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列里的人已尽数跑出去了,独留她落在最后,凉烟甩开胳膊全力向前,双腿却如同灌了铅,连迈开都费劲。
三百人的队伍,前簇后拥跑在前方,距离越拉越远,凉烟吊在最后,颤颤巍巍小跑而行。
杨教头负手望着,一副早知如此的神色摇了摇头,那小子的身形过分瘦小,绑着个沙包袋跑都跑不起来,行动速度如同上了年岁的老婆子,这种人上军营来,纯粹就是让他看了来气的。
其它演练场的队伍也往训练营的营门汇去,拥挤在一起人头攒动,整体的速度慢了下来,凉烟不愿错过这个机会,卯足劲地想要追上自己的队伍。
训练营外头有多条环山路,每个队捡不同的道跑,一圈下来有好几里地,而他们要绑着沙包袋跑三圈,便是十几里地,光是想一想就让凉烟腿根打颤。
那些少年们虽是怨声载道,但也能接受,他们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家里连饭都吃不上了,才来这营里谋条生路,平日里干惯了重活累活,这点苦头还是能吃的。
杨教头队里那些少年抱怨间,不知是谁起了头,纷纷看向了坠在后头的凉烟,有嘲笑也有可怜的。
“这般瘦小还跑来参军,当军营里的饭是那么容易吃的?也不掂量下自己的实力,你们看他那能算跑吗,还没我走得快。”
“跑步都跑不动,就是个废物,去外头做苦力也没人要。”
“怪可怜的,这般瘦小,家里应该挺穷,连饭都吃不上吧。”
“你们不知?”先前撞翻凉烟的大块头故作神秘开了口。
那些少年们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纷纷追问起来,有认识这大块头的也叫了起来。
“方安,别卖关子了,要说什么你就直说了吧。”
方安不屑瞥了一眼坠在后头的凉烟,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还吃不上饭?那小子可是京都里过来的,贵公子,知道吧?锦衣玉食那种,跟我们这种泥地里打滚的哪能一样。”
方安话里的揶揄很明显,人群里也发出一阵阵嘘声,再看凉烟时,目光就有所不同了。
“背景一般的还来不了这里,能来的皆是一等权贵,也不知那小子是哪家的。”
“既然他家世显赫,那若能跟着他,岂不是比在营里还好,能顿顿吃上肉那种?”
“你小子脑子里在想什么呢,他们这样的人,如何瞧得上我们?往年又不是没有,一个个自命清高得很。”
方安见众人讨论上了,哂笑:“再给你们说件事,他跟往年那些个,又不一样,他能破了营里的规矩,享有单独的房间。”
这话一出,顿时怒乱声起。
“他娘的,此话当真?”
“不简单啊,这小子到底什么背景?”
“管他什么背景,就算他爹是帝王老子,这天高皇帝远的,顶个屁用。”
“我们十来人挤一间房,他却独享?凭什么?”
方安继续道:“公子哥与我们自然是不一样的待遇,据我昨个儿打听的,他还带了两个护卫一同来营里伺候着。”
嘘声更大,嫉妒的人有不少,对凉烟的态度也就多了几分敌意。
“怎恁会享受,他干脆再带几个姑娘过来得了。”
“教头们不总将公平挂在嘴边吗?”
“单独房间,还带人伺候着,这算个什么狗屁公平。”
“这事要跟教头说吗?”
“蠢物,这很明显就是教头默许的,你去说,到头来挨骂的反而是你自己。”
“那就让他这么潇洒着?我看不过眼。”
在别人口中潇洒着的凉烟此时只感觉生不如死,她现在连营地大门都还没出,就已经累得面色白了几分。
随着队伍往外通行,速度又逐步加快起来,凉烟叫苦不迭以为又要拉远距离时,却发现队里有三人放慢了速度,时不时回过头看,似乎是正在等着她,其中就有先前撞了她的那个大块。
凉烟直觉来者不善,干脆目不斜视,保持着自己的速度前行,跑至他们身旁时,准备绕开,那几人却并不准备放过凉烟,呈包抄式围了过来。
“你们不跑步,拦我做甚?等着跑在最后面领罚?”
方安冷笑:“有你垫底,我们还会害怕跑在最后头?”
凉烟不明白这人为何要针对自己:“方才你故意撞了我,还未与你追究,眼下又想与我为难?我们是否是认识的?”
“认识?我等穷小子高攀不起。”方安身旁一个长脸男子愤然瞪着凉烟。
凉烟只觉得莫名其妙,本就累得气息不稳,吭哧了好一会才说出话来:“我一人吊在最后也觉丢脸,你们要陪跑,便陪着吧。”
大队伍已经远远跑开了,最后面几人就显得格外醒目,站在岗楼上瞭望的教头们发现了后,议论开了。
“那几个磨磨唧唧的,是谁手里的兵?”
“隔着距离,有点看不大清脸。”
“这几人不快些跟上队伍,在那做什么?真想受罚不成。”
“那个小个子的,有点眼熟啊,杨教头,像不像京都里来的那个?”
杨教头沉着脸,没吱声,跑圈才开始那会,他就注意到凉烟速度奇慢了,随后登上岗楼他就率先注意到了这一幕,心里对凉烟已是极为不喜。
其他教头知晓是谁后,话语更多了。
“原来是他啊,他似乎被三个人给缠上了。”
“老杨,三个对一个,算是欺负人了吧,你不管管?”
杨教头冷哼:“京都来的,少不了一身臭毛病,若不是那柏桑挑事,怎会被针对?管?这样的人,没救,烂泥扶不上墙,别影响旁人才好。”
杨教头话音刚落,宴星渊踏着阶梯而上,将话接了过去:“杨教头什么时候成了这般武断之人?只远远瞧上一眼,便知是非曲直。”
众教头皆回过头看,带着热情打起了招呼。
杨教头语气缓和下来,只是话里并无赞同:“这第一日,相互之间还不认识,若非那柏桑惹是生非,他人又怎会注意到他?我知你与他熟识,定会为他讲话,但凡事还得讲个理字。”
宴星渊站到杨教头身侧,望着下面几人,冷淡道:“讲个理字?若真讲理,杨教头又怎会妄下定论。”
杨教头脾气向来不好,被驳了话本想发火,但对上宴星渊,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暴躁。
宴星渊却是一改往日的寡言少语,接着道:“有一点你说对了,我与他的确熟识,所以相比于杨教头的臆断之言,我更了解柏桑的为人,他并非惹是生非之人。”
杨教头讪讪:“此话不错。”
此时的凉烟焦头烂额,本就跑得吃力,那三人还左冲右突地干扰,稍有不慎就要被绊倒,终是怒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如此针对我,到底有何目的?”
方安:“目的?你待在这营里,我们便会一直针对你,明白了?哪来的,就滚回到哪去吧,营里可不是你能戏耍的地方。”
凉烟明白了,这几人必然知晓她从京都来,故而心有仇视:“我自愿来此,来了,便没想过回去。”
那几人上下扫了凉烟几眼,嘲讽开了。
“莫说我们哥几个看不惯你这贵公子,就单说你这干瘦的身板,没想过回去?你能坚持得了几天?”
“绑上两个沙包袋就累成这样,你还上什么军营,干脆滚回去绣花吧。”
“你们看他那副文文弱弱的模样,活像粉郎。”
凉烟专注着避开他们的推搡,脚下未停:“既然你们都认为我坚持不下去,何不等等看?”
方安舔了舔干燥到裂开的嘴唇,冷笑:“自以为心气很硬?行,我就等着看好了。”
其旁两人接话:“等着看你哭爹喊娘,灰溜溜地滚回去。”
方安几人不再干扰凉烟,加快速度追向前面的队伍。凉烟心里并没有放松,反而更为沉闷,这天冷寒,而她额上的汗已浸湿了发丝,绑着沉重的沙包袋跑十几里地,于她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在京都跑步的那一个月,有卫忱仓在一旁鼓励支持,每日里也只是让她突破自己,一直保持着循序渐进的步调,虽苦虽累,但能够坚持下来。
而在这营里,不会有人给你循序渐进的机会,这里只有强者生存,弱者淘汰,在同一个目标下,你做不到,而别人可以,那你就是比别人差。
凉烟心头苦涩,她现在的身体与以前相比,确实进步了许多,但和那些小牛犊般强壮的少年们相比,她差得太远了,这是事实。
但她不想放弃,有差距,那就想办法去弥补。
第三十章
落后于人知迎难而上,与直接放弃,全然不同。
已有人跑完一圈,且很快就反超了凉烟,他们带着笑意回过头看,嘲弄不加掩饰,以方安几人最为过分,从她身后赶超的时候,径直从后面撞过来,直撞得凉烟趔趄着差点扑倒。
凉烟深吸气,稳住步子继续向前跑,她眼里只有前方的路。
凉烟跑完第一圈,已经直不起腰来,那些跑得快的,已经开始跑第三圈。
凉烟跑第二圈,速度最快的那批人已经跑完,有好事的,就站在那看,嘲着凉烟抬步都难。
凉烟跑第三圈,已是摇摇欲坠,在旁捡了个稍粗的木棍,用手臂的力量支撑,如同划船般拖动着腿继续向前。
那些少年尽数跑完了,回了演练场休息,也有三三两两还未走,或站或蹲在那,冲着凉烟指指点点。
“京都来的就是娇气,你们看他跑得那样,身子都佝偻下来了,就差跪下来手脚并用。”
“这小子铁定跑不完三圈,就等着挨罚吧。”
“他慢如龟速,跑不跑完三圈已经无甚意义了,总归是挨罚的。”
......
议论纷纷里,凉烟埋头杵着棍子前行,喘着粗气浑身都在发抖。
“公子,我陪您。”沉静平稳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凉烟抬头去看,面前站着卫忱仓,勉强朝他挤出一丝笑来:“你怎地过来了,你我不同队,还是去教头那儿集合吧。”
卫忱仓腿上绑着沙包袋,如同仍在帝都时,每日里伴跑那般:“公子放心,我已经请示过教头了,无碍。”
凉烟点头,有人伴跑,总归比自己一个人强撑着要好上许多,她稍稍恢复了些精神头。
岗楼上,教头们正扯着闲话,有人注意到下面的情况,另起了话头。
“那小子身边多了个伴跑的。”
“看到了,那不是他的护卫么,倒挺忠心的。”
“他们不是一个队的,这样伴跑合规矩吗?”
一个眉头上有痣的教头将手一挥,嚷开了:“怎就不合规矩,又未曾搀他背他,陪着跑而已,无甚问题。”
“看你这般维护,那护卫是你队里的吧?”
那黑痣教头嘿嘿笑了两声,目光里带着赞许:“那小子叫卫忱仓,是今日我队里第一个跑完的,甩开后面一大截还轻轻松松,面不红气不喘的,态度举止也有模有样,我看他很不错,是个好苗子。”
“做护卫的,总归有点武功底子。”
“好苗子又如何,京都来的,总有一天会回去,不上战场,再好又能如何?”
黑痣教头听得这话,皱起眉头,那颗痣陷入挤出的川字里。
有教头骤然想起了什么,环视一圈后奇道:“星渊呢?怎没见着他人了。”
“他早就下去了,问他做甚也不说。”
“以他的性子,会说才奇怪了。”
“我看到他了,在那边,他去了杨教头队里的演练场。”有教头说完抬手指了方向,其余人皆扭头看过去。
演练场的空地上,一帮人径直坐在地上歇息,讨论一会能吃到什么。
方安正对身旁几人说笑着,提起凉烟,嘲弄道:“你们说那傻子最后会不会爬着回来?”
一道影子罩在方安头顶,浸着几分冷寒。
“他爬不爬我不知,现在该爬的,是你。”
方安瞬时变了脸色,凶意尽显,猛地抬头,观面前这人形相清癯,哂笑:“哪里来的臭小子不知死活。”
方安不识得宴星渊,一旁里却是有人识得的,坐在他身侧的两人咽了咽口水,吓得连话都不敢说,周边坐着歇息的少年们则是带着兴奋围了过来。
“我昨日也在演练场,正好见识到宴兄和总教头的比试,总教头那般凶,却没几招就败下阵来,宴兄实在是太厉害了。”
“我跟老兵们打听,问到了许多有关宴兄的事儿,那是名副其实的营里第一人,即便是教头们,也没一个是宴兄对手。”
“何止啊,我听说是所有教头一起上,宴兄也能轻松击溃。”
“宴兄这般强,此次上得战场,定能锋芒毕露,挣下军功。”
那些围拢过来的少年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开了,望着宴星渊的目光里满是崇拜。
方安被这些话给吓得不轻,慌乱想跑。连总教头都不敌的少年,他又如何是对手?
他动作极快,本是坐在地上的,霎时撑身想起,只是宴星渊动作更快,霍然往前一纵,抬手将他拍得一屁股坐下。不甘心下,他翻了个身手脚并用,想要拉开距离再跑,宴星渊抬脚踩其背,将他压得彻底趴了下去,像个王八似地手脚乱舞,却动不了身,这才彻底知了怕,急急求饶。
“我知错了,昨日在演练场未能一睹兄台风采,这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勿怪,勿怪。”
宴星渊面色清冷,不仅没有放开方安,还将脚往下压着蹍了蹍:“柏桑是我小弟,你与他为难,我怎能放任不管。”
方安心里头正疑惑着怎就惹到了这尊大神,听得这话瞬时明了,慌忙出声道:“方才是我一时糊涂,我保证,日后对柏兄绝不敢有分毫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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