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谨元:“……”
“韩少陵!”
落针可闻的大殿中,极突兀地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
只见梦无忧倔强地扬起了小脸,带着泪的双眼直直盯住了韩州王。她看起来是怒极了,颇有些豁出性命的样子。
“王族很了不起吗!你凭什么就把我随随便便送给别人!你强行夺去我的清白,毁的是我一生的幸福!我的身份是低微,但身份低微,便可以随便糟践吗!我告诉你韩少陵,被你强暴,是我一生之中最恶心的事情!”
桑远远被她嚷得有点头疼。
正想建议他们到外面去吵,梦无忧忽然视线一转,发现了她。
短暂的惊诧之后,梦无忧抬起手,直直指着桑远远,难以置信地嚷道:“你拿我当她的替身?!韩少陵,你卑鄙无耻!简直不是人!要不是张妈妈可怜我,偷偷放我出来,我这辈子都要被你蒙在鼓里!”
众人:“……”
桑远远由衷地觉得,古早小说里的女主,放到十几年后,绝对活不过三集。
太有勇气了!比那号称飞扬跋扈的幽盈月刚多了!
简直蠢破天际。
韩少陵眸光更冷。王者喜怒不形于色,宽袖中的指甲已深深嵌入了掌心。
梦无忧是他意外从叛奴营里捡回来的,一直藏得很好,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上不得台面,却难以抵御那副美好的面孔和身躯带来的诱惑力。
今日,脸面被撕得彻彻底底了。
“什么东西,胆敢以下犯上对王女不敬!”
一道青光掠进来,抓住梦无忧指向桑远远的那根手指,眼见便要生生折断。
来者是个面容年轻气质却异常沉稳的女子,用膝盖想都知道,一定是桑母怕这一堆黑铁塔照顾不好桑远远,又将贴身的女修行者派了过来。
“住手,别伤她。”桑远远有气无力,“婢子不懂事,扔出去就好了。……毕竟是服侍过主君的女人。”
韩少陵的表情活像吞了只苍蝇。
桑远远冲着他无奈地笑了笑:“可否让我安静地养病?”
韩少陵目露痛色:“是我不好!桑儿,我发誓绝不会再……”
她温柔坚定地打断了他:“不要发誓,以免再叫我失望。”
韩少陵重重闭了闭眼。
不久之前才信誓旦旦,说不会再让她听到烦心的消息,今日倒好,干脆闹到了她的面前。
韩少陵一时都不知道该杀谁。
他挥挥手,令侍从把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人都拎出了回云殿。
桑远远冷淡的目光轻轻避开了女主梦无忧。
实话实说,她讨厌这个女主。
桑远远能坚持看完这本古早狗血玛丽苏小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女主梦无忧被男主、恶毒女配及各路男配虐身虐心的时候令桑远远感觉很爽——也是一种很奇葩的心态了。
被雷劈死之前,桑远远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每一日,都要顶着巨大的压力,逆流而上。即便成为了万众瞩目的明星,她也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在那些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人面前,说话、做事都得再三考虑,就连嚣张的幽盈月也深知这个道理。
而梦无忧呢,就靠着无数狗血金手指,横冲直撞,每天都在作死但永远也死不掉。比如今日,姜谨元无论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面子,都会拼尽全力保下她。
梦无忧不是坏人,但她的圣母心肠、口无遮拦和勇往直前,却会一次次害死周围的人。
比如今晨放她出来的张妈妈。
比如今晚的姜谨元。
“韩少陵。”桑远远唤道。
青年王者急急掉头,大步走到她的面前,眸光微闪,颇有一点心虚。
“不要杀人。”她道,“一个也不要杀。”
“好!我保证。”
“也不要用刑。”她道,“这件事是你自己惹出来的,要罚就罚你自己。”
这种时候,最适合刷愧疚值。
韩少陵非但不恼,眸光反倒更软:“都听你的。桑儿,你太善良了。”
“嗯,去处理吧。”她挥了挥手。
一州主君便老老实实地退下了。
方才赶到殿中的那位女修行者目露欣慰,等到韩少陵离开,她急急单膝扑跪在了桑远远面前:“王女!”
她仰头看着桑远远,一双眼睛当真是会说话,便是那种姨母般的慈爱眼神。
桑远远:“……”不认识,怎么办?
“请起,随我到内殿说话。”她转身向她的大云床走去。
这种情况也不难应对,失忆就完了。
“我醒时,忘记了许多事。”桑远远目露忧愁,轻轻揉着额角,“请问你是……”
“啊……”女修急忙安抚道,“王女无需发愁,属下会帮着王女一点点回忆。我叫青灵,荣赐桑姓,王女叫我灵姑便好。”
桑远远心中轻轻一震。
桑青灵。桑州女战神。
桑州灭国时,桑青灵死守桑都城门,拼尽一身血肉,到最后只剩一具骨架子,仍坚守了足足一个时辰,令那十境联军胆寒不已。
虽然寥寥几笔带过,这位女战神却是书中为数不多的,让桑远远真情实感流过泪的角色。
桑远远的共情能力比一般人强很多,简短几个字,就可以让她深深沉浸在戏里——正因为如此,当初的她才会在一众流量小花里脱颖而出,成为一名被广受认可的实力兼偶像派演员。
“灵姑……”一开口,竟是不自觉地带了些哽咽。
“王女,没事了,没事了。”灵姑亦是十分动容,上前轻轻揽住了她,“灵姑前些日子又突破了,如今修为在灵明境七重天,底下这些小子若是哪个敢惹王女不痛快,灵姑帮你揍得他满地找牙!”
不动声色地向王女交底。
想起杵在外殿的那四十几座黑铁塔,桑远远不禁扶额叹气。
“父王真是……”
灵姑便笑:“主君本来只派了二十四人,另外一半,是世子非要添的。夫人不甘示弱,便让我带着手下那十二个不争气的姑娘,也赶了过来。”
桑远远再次扶额。
“王女这些日子,成长了。定是受了不少罪。”
灵姑感慨万千。
二人叙话片刻,桑远远状若无意地提了一句——
“灵姑,我想修行。”
第5章 木系小仙女
“灵姑,我想修行。”
话一出口,桑远远的心脏便‘怦怦’地跳动起来。
她演过太多祸国妖姬,对攻略君王这种事,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致。
但修仙可不一样!
这个世界,实实在在是可以修仙的啊!
修仙!没修过!想修死了!
只是她的身份……
从凡入仙,先入灵隐境,共九重天。女子一入灵隐境,便会斩赤龙,基本上不可能再怀孕生子。而生育之后的妇人,骨骼体质都会发生变化,根基半毁,再想修行,难于登天。
正因为这样,世间的女修行者才会寥寥无几。
桑远远自然知道作为王族之女,想要修行是一件多么离经叛道的事情,更何况,她还嫁给了韩州王,如今是他名义上的正夫人。
她佯装平静地注视着灵姑,其实也没抱多少希望。
被拒绝才是正常的。
没事,自己再想办法。
灵姑果然怔住了。好半晌,一双分明十分年轻,眸光却满是沧桑的眼中,忽然涌出大串大串的泪水。
桑远远头皮发麻。
这……女战神的眼泪这算什么?猛虎落泪吗?
“别,灵姑你别哭。”
“王女你终于想通了!”灵姑嚎得更大声。
桑远远:“……”
“从您小时候,”灵姑抽咽着说道,“主君、世子便常说,嫁人有什么好的,这世间谁能配得上咱们小桑果!还不如早早修行,上哪儿都不会被欺负!若实在遇上喜欢的,招进门来做赘婿,还能天天陪主君世子饮酒……”
桑远远:“……那是娘不答应?”
灵姑道:“夫人有您和世子,自然觉得还是要有孩子才好。但夫人也不是十分反对修行,是王女您自己说,身为王族女,生为桑州,死为桑州,联姻生子是最好的结盟手段,如何能跟着主君、世子胡闹?”
桑远远:“……”
灵姑叹:“当初韩州王上门提亲,主君、夫人和世子其实并不满意,因为他宫中有人,还是个很麻烦的幽州人。奈何,王女对韩州王一见倾心,决意要嫁,谁也拦不住。结果可好,他根本就没有用心护着王女!行刺之事,不必说,一定与那幽盈月有关,是也不是?”
“对。”桑远远也无意隐瞒。
行刺那件事倒也罢了,韩少陵的确是被杀了个猝不及防,但桑远远昏迷垂死时,他居然真当她死了,连近卫都不舍得派一个——这也是腹黑男主们的共性了,他们从来不会在无意义的事情上花费时间和精力。
灵姑眸中闪过厉色:“主君与世子早也猜到了,桑州如今全员备战,只待……咳,万一您真有个好歹,主君便要发兵了!只要杀了幽无命,幽盈月这条丧家之犬,想怎么收拾便怎么收拾。”
桑远远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件事,就是桑州灭国的起因。
桑州王挑了个说好很好,说糟糕也很糟糕的时机对幽无命动手了——幽无命奉天都令,助韩州王平定西境魔祸。
桑州王与世子率军越境,奇袭幽无命,令他腹背受敌,险些将他置于死地。与幽无命同行的韩少陵也受了重伤。
说这个时机好,是因为幽无命修为太高,这恐怕是唯一一个可以杀死他的机会。
说这个时机糟糕,是因为这样一来,桑州便等同于叛魔。
若是两州之争引发兵祸,天都通常各打五十大板也就放过了。但幽无命和韩少陵是在奉令剿魔时被偷袭,桑州此举,等于是拔了天都的逆鳞,与整个云境为敌。
一年之后,桑州彻底消失在了云境版图上。
这件事情在书中只是一笔带过的小小插曲——它的主要作用就是让韩少陵受个伤,受伤便需要人贴身照料。周遭服侍的人都不能令他满意,唯有活泼直率的梦无忧,从早到晚在他床前叽叽喳喳,让韩少陵觉得病中满是生机(?)。
桑远远头皮发麻:“父王和兄长也太冲动了!我这就传讯,让他们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傻事!”
灵姑掩唇一笑:“王女稍安勿躁,您平安醒来,主君和世子恐怕要连续数日醉个人事不省,哪还能发起兵争?”
桑远远轻轻舒了口气:“是啊。万幸。”
灵姑像是怕她反悔一样,将她从云床上扶了起来,道:“那,属下现在就助王女开蒙洗髓!”
桑远远:“?”
这么大的事,难道不需要先问一问桑州方面确定一下吗?也不需要考虑韩少陵那边的意见吗?
灵姑几大步走到外殿,吩咐了一通。
不过片刻,她便扶着桑远远,径直来到偏殿,三下五除二扒了桑远远的衣裳,将她放进一只巨大的木桶中。
“王女现在可没得反悔了。”灵姑狡黠地笑着说道,“世子下了道死令,就算用骗,也要骗着王女把这洗髓液给用了!”
桑远远:“……”那我是不是应该配合出演一下半推半就?
浸入那白惨惨的洗髓液中,滋味并不是很好受。
人身有五行,洗髓,便是要将根基之中的属性五去其四,唯留一脉。只有洗去杂余的属性,才能够感应到天地之间的同属灵蕴,将它们吸化入体内,淬炼自身。
此刻,桑远远浑身又麻又痛,好像无数钢针在体内横冲直撞。
眼见桑远远的小脸变得煞白,灵姑登时心疼了。
“王女请稍微忍耐,洗出属性来便凑合了,也不图王女去打天下不是?”
桑远远摇了摇头。
其实还好。
远远没到极限。这种感觉,其实和她被雷劈中后,躺在地上浑浑噩噩等死的时候有些相似。经历过那样的大恐怖,眼下的折磨便显得有些儿戏。
脸色惨白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她的内心其实稳得一匹。
灵姑一次次把巴掌放在她眼前晃。
桑远远哭笑不得:“灵姑!我没晕。”
灵姑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恍然大悟,用无名指勾起一小汪洗髓液,放在嘴里尝了尝。
“……没坏啊?”
桑远远:“……”
她的皮肤表面开始渗出杂质。
人食五谷杂粮,日常接触的东西多少带着湿气和毒素,呼吸间也会吸入尘埃。是以年岁越大,体质越不洁净。
第一层垢物被洗髓液伐出之后,桑远远立刻感到心明眼亮,精气神十足,像是返回了孩提时代。
而她,也隐约察觉到了一种深层次的变化。
呼吸之间,草木的清香越来越浓郁,眼前倏尔出现幻觉,好似有萤火虫一样的青色光点飘来飘去。
“王女?”灵姑时不时担忧地唤她。
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忍的。
就连外面那些黑塔般的壮汉,在洗筋伐髓时都要鬼哭狼嚎,谁知娇娇弱弱的王女竟是一声也不吭,灵姑偶尔一个激灵唤她一声,就怕她已死在这洗髓液里了。
“灵姑我无事,不必担心。”桑远远很容易便能感知到旁人的情绪,尤其是针对她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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