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无命愣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有点儿忘了自己方才是为什么不高兴。和她在一起,他总是不知不觉就被她带偏了,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桑远远抓住他的衣襟,撅着红唇,不依不饶地问他:“见了蚌女仙,你会不会被勾了魂去?”
幽无命这下是把自己生气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挑起眉头,坏笑道:“那可不一定咯。”
二人又笑闹了一回。
半晌,幽无命问:“小桑果,东州妓子的事情,你为何知晓得这般清楚?”
桑远远实话实说:“书中看到的。”
只不过她说的‘书’,和幽无命理解的‘书’,不是同一个书。
这位蚌女仙,便是那个在原著中被韩少陵收到身边的巫族女子,所以桑远远才会知道这么一档子事。
“小桑果,”幽无命道,“你都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学些乱七八糟的……”她凑到他的耳畔,低低吐字,“日后好让你神魂颠倒啊。”
幽无命倒抽一口凉气,镇定地转开了头。
他愉快地推开上方的地皮,揽着她掠出了‘棺材’。
“不许多看那蚌女仙!”桑远远乘胜追击巩固战果,“把耳朵也闭上,不许听她说话!”
幽无命笑得身体乱晃,揽着她的肩膀,肩后展开光翼,轻身一掠便能掠出个十来丈,急速向着西府方向行去,速度竟是丝毫也不比车马慢。
桑远远体验了一把飞的感觉。
一蹦蹦起三层楼高,真是更加玄幻了呢。
“我偏要看,偏要听。”幽无命的笑声随着风飘出很远,得意极了,“小桑果,现在讨好我已经来不及咯!”
入夜时分,幽无命与桑远远赶到了西府。
这座城,远远望着便知道不一般。
东州的城池全是用黑铁建的,西府也不例外。
为了让这座销金窟看起来不那么冷硬,城墙上方竟是密密地挂满了灯笼,远远望去,城墙好似镶了一圈金边,城门更是个金碧辉煌的洞口,乍一看,让人误以为是不是已经渡过了苦海,抵达那极乐的彼岸。
这里与别处大不一样。
进城要的只是金子。
幽无命牵着桑远远的手,随着四方人潮来到了城门下。
门洞里悬满了五色灯笼。灯芯是用带着灵蕴的灵藤配着金珍珠炼制出来的,那光芒与寻常的灯笼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一眼望去,处处炫彩斑斓,平庸的姿色被这灵蕴彩灯一照,登时添了一重彩妆,平地拔高了好几个档次。
于是进入城中的人,男的俊,女的俏,个个如天仙一般。
进入城中一看,更是不得了。
道路两旁,无论房屋还是树木,都用长条的纱缎裹了,被那炫彩灯笼一照,处处都是仙境,遍地都可取景。
有钱的文人墨客令小厮拉着长长的透明鲛纱,点着金墨,挥笔便是华丽文章。
金玉般的楼阁中,处处有清歌曼舞,空气香浓,抬手一握,仿佛能握住饱蘸了繁华的珠光宝气。
这西府夜景,无论放到哪个时代,都大有一战之力。
桑远远惊叹了一路。
偏头一看,见幽无命也看得十分仔细,微蹙着眉,目光在那雕梁画栋之上缓缓游走,嘴里还在嘀咕些什么。
她凝神一听,便听到他在说——
“拆了这个,当够三头上等云间兽的价钱。这株树油脂颇丰,点上火油,应当够烧半刻钟。”
桑远远:“……”
二人循着最热闹的地方行去,很快,便看到了传说中的西河。
这是一条流着金水的河。
河畔的灯火实在是太过灿烂,映在河中,淌的是金屑碎波。那金光之间,浮着无数画舫,画舫似是用玉雕出来的,水至清,没于水下的那一部分船体时隐时现,金中浮着玉,玉中镶着金。
画舫中的人儿好似天仙下凡,鲛纱飞扬,隐约能见到佳人怀抱琵琶或是坐地抚琴。
到了这样的地方,脚步总觉得有些飘忽。
有癫狂的富家年轻公子,抓着一把把的金叶,就往那西河里面抛。
“啧。”幽无命望着河面,若有所思。
“来了来了来了!”人潮忽然便激动起来,“蚌女仙来了!”
几个富家子更加疯狂地朝着河中扔金屑。
一艘大画舫顺流而下,很快就到了面前。
只见那画舫的船头,端端正正摆着一只巨蚌。
流金的河水、满岸的炫彩都不及它耀眼,那游走于虚实之间的光芒,在蚌壳上缓慢地流淌,壳子尚未打开,里头鲜美的蚌肉已引得人遐想连篇。
“来了来了。”桑远远作势去捂幽无命的眼睛。
他捉住她双手,绷着唇角,按捺笑意,忍得十分辛苦。
姜谨真的大车早已停在了高处。
朝着河里洒金片洒得最疯的就是他。
蚌女仙的画舫果然停在了离他最近的地方,那蚌壳微微一动,河岸上的人已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一片寂静。
等待许久,在一阵袅袅升起的琴音中,蚌壳终于缓缓张开。
只见一团白润。
岸边的彩灯也无法给她染上颜色。
柔软的躯体轻轻一动,岸边霎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终于,那一团白乎乎的东西伸着懒腰,坐了起来。
单看那体态,便足以让男人辗转难眠。
距离画舫最近的人已经疯魔了,只听一声声‘噗通’,金水四溅,河里像下饺子一般落了不少年轻公子。
只见那巨蚌边上,缓缓行出来一个彩衣娘,她把双手合在唇边,悠扬的声音飘满了整条西河。
“放——雀——啦——”
人群顿时一阵沸腾。
这蚌女仙实在是太抢手了,若是单凭财力来争抢的话,到了最后便只会成为几个巨富的掌中之物,一位伎子若是到了这般田地,那么她的吸引力和身价都将大大往下跌。
于是老鸨便花样迭出,变着法儿挑恩客,以招徕更多人气。这放雀便是其中一种择客方式。
放出一只极通人性的小金雀,金雀若是停在了哪个风流客的肩上,那他便可以付出‘少少’一斗黄金,得到与蚌女仙共度良宵的机会。
那只小金雀很快就被抛了出来。
无数视线聚焦在它的身上。聪明的风流客在自己的肩膀上洒满了芳香扑鼻的甜点碎屑,想必是早早买通了消息。
只见那只小金雀围着画舫绕了几个圈,然后竟是越过人群,直直飞向幽无命,端端正正落在他的肩头,还垂下小喙,梳了梳金灿灿的羽毛。
幽无命:“??”
桑远远:“……”
第47章 白氏神奇露
幽无命斜眼瞪着肩膀上的小金雀。
只见它生着一个毛茸茸的圆脑袋,脑袋上本有一撮呆毛,方才飞得急,被风吹成了两瓣,像是梳了个中分似的。羽毛是奇异的金色,被这西河的灯照着,一晃一晃地散发出金光炫彩,它左右看了看,忽然矮矮地蹲下了身体,长长的尾羽翘了起来……
幽无命瞳仁猛地一缩,扬起了手来就想拍飞。
桑远远眼疾手快,一把将小金雀薅到了手里。
软软的毛,手感颇佳。
她道:“它是要开屏,不是要拉鸟便!”
幽无命:“……”为什么她知道它要干什么,还知道他在想什么?
眼见小金雀选中了‘恩客’,那艘华丽飘香的大画舫迅速顺流而下,停在了距离幽无命最近的河岸边上。
白润的蚌女仙已伸着懒腰坐了起来,倚着五色斑斓的蚌壳内面,一条胳膊高高抬起,作势去抚蚌壳顶,另一手顺着肩膀缓缓向下,葱般的指尖划过玲珑的弧线,落到足踝。
垂着螓首,媚人眼波从肩臂之间飘了出来,荡向幽无命。
“噢——嗐!”岸边人群发出兴奋又遗憾的吁声。
“看看我们的小金雀哪!”蚌壳边上的彩衣老鸨大惊小怪地喊了起来,“替蚌女仙择了何等俊俏的男儿郎!这,莫不成就是天注定的缘份!好郎君,您可要开开恩,千万别引得我们蚌女仙不顾一切从良私奔哟,这么一船子人,可是要靠她活命的呀!”
古往今来,多有以‘真情’为名,骗得男人倾家荡产的妓子,这彩衣娘显然深谙此道,上来便把明码标价的‘买卖’给美化成了‘缘份’。
入城之前,幽无命和桑远远都已经易了容。因为要逛这等繁华流金之地,所以没有刻意扮丑,只是稍微改变了五官形状,往人堆里一站,倒是十分醒目。
蚌女仙美眸一掠,见幽无命长身玉立,相貌英俊,气质卓然,果然如远观那般出众,心中不禁暗暗一喜。
这金雀她养了数年,早已心意相通。一眼扫去,人群里哪一个最出众,这雀便会如她所愿,停在那人的肩膀上。
她早已在为自己谋出路了。如今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其实命运还不是被老鸨子一手掌握?都无需如何磋磨,只要故意给她多安排几个恶心人的恩客,便够她狠狠喝一壶的。
当初入这行,也只是被金银迷了眼睛,如今钱财挣够了,便期待一位有钱有貌有势力的好郎君带她脱离苦海。
她拧动着软软的腰肢,柔若无骨地抚着蚌壳站了起来,低低地惊呼道:“这位郎君,奴是不是曾在梦中见过你?为何你的容颜,竟是这般熟悉?!”
此言一出,岸边的人群哄声愈烈。
名伎从良可是名场面,满岸人声鼎沸,癫狂不已。
“幽无命,”桑远远睨了幽无命一眼,将手中的小金雀递向他,“梦中情人哦!千里姻缘一线牵哦!去吧,见识见识勾魂夺魄的妖精是什么模样!”
她偏头看了蚌女仙一眼。
只见那女子摆出一副凄楚的,欲言又止的模样,好似想求幽无命带她脱离苦海,却碍于身旁恶狼环伺,不敢开口。只用柔弱眼神,便把‘我不要你的金子只要你的身子’这个意思表达得明明白白。
毕竟是在原著中把韩少陵迷得晨昏不分的女人,容颜自然是生得极好。她自身条件,是足够惑乱君王的。那巫族的惑术,只是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罢了。
桑远远忽然便觉得心中有些不舒服,她垂下头,正色道:“去吧,要‘送礼’,这便是个良机,我不会瞎吃醋的。”
说着,将小金雀往幽无命手中塞去。
她扬起笑脸,望向他。
只见幽无命怪异地盯了她一下,然后吊起了眉毛,神色满是对败家媳妇的不满:“小桑果,一斗金子!你知道能买多少云间兽?三百多头!”
桑远远:“……”
他凑近了些,嘀嘀咕咕地对她说道:“我疯了我,给皇甫俊多花一斗金子?在他身上扔一文钱都浪费好么。小桑果你知道我幽州一年税赋才多少金子?回头我让人教一教你,大手大脚花钱可不行,你得学着管家!”
桑远远:“……”不是,等等,重点是这个吗?
这是确定关系之后暴露出铁公鸡的真面目了?当初是谁假模假样拿幽灵菇炖木晶当茶喝来着?呵,男人!
她不知不觉也被他带歪了。
三两句话的功夫,二人周遭已围满了寻欢客,见到幽无命身边站着个清水芙蓉般的丽人,忍不住挤眉弄眼,脑补起一出出夺爱大戏来。
“兄台,”一个獐头鼠目的年轻公子凑了上来,“带着娇妻出游啊?肯定不太方便吧?不如我赠你些黄金,你把这雀儿让给我,如何?”
人群顿时发出嘘声,都在嘲笑这鼠目公子脑袋进了水——带着妻子又怎样,为了蚌女仙卖妻卖儿凑瓢资的大有人在,一斗黄金就能换得蚌女仙一夜良宵,这等神仙机会谁能拱手让人?况且,今日蚌女仙分明表现出了些不一样的意思,说不定这般奇缘就当真砸头上了呢?!
幽无命懒懒地睨了这鼠目青年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从桑远远手中接过小金雀,长指轻轻一抚,像是在抚个金疙瘩。
他虽易了容,但仍然俊俏非凡,一身气度风华碾压一众风流客。若说蚌女仙当真看上了此人,众人倒也不觉稀奇。
看来今日,只能看着娇花落入旁人怀抱了。众人摇着头,准备散去。
却见幽无命慢吞吞地抬了抬眼皮,薄唇一勾——
“你出多少?”
人群顿时哗然。
“二斗如何!”鼠目青年一怔之后,面露狂喜,生怕幽无命反悔,急急报出了惊人的高价。
幽无命沉吟不语。
“我出三斗!”立刻有人放声高呼。
一道公鸭嗓吼道:“一口价——十斗!”
十斗黄金!一百多斤!
桑远远脑海里晃过去一串零。
七位数!
她呆呆地抬头看了看幽无命,见他弯着眼睛,勾着唇,一副小人得意的样子,就差在额头上刻个‘钱’字。
“十一斗!”又有人大喊。
“我出十五斗!”只听‘刷刷’几声,一个中年富商腆着肚皮,手中扬着金灿灿的票子挤了出来,“全境通兑的金票!”
幽无命黑眸一亮,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了中年富商手中的金票子上。
“十六!”鼠目公子气得面皮涨红,“分明是我先来的!方才不是一个个都笑话我么,此刻又来争抢,要不要脸皮了!”
那中年富商笑吟吟地道:“二十。小兄弟啊,笑话你的,和此刻在出价的,不是同一批人,明白吗?”
开口嘲笑的,是指望着一斗黄金就能抱得美人归的捡漏客。而不差钱的,早已在准备着用钱砸死人了。
二十斗高价一出,众人便开始盘算了起来。照着老鸨平日设计的那些玩法,二十斗黄金,也差不多能够换来春风一度——这钱若是给了旁人的话,到了画舫上,少不得还得再给蚌女仙备一份厚礼,以免她不高兴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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