁倚在房门上等她,她动作很快,三分钟不到就出来了,换了一套黑色运动服,怎么看都有点儿夜行衣的味道。
他突然有点儿想笑。
于是林放枝刚走过来,就看见她骁爷倚着门,走廊里的灯光照的他半边脸带了些柔和的轮廓,嘴角挂着很不经意的,很浅的笑意。
没有刻意掩藏,她一眼就看见了。
这是,在笑?
林放枝很疑惑。
有什么好笑的?
她仍旧面无表情,往楼梯方向走了几步,突然停住,爸爸妈妈都在楼下,她明目张胆的走出去,好像是,不太好?
于是林放枝同学原路返回,问道:“我们怎么出去?”
陆骁很高,她不得不仰着脖子和他说话,有点儿累。
客房门开着,只见他往里边扬了扬下巴,林放枝本来是面无表情的,听见这话,有些绷不住了:“爬窗户?!”
陆骁挑眉,狭长的眼里带了些戏谑:“不敢?”
言下之意,这事儿你干的还少?老嘴老脸的,别跟爷装了。
林放枝啊林放枝,你以前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翻窗户上树的?
林同学暗道人设要崩,这会儿只差捂脸了,她上辈子野得很,睡觉时间都嫌长非要掰出一半出去浪的那种,用她以前的人生名言来说,就是“放假时间那么短,怎么能浪费在睡觉上”,翻窗户上树翻墙打架样样不少,堪称练家子。
可那是以前啊!
今时不同往日,怎么能相提并论?
顾知寒不喜欢她太闹腾,两个人在一起之后,总说她没有女孩子家的样子,她按照顾知寒要求的一点一点改,那么多年,她一把硬骨头早就磨没了。
现在让她爬窗户,她还真没那个胆儿。
她跟着陆骁磨磨蹭蹭地走到阳台上,夜半晚风带着丝丝凉意,吹的她的发梢也跟着泛凉,撩过脖颈时有点冷,又有点儿痒。
陆骁已经跨到树干上,他动作很快,胳膊撑着往下一跳,轻轻松松就到了地上,整个过程几乎没有什么声响,流畅又漂亮。
只见他仰起头,看着林放枝:“跳下来,我接着你。”
声音低低沉沉地,被晚风一吹,好似往远处飘去,带着一股子不太真实的感觉。
阳台比二楼略低一些,老树的树干又比阳台矮一截,其实真没什么难度。
但是等林放枝真爬到树干上之后从上往下瞧时,认真地算了一算,她没有陆骁的身高,要跳下去……
嗯,不太行。
林同学很认真的怂了。
可这个节骨眼上,她趴在树干上,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情况很严峻,她很难办啊。
陆骁挑眉,看着小姑娘跟个树懒似的抱着树干抱了半天,对上她的眼睛,道:“别怕。”
尾音微微上翘,是很愉悦的音调。
林放枝看不清楚他的面部表情,但也能猜着这会儿陆骁应该是在笑,她在黑暗中眨眨眼,半晌,松开抱着树的手。
一、
二、
三……
再睁开眼时,她已经被放在地上,动作轻轻柔柔的,如果不是背部还能感觉到余热,甚至都没有被接住过的感觉。
“去哪儿?”
林放枝很认真的想了想,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半晌,肚子很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
“饿了。”她眨眨眼。
陆骁好整以暇,迈了两步走在她前面,林放枝加快了步子跟上去。
刚刚的表现搁在她身上实在不合理,她这会儿正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崩人设,想着怎么也得和人家解释解释,踟蹰了半天,道:“陆骁,我刚刚不跳,嗯,不是因为不敢。”她有点心虚,顿了顿,“是因为我想好好做个……”
好好做个女孩子不行吗。
这是上辈子顾知寒经常对她一句话。
大概是身体力行的践行了大半辈子,话都快刻在脑子里了,刚刚差点脱口而出。
她面色一僵,生生止住。
大概是因为没听到后话,陆骁扬眉,直勾勾看着她:“嗯?好好做个什么?”
林放枝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眨眨眼,脑子里飞速给出答案,迅速调整好表情,微笑着开口:“好好做个,人。”
“嗯,我决定要好好做个人。”
“……”
时间都要静止了。
好像过了很久,久到林放枝都以为她不会听见回答了,陆骁却突然低低笑了一声。
“就算你上树翻墙爬窗户,你也能好好做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陆骁邪魅一笑:同理——认定了是我媳妇儿,那你就是上树翻墙爬窗户,也照样是我媳妇儿。
第3章 女配她重生之后
林放枝一愣。
这一句陆骁说的极快,好像又带了点难得的温柔,等她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往前走了有一段距离,刚刚的话飘荡在空中,很快被风声盖住。
说起来这里算是林放枝的地盘,但外公过世后,她也有十几年没来过了,这会儿还真不是很熟。
陆骁走在前面,俨然一副带路的样子。
但印象里,她记得陆骁好像也没来过几次啊,怎么对这片儿这么熟?
几分钟后,他们堪堪停住。
一家24小时便利店,绿色的牌子下边是透明的玻璃窗,她径直走到商品区拿了一桶杯面,又站在冰柜前观察片刻,看到了她想喝的农夫山泉。
刚准备打开柜门,一只手拦在她面前,骨节分明,手指瘦削修长,指甲很整齐。
她有些疑惑地抬头。
那人朝一边的货架扬了扬眉,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拿常温的。”
林放枝眨眨眼,没说话,走到那边拿了一瓶常温的,末了,还极其关爱的问了一句:“你要吗?”
陆骁摇摇头:“不饿。”
说完,他拿过林放枝手里的东西去柜台付了钱,整个过程极其自然,林放枝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他在一旁撕调料接热水。
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他的侧面,睫毛低垂着半遮住眼睛,眼角微微上挑,却没有一丝媚态,鼻梁很高,下颔线分明。
腿很长,比例接近完美。
柜台小姐姐一直偷偷瞟他,眼神躲躲闪闪。
林放枝看着,有一种满意之情蔓延浮上心头,颇有些自家儿子初长成的那种自得。
直到打开纸盖,热气腾腾的鲜香一下冒出来,窜到眼角鼻尖,她才收回神来。
往嘴里送了一口,面泡的刚刚好,不硬也不至于太软。
外边夜幕沉沉,给人一种永远不会结束的安全感,玻璃窗上模糊映照出两个人的轮廓,陆骁这会儿单手杵着下巴,眼角眉梢都透着懒散,像是在发呆。
她忍不住勾起嘴角,泡面的热气又涌上来,熏的她眼眶有些发热,她赶忙低下头,又吃了一口面。
虽然饿的慌,但只吃了几口林放枝就有了饱腹感。
见陆骁没说要走,她索性也就坐着发呆,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扣着杯面桶。
陆骁本来话就不多,可她以前念书时是噼里啪啦东边讲完西边又开始的性格,两个人待一块儿时更是叽叽喳喳闭不了嘴,现在想想,也真是够朋友,那么多年,陆骁居然从来没说过她烦。
那次劝过她后,陆骁一个人出了国,没告诉她。
可林放枝那会儿一心吊在顾知寒身上,甚至没怎么顾得上他,还是后来听赵燃说才知道这事儿。
说起来,她当时任性妄为非要去读个三本院校,说的冠冕堂皇,其实哪是什么不愿意离开父母出国,不过是因为那所学校紧挨着顾知寒所读的T大罢了,可家里人到底还是宠她,她大学那几年算是过的顺风顺水,毕业了之后她陪顾知寒留在T市创业,家里人虽然不愿意她跟着顾知寒吃苦,闹了几次后也随了她去。
创业免不了吃苦受挫,顾知寒却是向来自尊心强得很,不想要林放枝帮忙,她明里暗里地想要在经济上伸以援手,每次都被顾知寒拦下,她那会儿还暗自高兴过,起码顾知寒是个不贪慕虚荣的,她没看错。
到此为止,她也还是个张扬到底的性子,喜怒皆形于色,真正开始彻底的改变,是在和家里人闹翻了之后。
那会儿顾知寒的公司渐渐好转,却又遭遇算计,刚刚有起色的事业一下子跌入谷底,顾知寒跌入尘埃,整个人颓的跟丢了半条命似的,好巧不巧,林父林母八百年难得过来探望一次,正巧就看见女儿过成这样,心疼的要死。
用林母的话说,她是她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千金大小姐,千娇万贵从来舍不得让她吃苦头的,如今挤在十几平的出租屋里过日子,成天洗衣做饭手糙的像个老人,小姑娘娇滴滴的,怎么能被那样糟践。
他们本来因为之前的事就不待见顾知寒,如今自然不愿意女儿再跟着受苦,当即让林放枝和顾知寒分手,林放枝当然不肯,以死相逼,当时这事儿闹得很大,她一狠心,和家里人断绝了关系。
她印象里,那是林母第一次发那么大的脾气,从前温温柔柔轻声软语连说她几句都舍不得的林母,指着她的鼻子让她滚,说再也不认她这个女儿,就当从来没生出来过。
后来她的生活便只围着他转了,真像寻常妻子一般,洗手作羹汤,收拾衣物整理家务,样样不少。她一开始什么也不会,一样一样自己摸索着从头开始学,慢慢地就也都会了,还都做得很好。
顾知寒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妹妹和他们住在一起,背地里总给她脸色看,她不想他忙完事业还要操心家里,一并忍了,顾知寒在生意场上向来懂钻营,八面玲珑得很,事业蒸蒸日上,人越来越忙,脾气却越来越差,林放枝早就和朋友们断了联系,生活圈里只有顾知寒一个人,疑心病上来,总是疑神疑鬼,敏感又多疑,一开始她还和顾知寒吵,日子久了,顾知寒嫌她烦,开始整周整周地不回家,她哭过闹过,最后终于妥协,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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