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算,便有点吃亏了。
中年富商踏前一步,扬了扬手中金票,道:“大伙给个面子,若无人再出价,那我手中这十五斗金票,便就地散给大伙,都高兴高兴,给小兄弟的二十斗,我另出!”
好大手笔!看来这中年富商图的,便是那个虚无缥缈的‘从良机缘’。
价格本就有点偏高,此人还豪放散财,这般情形下,谁在抬价未免就有点犯众怒了。
场间顿时安静了下来,再无人哄抬。
中年富商得意地笑着,走向幽无命。
就在这时,只见一道竹竿似的人影拨开人群,摇着把玉扇子踱了过来:“我出水灵固玉晶一匣。”
姜谨真!
此言一出,场间顿时一片寂静。
固玉晶!
一匣固玉晶的价值,堪比黄金五十斗,而且满满一匣固玉晶,并不是捧着钱就能买得到的。这种稀缺物,要得越多就越难买。
临门一脚被截了胡,中年富商的脸色阴沉得滴水。
姜谨真一出现,桑远远便把目光从金灿灿的票子上挪开,静心凝神,留意着大车周围的动静。
此地灵植密布,她很快就找到了接引使者的声音——
“固玉晶虽不是什么珍稀物,但帝君也就赠了五匣,姜世子这么往外扔,你我回去恐怕不好交待。”一个稍年轻的声音。
中年嗓音回道:“咸吃萝卜淡操心。东州王哪里会看得上一匣两匣固玉晶?只要将那匣万年灵髓送到东州王手里,你我便大功告成。说穿了,这五匣固玉晶,其实本就是给姜世子用的,东州王心里清楚得很,哪会计较这个。”
“哦……明白了。帝君是想要助东州王破境。若东州王能借着万年灵髓之力,一举突破灵耀九重天的壁障,那即便姜世子再废,也能被带上去四五个重天,恰好用得上那固玉晶。”
桑远远莫名就膝盖中了一箭——好吧,废物姜谨真也能被带上去四五个重天?那幽无命破境时,她为什么只升了两级来着?
她,绝对,不承认,自己比姜谨真废!!!
年轻接引使又问道:“为何东州王人在帝宫时,帝君不就地赐了他这灵髓,还要这般折腾一趟?”
中年接引使呵地一笑,声音低且神秘:“因为药师那里刚出了结果。用了万年灵髓,只有三成几率能够破境。若是失败,则修为尽废!帝君这是信任东州王,觉着东州王破境几率比她自己更要大些,所以才会将这等至宝送来。”
年轻接引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二人不再说话。
桑远远收回了心神,暗暗思忖。
姜谨真已到了近前,扬着鼻孔,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出一匣水灵固玉晶!”
幽无命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瞄了姜谨真一眼。
他道:“不要水灵,要木灵。”
姜谨真立刻吊着眼睛,望向四周:“谁有木灵固玉晶,速速拿出来与我交换!”
固玉晶是何等宝贝,岂是说拿出一匣便能拿出一匣的?
中年富商冷眼看了一会儿,笑了:“小兄弟,货物再好,买主看不上,也白搭。我出六十斗黄金!”
姜谨真急了:“谁有木灵固玉晶,我拿两匣水灵交换!”
人群哗然。这是什么神仙买卖!谁要真能带着一匣子木灵固玉晶,那当真是走在路上捡座矿。
遗憾的是,谁也没有。
“三换一!”姜谨真高声喊道,“三换一!谁有,赶紧拿出来!”
此刻争抢的气氛实在是太过狂热,四下金灿灿的光芒冲昏了头脑,姜谨真一想到那蚌中殊色,便觉着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没把那万年灵髓都捧出来,已算他还残留着最后一丝理智了。
人群顿时交头接耳。
“我有。”桑远远笑眯眯地上前,狮子大开口,“但要五换一。”
最先出价的那个鼠目青年瞪起眼睛,指着桑远远与幽无命:“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桑远远道:“我和他一起的,难道就不配拥有木灵固玉晶吗?这位玉树临风的公子,想用水灵固玉晶来交换木灵固玉晶,我恰好有他要的东西,便与他交换。你情我愿的买卖,有什么问题?”
说着,她还冲姜谨真这位‘玉树临风的公子’挑了挑下巴。
这么一听,倒好像真没有什么问题。
姜谨真十分上道,立刻就叉着腰,冲那鼠目青年叫道:“人家愿意换给我,关你屁事!五换一便五换一!”
他当即返身跳上那驾豪华大车,抱了五只精美的匣子跳下来,交到桑远远手上。
“木灵固玉晶给我!”
桑远远掀开匣子看了看,然后示意幽无命把小金雀交给姜谨真。
姜谨真接过雀儿,先是一喜,然后皱起眉头,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木灵固玉晶呢?”
桑远远道:“木灵固玉晶,不是换了这金雀么?你用水灵与我换木灵,再用木灵从他手上换金雀,如今金雀已到了你的手里,你还要什么木灵固玉晶?”
姜谨真:“……”好像没毛病的样子。
此刻,那蚌中热乎乎的白润蚌女仙,都快要被晾干了。
河岸上的人全围在幽无命那边看热闹,蚌女仙和彩衣老鸨站在船头,抱着胳膊吹了半天冷风,凄凉又尴尬。
这蚌女朝着幽无命一顿搔首弄姿之后,期待的便是这男人被色相冲昏头脑的模样,谁知道,他竟根本不多看她一眼,居然就地起价,卖起了雀!
眼见着那边气氛越来越热烈,都快沸腾了,而这河上却只余凉风飕飕地吹!不过短短那么一会儿,哄抬的价格都快超过她平日身价了!
蚌女仙咬碎银牙,暗恨自己真是瞎了眼,怎么就挑到了这么一货色!
越晾,越凄凉。
一时之间,蚌女仙心中竟是涌起了一股大势将去的不祥预感。
老鸨的脸色更是难看。固玉晶!固玉晶是什么宝贝!居然就叫这么个穷小子给捡去了么!
一腔怒火慢慢转向了蚌壳中的女伎。
老鸨阅人无数,自然看得穿蚌女那点花花肠子。她吊起眼睛,用鼻孔又重又冷地哼一声,令那蚌女头皮发麻,心叫不妙。
白润的身体,已开始隐隐发颤。
终于,只见人群一分,竹竿般的姜谨真捧着金雀,大步向着画舫掠来。
“心肝儿!小爷来疼你了!”
这姜谨真瘦高个子,身为王族,长相自然是差不到哪里去,气质也要优于寻常富商公子,多年流连花丛,带着股子油腻风流的劲儿,正是蚌女仙伺候惯了的那种高质量恩客。
蚌女仙只觉热泪盈眶,看着那姜谨真,生生看出了几分母猪变貂蝉的滋味,笑容都比往日甜腻了三分——
“郎君~”
姜谨真魂儿都被勾出了一半,大步一跨,重重踩在船头,把那白润无骨的女人往怀中一搂,心急如焚地冲向画舫深处。
“郎君,不在这里啦!”蚌女仙纤手一抬,指向对岸一座龙宫般的三层楼阁,“随奴回家!”
字字甜到了心坎上。
姜谨真脑海一片空白,压根不再记得什么固玉晶的小事。
眼见那画舫悠悠向着对岸飘去,一众护卫与接引使者只能驱着车,顺着白玉拱桥追向对岸。
幽无命攥住桑远远的手,两个人就像滑溜的鱼一般,遁入人潮中,顷刻便没了踪影。
……
二人躲到一处没什么人的背巷。
幽无命将新鲜收获的一叠匣子裹进了大绸布中,背在身后,黑眼珠转个不停,显然是在盘算这笔巨款能买多少东西。
“东州军身上那个甲胄,”他嘀咕着,抬手示意,“冥魔的爪子拍上去,力量会被分散到全身,伤不了人。都换上那个,我的人,能少死很多。”
桑远远的心忽然就轻轻疼了一下。幽州地位内陆,但北面的秦、章、平三州,以及西面韩、桑二州,外加南面白州风州,但凡冥魔攻势猛烈,天都便要令幽州出兵除魔。
幽无命的人都是血海里滚出来的,虽个个都被锻炼成了精英,但伤亡是极惨重的。
“嗯,”她冲他笑,“这么多固玉晶,能换好多甲胄了!”
“还得配些云间兽。”幽无命道,“上次损失太大了。唔,若能把云间兽也装配起铁甲来……”
他眯着眼,若有所思。
桑远远扬着脸,一双笑吟吟的黑眸一眨不眨盯着他。
“小桑果!”他笑道,“你且看我为你打下这片江山!”
她被这中二青年弄得有点想哭。
“幽无命你真好,”她说,“那样勾人的女人对着你抛媚眼,你竟看都不看一眼。”
幽无命后知后觉,愕然道:“女人,什么女人?”
“蚌女仙啊。”
他歪了下头,慢慢把思绪从金山银海中抽离出来,回味了片刻,‘喔’地一叹:“确实还不错!哎呀,悔杀我也!”
桑远远笑着伸手拧他。
幽无命乐了一阵,攥着桑远远的手,离开巷子,走进一间挂了‘白’字招牌的店铺。
“该办正事了。”
上回买芙蓉脂时,幽无命便留意过这店中另外一件热销货——白氏神奇露。
这个药是虎狼之药。效果逆天。
进了店中,恰好看到伙计正向着顾客演示。
只见那伙计手中抓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长蛇,捏开蛇口,往蛇腹中滴了两滴桃花颜色的凝露。
片刻之后,只见那蛇慢慢抻直了身体,就剩一双琉璃般的眼睛骨碌打转。
伙计抓着蛇尾,将那蛇在众人面前舞来舞去,舞得虎虎生风,像根长棍一般,乍一看,根本看不出它本来是个蛇。
“来来来,诸位客官,摸一摸看一看啦!”伙伴把那蛇‘呼’一下伸到了众人面前。
梆梆一根长木棍!
有人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捏了捏蛇身。
“唔,坚如精铁!”
“啧啧,神奇神奇!”
男人们顿时会心一笑。
“给我来一瓶!”“我也来一个!”
伙计把蛇棍扛在肩膀上,笑嘻嘻地从柜中取出白氏神奇露来,一边大把收钱,一边叮嘱买主不得多用,每次至多两滴,否则危及性命,切记切记。
幽无命面无表情,上前买了两瓶。
伙计见他带着女子来买这药,不由得有些牙疼,好心地掩着口,提醒道:“客官下次独自买罢,这个,叫女人家知道,终究是损了威风!”
幽无命额角青筋直跳:“不是我用。”
伙计用心领神会的语气,拉长调子道:“哦……明白明白,是替旁人买的!肯定不是客官您自己用啦,我们这儿的顾客,都是帮别人买呢!”
伙计挤挤眼睛,表示自己很明白。
把药递出来的时候,伙计没忘记再次交待:“客官,使用的时候,请千万千万记得,一次使用不可超过两滴,否则危及性命的哟——啊,请记得提醒‘别人’,不是您用,不用您用。”
幽无命脸都绿了。
“两滴,保证可以坚持半个时辰以上!”伙计拍着胸脯。
幽无命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加难看。
桑远远强忍着笑,急急从伙计手里接过小瓶子,扔下钱,把幽无命拖到了外头。
他绷着脸,唇角下垂,眼珠时不时转一转。
憋了半天,他终于按捺不住,正色道:“小桑果,这种东西,只有姜谨真才需要,明白吗?半个时辰算什么,呵,我幽无命……”
桑远远使出了毕生演技,认真地、一本正经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嗯!我懂的!”
第48章 情迷龙宫顶
东海龙女宫。
西府第一妓馆,蚌女仙便是这龙女宫的头牌。
为了营造幽谧的深海效果,龙女宫倒是不像别处那般金碧辉煌,它的主色调是深蓝色,从屋檐到龙宫门口,处处都装饰着巨大的假贝、珊瑚以及海藻模样的纱带。
妓馆门外杵着姜州的护卫。一名接引使坐在车辕上,目光发直,叼着一缕草根嚼来嚼去。
谁也想不通,姜谨真这么一个废物纨绔,为何就能得了女帝青眼——帝宫迷魂阵的事情至今还没查清楚,姜谨真仍是头一号嫌犯,在这种时节,女帝竟给他冠了个特使名头,派到东州来捡这天大的机缘。
就因为他姓姜?
真是会什么都不如会投胎!接引使把草根咬得‘咔咔’作响。
他时不时抬起眼睛瞟一瞟妓馆,对另外两位同僚深表同情。
那两位更惨,守在姜谨真的厢房外护他平安,也不知眼睛和耳朵要遭多少折磨。
堂堂接引使,竟沦落到给一个嫖妓的废物看门放哨的境地。
车辕上的接引使觉得,这实在是一个令人十分淡疼的夜晚。
……
幽无命与桑远远已到了近处。
他们避开东海龙女宫的大门,绕到了后巷。
幽无命眯着眼抬头望了望,然后将桑远远往身前一揽,青黑的光翼缓缓展开、扇动。在一片幽蓝的建筑微光中,两个人像是海底穿行的游鱼一般,两个呼吸间便掠上了房顶。
青楼顶部亦是装饰着玛瑙制成的珊瑚和贝壳。
幽无命收起光翼,走出两步之后,发现这琉璃瓦顶十分滑脚,不大好走,于是躬身把桑远远拦腰抱了起来,愉快地勾着唇角,带着她穿梭在一片海底景观之间。
桑远远乍然被抱起来,小小地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抬起胳膊勾住了他的脖颈。
仰面朝天,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坠进了一个美妙的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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