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于悦低声说。
“你滚出去!滚!”晋亲王恨声骂道。
于悦咬着牙,向着吕泽瑾的灵柩深深地拜了三拜,才离开。
温阮看着这些,轻叹了声气。
她走进去,看着鬓发发白的老人,不忍说“节哀顺变”四个字。
晋亲王看了温阮一眼,撑着椅子摇摇晃晃地坐下,苍老地声音问道,“你如意了?”
“我从未想过要害世子性命。”温阮轻声说。
晋亲王抬起浑浊含泪的双眼,望了温阮好一会儿。
他儿子今年十九岁,前十八年里都是个混帐玩意儿,足足的京中纨绔,除了惹是生非给家里添麻烦以外,就没干过一件好事儿。
到了他十九岁这年,突然转了性子,说要好好读书,为朝中尽力,为大襄立功,不丢他老爹的脸。
晋亲王就问呐,你是怎么突然开了窍,脑子里开始想事了?
他儿子笑着说,被人骂醒了,温阮一张利嘴啊。
晋亲王老怀欣慰,哪个当父亲的不盼着自家孩子成才呢?老父亲甚至开玩笑说,看来改日我得提着重礼去靖远侯府谢过那位温阮姑娘了。
可如今呢?
他宁可他儿子一辈子混帐下去,也好过冷冰冰地躺在这里。
“你跟我来。”晋亲王突然说。
他撑着椅子起身时,身子晃了下。
温阮赶紧上去扶了扶。
但晋亲王把她的手推开了。
温阮随晋亲王一直走到后院,进了吕泽瑾的房间,他推开窗子笑着说“以前他小时候最喜欢翻墙爬窗了,好好的大门就是不肯走,皮得跟猴儿似的。”
温阮听着晋亲王的这些话,心底发酸。
“你来看这些。”晋亲王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说话的人,拉着温阮说了许久的话。
他给温阮看吕泽瑾以前写的字,字写得可丑了,还有他读过的书,书也大多是新的,没翻几页就扔到了一边,实在是个不怎么上进的小世子。
但温阮忽然看见了一只钗子。
这钗子很眼熟,她在于悦发间看到过,是二哥送给于悦的。
这是一只新的,不是于悦那只。
温阮忽然有点想哭。
“这钗子,是他托人做的,我问他要送给谁,他也不说,就说做着好玩。”晋亲王接过钗子,在掌心里轻轻地摩挲着,眼泪不住地往下掉,“你知道他是喜欢上哪家的姑娘了吗?我给他送过去。”
“晋亲王……”
“其实我知道,于家那丫头嘛,他天天跟我说他对不住于悦,他要参军的时候我不同意,战场多危险啊,在朝中混个文职,安安稳稳一生就算了,但他说,他不去边关,于悦的婚事就没办法,我能怎么办,他不听我的话都十多年了,我几时说得动他?”
晋亲王边说边抹眼泪“去,我由他去,不求他在军中立多大功,就当是锻炼身体了,我安排了那么多人护在他身边,我就想不明白了,怎么就被杀了呢?怎么就刀剑无眼了呢?”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娘去得早,我没把他教好是我的错,但老天怎么不报应在我身上,非要把他带走呢!”
“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晋亲王说着说着嚎啕大哭,手中死死地抓着那只发钗。
他哭得站不住,身子踉跄了一下。
温阮跑过去搀住他的手臂,扶着他坐下,看了看他掌中的发钗,有些嘶哑的声音问“世伯,要将这发钗送去给于悦吗?”
“不了,他自己也没送,就说明不想让于悦知道,于悦不是喜欢你二哥么,他想成全他们,他就这么点心愿,我当满足他。”
晋亲王哭得一点也不像个位高权重的亲王,更像一个普通的老父亲,他淌着泪看着温阮,委屈地问“你说,我儿子真的该死么?”
“没有,不是的。”温阮连忙摇头,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坚定地说道,“世子殿下少年豪气,迷途知返,善莫大焉,吕世伯教导有方,虎父无犬子。”
晋亲王抱着温阮,哭得摧肝裂肺。
许久之后,晋亲王哭得再次昏迷过去,温阮喊来了晋王府上的下人,扶着老人家去榻上睡了,睡着时,他手里依旧握着那只发钗。
温阮看了一会儿,艰难地呼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出了晋王府。
“姑娘还好吗?”
“不太好。”温阮抬头看了看远处,心情异常沉重。
这一看,她就看到盛月姬过来了。
她倒一身素衣,只是满头珠翠。
“你来干什么?”温阮问。
盛月姬假假地抹了一下眼睛,“好说与泽瑾相识一场,该来送送他。”
“穿金戴银地来送?”
“难道让我为他披麻戴孝?”盛月姬冷笑了下,阴毒地说道“温姑娘,你为于悦出气,带着吕泽瑾来我听白楼闹事时,可想过会有今日?”
温阮听了这话,一股无名怒意自心间升起“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就算知道,我干嘛要告诉你?”盛月姬走近温阮,冷笑着说“如今你二哥正好与于悦成双成对,温姑娘你不该高兴么?来这晋王府上干什么,猫哭耗子啊?”
温阮偏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气,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盛月姬脸上!
“盛月姬,你最好别让我知道,吕泽瑾的死与你有关!”
盛月姬被抽得身子晃了几晃,勉强站定好,她眼神恶毒如利箭地钉在温阮身上“你得意什么,温阮,待你温家倒台,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威风到几时!”
“若我温家倒台,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火烧了听白楼,再将你抽筋扒皮,悬于城门,喂食鸦群!”
盛月姬还要说什么,温阮逼上前去,寒声说道“现在,你给我从这里滚开,但凡敢再上前一步,我打断你一双腿!”
“你!”盛月姬气恨交加。
“不信你试试!”
盛月姬红着眼睛与温阮对峙良久,但终是抵不过温阮身边还有一个殷九野,满是不甘和怨毒地甩袖而去。
温阮见她走远了,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
“阿九,陪我去个地方。”
“你现在最好的是找个地方休息,你有些累。”
“先去了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唔,怎么讲,评论区最具争议的两个人,一个是大哥,一个是吕泽瑾。
先前就有很多人说,一直没虐到吕泽瑾让人不爽,但其实在我心里,已经定好了吕泽瑾的结局,他死于一个荒唐而离奇的局,这对一个有心改过的人来讲,是最大的凄凉,所以在这之前,我一直给他的是重新做人的一个铺垫。
今天这章加更,是我自己心里有一口气堵着,我没写爽,所以把后面的内容一气呵成地写了出来,我也相信有很多人心口同样闷着一口气,不明白吕泽瑾下线怎么会这么仓促,干脆也就更新出来,就当是圣诞加更了吧。
是非对错,吕泽瑾都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个人物,我不敢说我塑造得多么的好,但至少他是饱满的,有血有肉的,他的改变和心路历程都是符合逻辑,符合人设的,于一个作者来说,创造出了这样一个角色,就行了,其他的,交由看客来判定。
再有就是大孝子这个人物,唔……他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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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马车哒哒, 一直驶出了京中, 在郊外那处偏远的房舍前停下。
认识温阮的小朋友跑过来围在她身边叫她“温姐姐”,拉着她的手往里跑。
温阮略显沉重的心情在这些孩子的欢声笑语里,轻松了一些。
画嵬听到温阮来, 跑出来笑着相迎, 可他看到温阮身上的素衣, 突然想到了吕世子之事, 赶紧收了笑容, 嗫嚅着唤了一声“温姑娘……”
“嗯, 画嵬。”温阮勉强地牵出些笑容来。
“温姑娘,不, 不要太伤心了。”画嵬低着头,小声地说。
“我还好, 真正伤心的是晋亲王。”温阮走上前,对画嵬道“画嵬,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不知你愿不愿意。”
画嵬抬头看着她, 问“什么忙?”
温阮说,“帮我画一副吕世子的画像吧,我今日去拜祭吕世子, 突有此想, 晋王府上没有吕世子的画像,我想送晋亲王一副,也好让他有个念想。”
画嵬拽了拽衣角, 咬着唇挣扎了许久,才细声说“我,我……”
“我知道你答应过盛姑娘不再为其他人作画像,便是宫中,你也只是为他人指导,不亲自执笔。但我思来想去,能将吕世子神貌画得栩栩如生的,只有你。画嵬,我保证我不会将此事告诉盛姑娘。”温阮说道。
画嵬神情有些慌乱,不知该怎么办。
温阮瞧着他这副为难的样子,叹声道“没关系,你若实在是不方便,我再去找其他人也是一样的,你不要为难。”
她冲画嵬点了下头,便准备和殷九野先离开。
“等一等!”画嵬大声叫住她,又问道“晋亲王,他是不是特别特别难过?”
“晚年丧子,岂止难过?那是天塌了的绝望。”温阮轻声说。
画嵬抓了抓衣角,垂着眸子想了一会儿,小声说“我画,我帮他画一副吕世子的画像,希望能给他些安慰。”
温阮心底又酸又暖,笑着说“多谢了。”
“嗯,但其实我与吕世子相处不多,只是偶尔碰面,若要画好,怕是要费上两日时间。”画嵬明亮的眸子看着温阮,像是保证般地说道“我会好好画的!”
“嗯。”温阮点头,“我相信你。”
“你来这里一趟也不方便,我画好了之后,是去你府上交给你么?”画嵬问。
“直接送去晋王府吧,你来我府上,若叫盛月姬知道了,怕是要骂你。”
画嵬勾下头去,想了许久,似有什么话想对温阮说,又不敢说。
“怎么了吗?”温阮问。
“没什么,没什么。”画嵬不会说谎,说谎的时候慌张得不敢看温阮的眼睛,只能望着别处,说“我画好了就给晋亲王送过去,姑娘放心。”
温阮也不逼问他,与他道别后,就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下了一场夏雨,夏雨总是酣畅淋漓,粒粒似豆,如同瓢泼。
阿九将马车停在一个路边的小亭子里,温阮坐在车辕上,一手托腮,一手揉猫,静静地看着雨打泥泞。
殷九野坐在旁边,也不说话。
“阿九,温家马上也要经历一场暴风雨了,我虽不知道这场雨会在什么时候来,但不远了。”
“嗯,你想说什么?”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又没碰盛月姬,姑娘你这就要将我逐出温府了?”
“我没开玩笑。”
殷九野转过身子看着她“你觉得我是胆小怕事,会临阵脱逃的人吗?”
“不是。”
“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离开温家,明哲保身?”
温阮望着他笑,“你是为了我留下来的?”
“……姑娘好厚的脸皮。”
温阮抿着唇笑了下,将猫儿递给他“你转过去,我靠着你眯一会儿,这两天一直没睡好。”
殷九野坐正了身子,温阮靠在他肩上眯了个觉。
雷雨声轰隆,温阮倒是睡得挺安稳。
她的手垂落在旁边,殷九野看了看,轻轻地勾了一下她的小手指。
二狗子一声尖叫喵喵喵“你这个登徒子,你摸她!”
殷九野揉了下猫脑袋,“安静点。”
二狗子在九阴白骨爪下面怂得缩成一团。
殷九野望着远处隐入雨水纷纷中的青黛如墨,很轻地摩挲了一下温阮的小手指,在心中暗自说着,别怕,再大的风雨,温家也会无恙的。
……
温阮离开晋亲王府后不久,依次来了好几顶轿子。
第一个下轿的人身着浅杏色锦袍,贵气逼人,他来到另一顶软轿旁边,扶着里面的一位贵人下轿,这是他的母妃淑贵嫔。
三皇子与淑贵嫔进了晋王府,大约一盏茶的光景后便出来了。
等这二位走后,又一顶轿子过来,这次走下来的是右相于振文于大人。
于大人未着官服,一身清简扑素的黑袍,在晋王府上也是小坐了一盏茶的时间。
于大人走后,第三批到来的人是朝中一些臣子,细眼瞧过去,都是些高位之人,最次也是侍郎官职。
这批人进去的时间久些,约摸是半个时辰。
最后一个来的人并未乘轿,而是步行至此,他是纪知遥。
同样,纪知遥在晋王府里也坐了半个时辰。
这些人走进晋王府时,晋亲王还躺在榻上,听得下人来报,他干脆闭了眼睛,假装昏迷,一个也未见。
温北川听着探来的这些消息时,两指转着一个精巧的小茶盏,皱眉问道“皇后那边呢?”
“皇后并未出宫,但托人去晋王府传了话,让他节哀顺变。”下人司思回话。
温北川按了下额角,“如今朝中有一个说法,是有人出卖了军情,吕世子才落入敌军陷阱,惨死当场,这个出卖军情的人已经被拿下了,正在押解回京的路上。只待他到京,就能指认背后主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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