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无命的黑眼珠慢吞吞地转:“你说的这个,不成立。我有小桑果,又怎会孤身一人。”
“若是没有呢!”韩少陵啧一声,“幽无命,你就说,你若是不慎碰了个情族女人,你怎么办吧!嗯?再不碰她,等死啊?”
幽无命很认真地思忖了一会儿。
“说呀,幽无命你倒是回答我啊!你就甘心等死,而不再去碰她?少来这些虚伪的!”韩少陵笑道,“你这么假,我可要看不起你了。”
“我这个人呢,”幽无命缓声道,“最不爱受胁迫。无论是哪种形式的胁迫。有人胆敢这么算计我,当场就被我杀了。”
“嗤!”韩少陵不屑道,“你就编。杀了她,你毒发了怎么办?”
“捱着咯。”幽无命脸上浮起玩世不恭的笑容,“若是疼得我暴躁了,正好找我仇家,拼它个玉石俱焚去。”
韩少陵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我倒是忘记了,幽无命你是个疯子!”
“嗯,疯子挺好的。”幽无命笑得晃眼,“真实!”
“你可以走了吗?”韩少陵叹了口气,“换桑儿过来与我说说话。”
幽无命当场就不答应了:“没聊完呢!喂,你方才说那梦无忧是主动爬你床的?不说被你强的么!”
韩少陵斜眼瞥他:“幽无命,女人是半推半就还是抵死不从,难道你就分不出来?你不会没碰过别的女人吧?”
幽无命:“……”
他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半晌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
说真话吧,好没面子!说假话吧,万一小桑果当真岂不是要命!
“反正,你女人都跑了。”幽无命梗起了脖颈。
“说了,她是为了救我,才跟冥魔王走的。”
“骗人!”
“骗你做什么。”
话题又绕了回来。
幽无命装模作样地想了想:“为了救你跟别人跑了,丢你在这里等死?这话你自己信吗。”
“她一定会想办法回来的。”
“你指的是,姓梦的把所谓的冥魔王迷得神魂颠倒然后讨了药回来救你?韩少陵,我真不知道该同情你们哪一个了。来来来,你跟我说说,冥魔王长什么模样,就那,一只眼睛,一根舌头,满身粘不拉叽,啧,你那女人,口味还怪重的。”
韩少陵摇了摇头:“这只长皮了。模样和人类差不了多少。会说一点话,自称冥魔王,实力深不可测。我曾见它在外头那东西上面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幽无命眯起眼睛:“然后呢,它对你女人一见钟情?”
韩少陵:“……是。”
模样可以说是非常屈辱了。
桑远远默默在一旁听着,脑海中浮起了方才在黑铁巨壁的内壁上看到的那些抓痕和指印。想必就是这‘冥魔王’的杰作。
冥魔王……这又是个什么东西?打开谜团的钥匙,会不会就在它的身上呢?
“我说韩少陵,你就不觉得奇怪?”幽无命好心好意地说道,“你看我们小桑果,哪里都甩了你那梦无忧十八个天都是不是?那为什么但凡是个雄的,就非要围着你那女人转啊?连冥魔她都不放过。我怎么就没见过谁死皮赖脸要缠我果子,哦,除了你。”
韩少陵:“……”想发火,又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发。
“行了,幽无命,害我至此还不够,特意要跑我梦里来,就为了继续羞辱我么。”
幽无命啧道:“你自己惦记着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怪我咯?喂,你真不奇怪么?那个女人,凭什么?”
韩少陵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长叹一声:“你要这么说的话,我确实是发现过一点异常。就,每次我想找她麻烦,总会不自觉就跟她滚到榻上去了。”
他抬手指了指洞窟外那铺天盖地的七彩光:“就觉得,她身上好似也有这样的光,让人头脑发晕,就想要她。别人,或许也是如此。”
幽无命偏头看了看桑远远。
听韩少陵这么一说,桑远远立刻就明白了。搞了半天,什么万人迷玛丽苏,什么天生亲和力无穷人人为她大开绿灯,原来都是这七彩光芒作祟。
要说‘命’,大约也只有最后这一次与冥魔的‘一见钟情’,算得上真正的因果关系——她与这七彩光接触了这么久,冥魔王一见她,就发现这个人类身上有它熟悉的东西。
“梦无忧不会再回来了。”幽无命平静地回头望着韩少陵。
“她会回来。”韩少陵自信一笑。
幽无命悠然抱起了胳膊,不打算再搭理他。
“不会了。”桑远远叹息着走近了些,“韩少陵,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你和她跌落地下河之后,她身上那逆天的气运便消失了。否则这一路过来,你又何必这般辛苦,衣裳都破成了这样,灵蕴消耗殆尽。而且,这么长一段路,连一株最寻常的止血药草都没有遇到。”
韩少陵眸光复杂:“桑儿,你愿意和我说话了?这地下,什么也没有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可是,从前梦无忧无论在任何地方,都能捡得到奇珍异宝呢。”
韩少陵呆滞地点点头:“是。确实匪夷所思。”
“那是因为她手中的那面镜子。”桑远远蹲到了他的身边,“有人通过这一面镜子,将很玄乎的气运,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她。”
韩少陵双目微睁:“便是上次被你们夺去的那镜子?”
“是啊。”桑远远叹道,“你可知道,那所谓气运,却是这天下苍生的气运。梦无忧用一分,苍生那里便少了一分,所以你看,她‘捡’来万年灵髓助你疗伤晋阶,各地便‘涌潮’纷纷。她引落雷从幽无命手中救下你性命,千年难遇的全境‘涌潮’便出现了。”
“再后来你二人跌进深渊口,为了保你们的命,站在她身后的人,直接将无穷的气运送到了那面镜子中……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几十丈高的冥魔海啸,同时袭击了全境。”桑远远的目光中流露出些许同情。
“再然后,梦无忧丢了镜子,再也没有从天而降的机遇和气运帮助你们渡过难关了。你们只能依靠自己。韩州王,是不是很久很久,都没有体验过这种凡事靠自己双手、举步维艰的感觉了?相对的,外头却是风平浪静,人类战胜了冥魔,暂时保住了家园呢。”
韩少陵震撼难言,呆呆地望着她。
“这,这真是梦吗?你说的这些,为何……竟叫我难以反驳……”
他恍惚片刻,连喷了好几口黄血:“所以,梦无忧她再无气运加身,她会被冥魔王杀掉对吗?难怪幽无命说她不会再回来了。”
桑远远道:“她能不能保住性命我不知道。不过若是她用从前和你们相处的经验来对付冥魔王的话,我觉得生还的机率不会太大。想要让冥魔王化小爱为大爱,成全你和她的爱情,然后放她带着药回来救你,那更是没有半点可能。”
韩少陵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化小爱为大爱,哈哈哈哈!你说的是那个阴月阁阁主乔阴月吧,那个蠢猪,可真是没把我笑死!”
桑远远不知道谁是乔阴月,但她知道肯定是梦无忧追求者大军中的某一位。
“就是在章州设伏的那个暗杀阁。”韩少陵摆了摆手,“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目光又恍惚了片刻。
“桑儿,你再告诉我一次。真的是因为我,才令全境一次次陷入危机和灾难的吗?这是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桑远远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没有骗你。最后这次冥魔海啸,攻破了许多州国,不过如今已无大碍了。”
“死了很多人吧?”韩少陵唇角浮起苦笑,泛黄的血液顺着嘴角汩汩往外流。
“是,不过大家对付冥魔的经验也更足了。”桑远远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忽然浮起了发着光的微笑,“一切伤害,只要不能消灭人类,都只会让我们更加强大。”
“韩州怎么样?没了我,韩州……”韩少陵皱起了眉。
桑远远微笑道:“韩州很好。你的堂弟韩少风,很沉稳,守下来了。”
“那便好。”韩少陵脸上浮起了笑容,有欣慰,亦有自嘲。
“这个世间,少了谁不行呢?”他喃喃道。
“是啊。”桑远远赞同,“一切,本就该顺其自然。这才是真正的天之道。强行将气运聚给某人,只会弄巧成拙,反倒成为一害。”
“不错。”韩少陵笑了起来,“桑儿,若我早知道,自己夺了苍生气运,带来这么多灾难,我早就亲手杀死梦无忧,然后挥剑自裁了!你信我。”
“我信。”桑远远轻轻点了点头。
像韩少陵、皇甫俊这样的人,虽是敌对,但她却知道他们骨子里都是真英雄。为了苍生,为了人族,他们是不惜己身的。
“好,你信我便可。桑儿,若有可能,还请替这苍生,拨乱反正吧!”韩少陵微微地笑着,目光忽然一滞。
幽无命偏头看了看:“他自绝心脉了。走吧。”
二人踏出洞窟。
桑远远忍不住回眸望了一眼。
“小桑果!”幽无命凶恶地瞪着她。
“其实我和他,真的不熟……”桑远远轻声叹息,“觉得有一点可惜罢了。他与皇甫俊,其实都是守护云境的英雄啊。”
韩少陵与幽无命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只可惜到了今日,他已被那七彩光和情族之毒渗透,连桑远远也无力回天了。
“嗯。走咯。”幽无命揽住了她。
顺着通道,二人很快就找到了位于云州的深渊口,如今幽无命的翅膀熟练度更高了,飞越区区深渊口更是不在话下。
……
冀都。
“镇西将军,冀州王再次求见!”
“不见。”皇甫雄唇色有些发白,独坐在窗下,目光怔怔的。
八十万大军,调动起来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他得在冀州等。
前几日,他的心还像是被扔在油锅中,一直煎一直煎一直煎,等了那么几日,倒是冷却了下来。
姜雁姬无数次试图联络,皇甫雄都称病推了。
他知道自己。
听到那个歹毒女人的声音,必定会按捺不住自己那满肚皮脏话。
现在不可以。大军仍有大半未到,打不得。
这些日子,皇甫雄根本不敢回忆皇甫俊的音容笑貌。他的人生里,皇甫俊一直像座灯塔,指引他,率领他,是明灯,亦是港湾。
虽不去想,但无论身处何地,皇甫雄都会有种错觉,自己失了灯,陷在了粘稠浓密的黑暗中,挣不脱,甩不掉。
头上白发一根接一根冒出来。
灵耀境的强者,亦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
有时这么坐着,一个恍惚间,竟看到了自己的末路,知道自己势颓如山倾,根本不可能斗得过那样恶毒阴险的女人——连大哥都输了,不是吗?
但他立刻又给自己打气。
手边放着不久之前那位先生送来的,《萧仲复仇记》的结局。
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萧仲可以,我亦可以!”
胸中却难免还是淤堵,张口一吐,又是带血的痰。
像是陷进了挣不脱的泥沼。明明仇深似海,该是一往无前之时,可是情绪却始终阴暗灰败,拖得越久,越是觉得满心无力。
皇甫雄是多年领军的人,他深知将领的气势足以影响全军。他这个领头羊尚且如此,更别说麾下那些将士了。
“我真能斗得过她吗?”皇甫雄的目光,渐渐浑浊,“上苍若是有眼,可否给我一点启示?我皇甫雄,此生当真还有希望为兄长复仇么?!”
“笃、笃、笃。”
很清脆,很欢快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皇甫雄双目微张,偏头望去。
愕然失神。
“什、什么……”
一只比膝盖略高一点点的小偶人,正摇摇晃晃朝他走来。
身上挂着一件空落落的灰袈裟,胸口贴着一个大大的‘福’字,脖颈上挂着一串通透的琥珀念珠,最下面那粒大珠珠敲击在它的木头小肚子上,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笃、笃、笃。”
一张白惨惨的小脸上,嵌了两只巨大的黑眼睛,小小的鼻子,红通通的小嘴巴,笑得又漂亮又甜蜜。
它张着双臂,摇摇晃晃走到了皇甫雄的脚下,不动了。
“这是什么?!”
皇甫雄使劲眨了眨眼,从窗边矮榻上跳下来,蹲在人偶面前。
……还嫌太高了。
他身形威猛巨大,蹲下来,还是只能看到人偶乌黑的发顶。
于是皇甫雄屁股一歪,坐了下来。
……还是太高。
人偶挥了挥两条小胳膊,像蝴蝶扇翅膀一样。
“要抱抱?”皇甫雄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自己都愣了。
东州男人向来是秉承‘爱即是害’的传统,对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儿子)以磨砺打压为主,君父极少会对自己孩子表示出爱意。
譬如皇甫俊,把皇甫渡往远处一扔,不闻不问,只不断施压,委以重任。
在东州男人看来,这是最深沉的父爱,这,才是爱!
皇甫雄亦是如此。他从来没抱过自己的儿子,向来都是学着兄长的样子,摆出一张冷脸,好像亲儿子欠了自己八辈子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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