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春瞥了她一眼,道:“你且随我去便是了,那有这么多问题。”
她午时便对小姐从轻处理的决议不满了,这丫头的一撞又猛又准,谁知是不是故意的?
小丫鬟噤声,安安静静的跟着她到了偏殿。
江琬槐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等候,借着桌上烛火的光亮,捧着那本宫规在记着。
瞧见人来了,将书一合,随手搭在了桌面上,目光投向那丫鬟,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慢悠悠地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奴婢叫玲衣。”小丫鬟跪在地上,头也低了下去。
江琬槐了然,又问道:“你与贺吟清是什么关系?”
此话一出,玲衣和采春的身体都是一僵,采春蓦地瞪大眼,不知道自家小姐怎么突然就问起了贺家那位公子来。
莫不是还对他余情未了?
可是她现在都进了太子府了,瞧着还不是很受太子喜爱,若是被太子殿下知道她心中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话……
即便不是,在太子府中寻了太子府下人问另一个男子的事,若是被某些有心人听见了……
采春抿了抿嘴,不敢再想下去,她担忧的看向江琬槐,有心想劝说什么。
江琬槐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她的目光紧紧盯着跪俯在地上的玲衣,将她的反应全部纳入眼中。见她没有开口回答的意思,江琬槐开口对采春道:“采春,你先下去。”
采春迟疑的喊道:“小姐……”
江琬槐看了她一眼,眼中有隐隐的警告。
采春一顿,只好应道:“是。”
她们做下人的,最忌讳的就是插手主子的事,应当只管听主子的命令便是了。她跟在小姐的身边时间久了,小姐避讳规矩不多,她倒是忘了这一点了。
回想她这些日子的所为,采春暗自懊悔,退出了院子。
院中只剩下了江琬槐和玲衣两人。
玲衣依旧附着身子,头也不抬,一副坚决不开口的样子。
江琬槐也不怕与她耗着,不紧不慢的拿着宫规继续翻阅,她说道:“你要知道,不管你开不开这个口,本宫总归都能查清。只是这事若是捅到太子殿下那去,你觉得你能有好果子吃吗?”
她话没有说白,两个人却都心知肚明。
王权世家最避忌的事,就是府中存在有异心的奴才。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下人瞧着微不足道,但若是作为卧底,往大了说就有可能借着这层身份,毁掉一个世家。
太子府不说戒备森严,对于下人的选备也是严格把关的,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下人被外人买通的消息抖出来,下场可想而知。
江琬槐接着道:“不如你直接的说了,好省去本宫一点时间,也好让你少受些苦。”
玲衣还是不答话,身子却微微的有些颤抖,死死地咬住了牙关,不肯透露一个字来。
一副笃定了她不敢将这件事闹大的样子。
她的猜测没错,江琬槐话虽然放的狠,但她并不想将这事闹到陆昭谨那里去。一是不想让陆昭谨误会什么。二也是不想让两人之间因贺吟清这人再生嫌隙。
江琬槐有些恼了,起身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语气不善,又问了一遍:“你为何要听贺吟清的指使?”
太子府对下人的待遇极好,但也赏罚分明,赏得厉害,罚得也是厉害,所以大多人并不敢轻易生出异心。
贺吟清不过是个商家富公子,哪来的能力买通一个太子府的下人。
江琬槐想不通。
沉默良久,玲衣终于开口了,说道:“回娘娘,奴婢根本不认识您说的人。”
江琬槐不愿与她绕弯子,放柔了语气,缓声问她:“你可知,你给本宫的香囊中写了什么?”
玲衣还想否认:“奴婢不知什么香囊。”
江琬槐道:“你当真不知,贺吟清想约本宫出去私会?”
尾音微扬,带着稍许的诱问意味。
“私……私会,”玲衣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显然这回是真的不知情。这罪名落下来,可就重得多了,协助外男传递私会信物给太子妃娘娘,便是她有九条命,都不够抵罪的。
她连忙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当真不知这回事情,奴婢,奴婢只是……”
“嗯?”江琬槐歪歪头,示意她接着说。
玲衣身子抖得跟筛子一样,声音颤抖又惊慌:“贺公子,贺公子叫奴婢将锦囊交给娘娘的时候,只说这是娘娘落在他那儿的东西,因不想让娘娘知道,便叫奴婢寻个法子,不动声色的交给您,不要叫您发现。”
“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里面还有纸条。”她说着,跪着直起身来,转向江琬槐的方向,使劲磕头,“娘娘,您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当真不知情,奴婢冤枉啊。”
江琬槐轻笑一声,问她:“若是里头没有纸条,你便觉得自己这事做的是对的?”
玲衣惶恐道:“奴婢不敢,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
江琬槐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你为何听他指使?”
“奴婢……”玲衣脸上已被泪水浸湿,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奴婢不能说,不能说……”
她的言语破碎,已泣不成声:“若是说了,奴婢这辈子就毁了。”
江琬槐听罢,愣在了原地,从上辈子贺吟清的行事作风来看,她似乎隐隐猜测到了发生什么事情,这种事情与她而言也有些难以启齿:“你,与他……”
“他以此要挟奴婢,说若是奴婢不替他做这事,便将此事说出去,奴婢一时……一时害怕,就应下了。”玲衣抽泣着,“娘娘,奴婢真的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江琬槐心中好一阵唏嘘,贺吟清果然还是那个不折不扣的人渣,最懂得挑人痛点下手。莫名其妙的,她就对眼前这女子升起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怜惜感。
她眼睫轻垂,心头积压了一通郁气,挥散不去,终是悠悠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去管家那儿自请出府吧,本宫也不多追究与你了。”
她说完转身回屋,不愿再多瞧一眼玲衣,也不愿再回想起前世那个凄哀悲凉的自己。
“谢娘娘饶命。”玲衣用力的在地上最后磕了个头,站起身,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去。
第10章
翌日,清晨。
江琬槐起了个大早,梳洗罢,刚出房门就被一个蹲在门口的身影吓了一大跳。
那人见她出来,“噌”得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站到她面前,怪模怪样的行了个礼,喊道:“娘娘早。”
江琬槐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看清了眼前的人。她盯着他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了他来。
是前日晚上替她送糕点的那位小厮,没猜错的话,应该在是陆昭谨身边伺候的人。
她以为是陆昭谨寻她有事,便不解地问道:“你一大早守在本宫殿前,是有何事?”
纪焕站直了身体,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再次行了个不知道哪个朝代的礼,道:“回娘娘,殿下叫奴才以后来您院里伺候您。”
江琬槐:“……”
若是说她的礼仪都能被皇后娘娘挑出千般万般错来,那眼前这人的直接便能回炉重造了。
她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就好,对这件事没有太在意的道:“本宫知晓了。”
偏殿里本就安排了不少的下人服侍,多一个少一个于她来说都没甚么所谓。
纪焕听完,没有退下,还是站在她身边,道:“殿下说了,要奴才贴身伺候您。”
江琬槐闻言顿了下,还是点了点头,好脾气的表示了下自己知道了,神色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
她不喜欢身边有太多服侍的人,因为身边已经有了一个采春,能够照顾好她的全部起居。
但既然是陆昭谨亲自安排来的人,她也总不好拂了他的意。
虽还未步入盛夏,天气也在逐渐转热。江琬槐惯来是个不喜欢晒太阳的,便命人重新布了张桌子,放在了树荫底下。在外头用膳时,也好凉快些。
早膳还没用完,昨日的那位女官便按约而至。
还是穿着昨日的那件官服,头发一丝不苟的盘在了官帽里。见到江琬槐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验收昨日布置下的“作业”。
江琬槐也不着急,慢吞吞地吃完碗里最后一口粥,放下调羹,慢条斯理的拿起帕子擦了个嘴,命人将桌子收拾干净后,才回答道:“没抄。”
女官:“……”
饶是女官在尚宫局待了这么多年,见识过这么多人物,自诩人生阅历丰富,此时也被太子妃一句理直气壮的“没抄”噎住了。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皇后娘娘亲自下令,嘱咐她不能让太子妃娘娘好受了去,她便刻意想了个刁钻的作业,来刁难她。
她把所有可能的结果都想过了一遍,并预想好了相应的下一步,却怎么也没想到,太子妃娘娘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她干脆就没抄。
后方不远处听到两人谈话的纪焕一脸好奇,小小声的与采春耳语,问道:“抄什么啊?”
院中的气氛因刚刚两人的谈话有些僵持,安静的只能听见风吹过叶子,带过的轻微摩擦声响。
纪焕自以为的小小声,异常清晰的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空气更加僵硬了一瞬。
然而讲话的那位仁兄,似乎还没注意到此时气氛的不对劲,没等到采春的回答,又稍稍加大了点音量,再问道:“采春姐姐,娘娘要抄什么呀?”
采春:“……”
采春已经尴尬的恨不得挖个坑,将这个人埋进去了。她拉了拉他的衣袖,埋着头,在前面两人瞧不见的角度,对他挤了挤眼,暗示他别说话了。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女官一脸严肃地看了过来,斥责道:“主子谈话时,有你说话的份吗?”
她显然被江琬槐气得不轻,语气中的怒气压也压不住,直冲冲的。
她没有办法直说太子妃娘娘什么不好,正巧纪焕撞在了这个枪口上,她便将火气尽数撒在了他身上。
纪焕突然被吼了一道,一下子有些懵,愣在了原地,抿了抿嘴,不敢有别的动作。
好一会儿,才无辜的眨了眨眼,小声嘀咕了句:“可是你也不是主子啊。”
声音的大小较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女官愤怒的开口,被人踩了痛脚般,脸气的涨红。
尚宫局的女官说好听点是个官职,外人见了她们,也会礼貌性的喊上一声“大人”。但往白了说,其实也还就是宫女,确实称不上是主子。
宫里人总会有事要求到尚宫局,平日里总是能不交恶便不交恶,不论心里如何想的,表面上的恭敬总归维持着。
久而久之,担了女官这一职的,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心高气傲起来,不愿承认自己与其他的宫女并无二样。
纪焕这一痛点戳得又准又狠。
女官还没来得及再说出什么训斥的话,就被一声低低的笑声给打断了。
江琬槐用帕子挡住半张脸,笑得肩膀轻颤,眼睛都弯了起来。
接收到众人投来的目光后,才恍然察觉到失礼,拿下帕子,瞧着怪不好意思,也眨了眨眼道:“大人恕罪,是本宫失礼了。”
“大人”两字咬得格外重了些,顺着纪焕方才那话,听起来就带着点莫名的嘲讽意味。
女官的脸色刹那间由红转青,变换得分外精彩。
不过很快,阅历丰富的她脸色就恢复了正常,语带嘲弄地轻嗤一声道:“看来,皇后娘娘叫本官来教导太子妃娘娘也不是无道理的事。”
顿了顿,她又加重音量再补充了一句。
“大临朝奉行女子主内,身为后院之主,若是连家中的下人们都管教不好,说出去总归是会让外人贻笑大方。”她阴阳怪气的说道,然后还要问江琬槐一句,“娘娘您说是吗”
她话中虽没有明说是谁,不过在场人也都不是傻子,任谁都能瞧得出她是在指桑骂槐。借着此话,讽刺太子妃管教不好下人,不懂得规矩,出去会被人笑。
江琬槐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院中的其他人也都听见了这一番谈话,脸色瞧着都不是很好看。
她本就是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人,先前是顾着皇后娘娘的面子,不好多说什么,现在竟然到了是一个下人都能够骑在她头上,张扬着讽刺她的地步。
江琬槐垂下眼睫,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染了蔻丹的指甲。
她活了这么些年,不论是先前在将军府,还是后来去了贺家后院,都不是个需要弯弯绕绕着讲话的地方。没想到如今进了天家大门,倒是好好的让她长了一番见识。
她不大懂这些人弯弯绕绕的路子,只是抿唇一笑,看向女官,直接问了句:“大人在本宫面前说这话,可是对太子府的下人们有甚么不满?”
女官不讲话了。
她敢含沙射影说太子妃管教无方,却不敢真的说太子府有什么不好。
再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应下这话。
江琬槐见她不讲话,接着说道:“如若不是,还望大人谨言慎行,免得叫旁人听了去,觉得大人对太子府有诸多不满呢。”
江琬槐的锅越扣越大,女官脸色极差。
她从进到太子府偏殿到现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被噎了三次无话可说。自从进了尚宫局担职,便是宫中的娘娘们见着她们,都得礼让上三分,她已经多少年都没受过这种气了。
片刻后,她面色不虞的开口说道:“太子妃娘娘伶牙俐齿,恕本官无能再教导,待本官回了宫,便去与皇后娘娘请示,请皇后娘娘替娘娘另寻高明。”
她说完,拂了拂袖子,气得连礼都忘了行,直接离开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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