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上方的地址,属下带人去过一趟,那里面囤积满了盐袋,应当是这批盐商进行交易的仓库。”
陆昭谨敛了眸, 半张脸隐在黑暗之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听见这话后,点了点头,沉声应道:“那便去安排人手,在他们出船之前,提前在河道上堵截住他们。”
这事便就算这么敲定了下来, 盐商出船的日子并不远,陆昭谨会跟着一道提前去船上候着,江琬槐便得一个人留在这府中。
陆昭谨想着,心中便有几分歉疚涌了上来,在嘱咐完这边的事情之后,便直接朝江琬槐的院子行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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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琬槐正躺在美人塌上方寐着眼午寝,现在天气凉爽了不少,阳光也不似盛夏时的强烈,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时不时有凉风吹过,惬意的不行。
陆昭谨过来时,江琬槐还没醒来。恰巧一阵风吹过,将她额前的碎发轻轻拂动,露出了洁白饱满的额头。巴掌大的小脸不施粉黛,却肤白胜雪。
一旁的矮桌上摆了一盘圆溜溜的葡萄,还有一本话本子。
陆昭谨的眉目缓和了几许,小姑娘果真还是极会享受的。他站在一旁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心窝子也都跟着软乎了下来,她这一生能够顺遂所愿,便是他所有的愿望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琬槐的睫毛颤了颤,缓缓地睁开了眼来。刚睡醒的脑子还有点迷糊,看见背着光俯视她的陆昭谨,半撑起了身子,下意识的便唤了声:“殿下。”
眼睛还未适应眼前的光亮,忍不住又眨了眨,这才恢复了几许清明。
陆昭谨在她身边顺势便坐了下来,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中,低声问道:“可有想孤?”
陆昭谨还从未问过这般肉麻的问题,江琬槐一怔,对上他黑漆漆的眸子,愣愣地点了点头,乖声顺着陆昭谨的话应道:“嗯。”
她话应刚落下,随之想起便是陆昭谨的一声轻笑,男人笑得好看的眉眼都弯了起来,似乎是她方才说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一般。
陆昭谨被江琬槐淡淡的一声“嗯”取悦,心情一下子便变得出奇的好。他抬手在江琬槐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便伸手拿过了一旁的葡萄,剥了起来,一边说起了这趟来的正事:“孤过几日要出船,要过些日子才回府。”
“是盐商的事情吗?”江琬槐了然地问道。
“嗯。”陆昭谨应了一声,将手中剥好了皮的葡萄喂给了江琬槐。
见江琬槐吃下了之后,又接着剥起了下一颗。江琬槐咬了几口,便要侧身去够另一个装籽的盘子,还未来得及有动作,陆昭谨的手便更先她一步拿到了盘子,伸到了她面前。
江琬槐将嘴里的籽吐掉之后,才接着开口问道:“臣妾可以一道跟着去吗?”
“不行。”陆昭谨想也不想地便拒绝了,道,“可能会有危险。”
江琬槐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陆昭谨这般说了,她便也不再强求了,只是模样瞧起来还是有几分遗憾,小脑袋点了点,将陆昭谨再递到面前的葡萄吃了下去,问道:“殿下何时走?”
陆昭谨应道:“三日之后。”
顿了顿,还是解释了一句道:“那批盐商五日之后出船,我们得赶在他们之前出发。”
他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江琬槐的脸,将她的神色尽数纳入了眼中。看着她懂事贴心的点头,心头的愧疚更深了几许。他来这江南之前,便是想着要带她好好游玩一番。
没想到这一路上都不怎么太平,出了这么多事情,让她受了不少的苦。本就纤瘦的身子,此时更是没了几两肉,拥在怀中都瘦得咯人。
陆昭谨将她拥得更紧了几分,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触到了她柔软的发丝,说道:“待处理完了这事,孤再带你好好逛逛江南。”
江琬槐的心情这才好上了几分,立马点了点头,说道:“那便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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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谨一离开之后,江琬槐便又只一人守在了宅子中。
先前以为仅是单单的盐贩走私,在陆昭谨着手调查之后,才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
在这些盐贩子的背后,还有一个不小的背景,在后头替他们打点疏通着。而当地的官府对于此事,应当也是知晓了大概的,但是却都缄默不言,可见背后之人的权势并不小。
涉及到了官场,陆昭谨便只能更不动声色,不能将他目前得知的消息全部摆在明面上去处理,以免打草惊了蛇。
纪焕自那一日早膳时告退之后,之后便再没了消息。
江琬槐本以为他还会像上次一般,不知什么时候便想方设法溜进她的院子里头来,嬉皮笑脸的同她求情,让殿下收回成命,让他重新留下来。
只是江琬槐在院子中接连候了几日,也没再等到他的身影,说不明的惆怅心绪终是尽数化为了落寞。
江琬槐手上都是皮肉伤,很快便只剩下了表面一层淡淡的疤。
天气逐渐转凉,院子里头的几棵大树上,叶尖儿都开始泛了黄,也偶有几片叶子随风落入尘泥之中。
日暮时分,天侧因夕阳坠下而晕染的一片金黄。江琬槐坐在院子中的摇椅上方,拢了拢采春给她披上的薄披风,望着天弯怔怔地出神。
来到江南不过才几日的光景,却偏生给了她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换季时,身子骨总是格外的弱,又加以那一日被绑架时受了惊。这些日子江琬槐便一直待在了院子中,没有擅自出过门。
陆昭谨也对她被绑架这一事心有余悸,留下了不少的护卫守在她的院子周围,嘱咐他们时刻保护江琬槐的安全。
江琬槐在院子里头坐了一会儿,察觉到有些冷了,便起身打算回屋了。
还未来得及迈入屋子,便突然有护卫慌张的来报,匆匆地行了个礼,就将手中的密函呈了上来,说道:“娘娘,这是京中传来的急报。”
应当是十分紧急的事情,不然不会这般着急。江琬槐没有迟疑,接过了密函之后,马上便拆开看了起来。
密函里的内容也很简略,只有寥寥几句,说圣上身染重疾,眼瞧着便要挺不过这遭了,急宣太子太子妃速速回京。
江琬槐快速的将信纸一览到底后,手没忍住一颤,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她分明记得前世的这个时候,庆治帝明明身体还十分健朗,未听曾有过生过什么难治的重疾。
难不成是当时封锁了消息,没有大肆宣扬,且后来又痊愈了。
毕竟以她当时的处境来说,对于皇宫中的事情,除了人们四处谈论的消息,她所知的甚少。
她稍微按耐住了心思,吩咐了下人赶快将行李收拾好,准备等陆昭谨回府。
陆昭谨那边收到了消息之后,立马便回了府。他这趟时间将心思都放在了盐商一案上,竟然忘了这一遭。前世庆治帝确实患过一次重疾,只不过后来还是挺了过来,这消息被封锁得极好,除了宫内的人,没有走漏半点消息在外头。
他一回到府中,便看见了江琬槐焦急的神色,压低了声音缓声安慰她,道:“没事的,父皇前世便挺过了。”
江琬槐听到这话之后,才总算是安了些心。想起了陆昭谨正在处理的事情,颇为担忧的开口问道:“殿下盐商那事处理的如何了?现在回京会不会功亏一篑?”
“盐商一事已经解决了,此时离开也无碍。”陆昭谨说着,抿了抿唇,眸底有几分愧色,说道,“只是,原先说好了要带你在江南逛逛的。”
“没事的,下次寻了机会还能再来的。”江琬槐抬眼应道,瞧见了陆昭谨眉眼中的惫色,心疼的又开口问道,“殿下可要歇息一会儿再走?”
“不用了。”陆昭谨摇了摇头,虽然他心里知晓,前世的庆治帝并不会这一劫如何,但是明面上,他还是得维持着担忧的模样。
马车已经全部备好了,行李也收拾待整,直接出发便可。回程了路途匆匆,不同于来时的不紧不慢,一路快马加鞭地回了京城之中。
方一到京城,马车便直接驶向了皇宫去。
乾清宫里外一片寂静,邓公公远远瞧见了两人过来的身影,连忙上前相应,行了礼,道:“殿下,娘娘,陛下已经在殿中等候多时了。”
陆昭谨看见他,凝眉问道:“父皇可还好?”
邓公公闻言垂了眸,怅然地摇了摇头,低低地叹了一声,道:“太医说许是挺不过这遭了。”
他说罢,便没再多嘴,转过身带着两人往乾清宫里头走去。
第80章
一段时间没见,庆治帝的头发花白了不少, 背也微微佝偻了些许。
陆昭谨和江琬槐进去时, 庆治帝穿了件常服, 半倚在罗汉床的椅背上, 桌面上摆了一盘下了一半的棋。瞧见两人进来后, 心情不错地招了招手, 说道:“谨儿,过来, 陪朕下盘棋。”
瞧着虽然憔悴, 却并不似邓公公口中所说的那般严重。
陆昭谨面不改色,淡淡的应了一声,便走到庆治帝对面坐了下来。
江琬槐棋艺不算精湛,且在这种场合下并不需要她开口说话。她便跟在陆昭谨的身后, 安静地站在他身后观起了棋来。
庆治帝的棋风狠厉决绝, 每一步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与之相反的陆昭谨, 却是稳重冷静, 以退为进, 不经意间便突破了庆治帝所设下的陷阱。
每一子都下的毫不犹豫,看似都不需要思考一般,却又精彩异常。江琬槐站在一旁看着时, 都忍不住跟着入了迷, 提起了心来。
双方的势力不相上下,江琬槐本以为这一盘棋会下上许久。只是没想到没过多久,陆昭谨这边便隐隐呈现出了败势, 且逐渐被庆治帝逐个击破开来,不一会儿,便彻底败下阵来。
江琬槐还没反应过来,陆昭谨竟然这般快便输了,明明以两人的实力,这盘棋下起来可得胶着上不少的时间。
她看不出来,但是庆治帝身在棋局之中可是瞧得明明白白,他不满的看了眼陆昭谨,颇有几分意犹未尽,说道:“为何要故意落棋输于朕,可是瞧不起朕?”
庆治帝好棋,棋艺也十分精湛,身边能寻得到能敌的对手便只有陆昭谨。只是这小子自从搬出皇宫之后便甚少回来,更难说两人能够慢慢坐下下棋的机会。
好不容易下一回棋,竟然还故意输给了他。庆治帝话语中的不悦丝毫不掩。
陆昭谨闻言神色未变,开口说道:“儿臣不敢,父皇现下身子得多歇着,待父皇身子恢复了,儿臣随时可以来陪父皇下棋。”
庆治帝听罢这话,怒气倒也消了几分,轻嗤了一声,笑骂道:“你这小子。”
“朕这身体朕清楚得很……”庆治帝说着,话语便顿了住,轻轻叹了一声,没再接着说下去。
他目光又看向了陆昭谨,眉目之中涌现出了几分慈爱来,语气缓和了不少,他说道:“你现今倒是长得愈发的随你的母亲了,若是她还在世,现在瞧见你如今这般有出息,也该会很欣慰罢。”
江琬槐站在一旁听见了这话,眸子睁大了稍许,眼底有诧异一闪而过,她低低了头,将自己的神色掩盖了过去。
陆昭谨的母亲已经不在世了?
便是说,现今的皇后娘娘并不是陆昭谨的生母。
江琬槐想着,心底却是终于有一道“怪不得”的心绪划过。她先前所疑惑的,陆昭谨对于皇后娘娘看起来恭敬,却始终疏离和淡漠的态度也有了解释。
那他生母是谁?江琬槐疑惑的抬眼看了一下陆昭谨,为何他从未同她说过这事?
陆昭谨在庆治帝提及他母亲的时候,脸上的神色终于动了几分,他抿了抿唇,眸子也跟着垂下了下来,睫毛盖住了眼中的情绪。
庆治帝感叹完这一句之后,便及时的止住了这个话题,没给江琬槐满足好奇心的机会。
“朕这几日会便立下传位圣旨,”庆治帝接着说道,抬手在陆昭谨的肩上拍了拍,欣慰地说道,“朕的几个孩子中,最有出息的还是你,将这天下交予你,朕也能安心的去了……”
随着庆治帝话音落下,跟着响起的,便是门外传来的邓公公尖锐的嗓音,唤道:“瑞王爷,你怎得也来了,需要奴才给您通报一声吗?”
方才有太医署的人来报,说汤药已经煎好了,邓公公便带人试了一下毒,才带着太医署的人一道走了过来。不料正巧便是离开的这片刻,瑞王爷便行到了乾清宫门前。
陆昭祺才方站到门口不久,正巧便将庆治帝传位的那几句话听了个真切。垂落在身侧的手,已经不甘的紧握成了拳头。
在听到邓公公的声音之后,立刻便将眼中的寒光掩盖了下去,转过身子,缓声说道:“劳烦公公了。”
两人的声音清晰的传到了殿内每个人的耳中,庆治帝皱了皱眉头,神色似有几分不悦,扬了声音直接说道:“不用通报了,进来罢。”
屋门应声而开,陆昭祺进来之后便恭敬地行了个礼,神色瞧不出有丝毫不对来,紧接着开口道明了来意,道:“儿臣来时没在殿前看见邓公公的身影,心里担忧父皇的身子,这才贸贸然走了过来,还望父皇原谅。”
庆治帝听到这话,无奈地说道:“罢了罢了,你这性子便如此,朕说了你这么些年,你都改不过来,现下又认什么错。”
“只是朕怕是也再活不了几日了,日后,怕也是没人再对你说教这些。”
陆昭祺立马垂头道:“父皇可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庆治帝朗声笑了两声,视线在两个儿子之间转了一圈,叹道:“老五,你这性子往后还是得沉稳些,身为亲王,可莫要让别人看轻了去。”
陆昭祺听到这话,心又沉了几分,拳头攥得更紧了几分,心底的不甘似泉涌而出。
不管他再如何努力,在庆治帝的眼中,他终究是一个不入流的外妾所生的儿子。不要说根本没有考虑过让他出现在继承人的名单之中,便是连惯常的亲情,都甚少施舍给他。
心里虽愤慨,但是面上的恭敬却维持得极好,作揖道:“儿臣敬遵父皇教诲。”
庆治帝点了点头,便将视线从他身上移了开来,落到了陆昭谨的身上,接着两人方才所说的话题,也没有避着陆昭祺,说道:“谨儿,孤方才所说的,你可知晓了?”
一旁的陆昭祺在听见庆治帝唤两人称谓之间的区别之后,垂下了眼睫,在心底自嘲的笑了一声,莫名的苦涩在心底漾了开来。藏在袖子底下的手臂,已经隐隐暴起了青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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