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府今年有两位考生,随着春闱日子越来越近,府上的气氛也越发紧张。林氏隔一日就要给沈清和秦川送来一些滋味的汤药,可又害怕滋补过头,听说是专门找了大夫请教过的;程景每天下午回来都要给两位考生说一下今天在外面听到什么小道消息了,比如说今天听到今年的考题似乎与农业有关,明天又听到似乎要考富国之策;程萱呢,最近也不敢来打扰沈清了,连信也不传了,倒是每天都要去林氏的小祠堂里拜拜菩萨呢。
沈清心境倒还好,毕竟是参加过高考的人了嘛,沈清最近不仅读书,闲了还要拉上秦川去练习一下生炉子做饭,要知道春闱可要考九天啊,这九天吃喝拉撒都得待在那个小房间里,很有必要提前练习一下生存技能的。
会试前一天,林氏和程萱在沈清这里收拾东西,被褥、炉炭、吃食、笔墨应有尽有,程景害怕沈清太过紧张,就在旁边给沈清做心理辅导:“无浊啊,你就大胆去考,考不中也没什么,咱再等三年就好了,反正咱年轻,每年考春闱的老头子都一大把呢。”
“哥~”
程萱瞪程景一眼,眼中都要蹿出小火苗,你这是鼓励人呢,还是专门说丧气话呢?
林氏也瞪程景一眼,然后对着沈清说道:“别听景儿在那乱说,你就好好考试就行,别的什么也不用担心,还有”,林氏指着那个箱子说道:“我给你准备的东西都在这儿呢,你马上再好好检查检查,我也没经过这事儿,还是萱萱专门跑到外祖家问的,也不知道对不对。”
程萱外祖,也就是林氏的娘家是言情书网,上一届还有人参加春闱呢,对此事倒是经验丰富,程萱去细细问了,还一条一条的记在纸上带回来的。
沈清对林氏和程萱都是真心感谢的,此时面带笑意说道:“准备的很齐全,就算是我自己准备也没有这么好了,辛苦夫人和萱萱了。”
程萱甜甜一笑,她现在对着沈清可没有以前那么害羞了,每次见沈清都是小脸带笑的,她已深深的明白,自己再不好意思的话沈清就要被别人抢走了,自己可得把人看牢了。
林氏是个温柔的人,此时倒是一脸趣味地说道:“有什么辛苦的,我生下景儿之后,总是想着什么时候也给景儿做这样的事呢,本来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还能做这一回,也算是成全我的愿望了呢。”
程景正在啃苹果,听到此话一口把嘴里的苹果咽下,差点儿没噎死他,他刚把苹果顺下去就嚷道:“娘你怎么能这样埋汰你儿子我呢,我是读书不行,你还可以指望程钰啊,程钰要是还不行的话,我以后给你生个沈清一样的孙子总好了吧。”
沈清眼睛一斜:你这是骂人的吧,刚刚苹果怎么没噎死你啊……
沈清正在默默的吐槽程景,就有小厮来找,说侯爷要沈清去无为斋,林氏道:“那你赶紧去吧,侯爷或许还想给你交代些什么呢。”
沈清便去了,书房内程侯爷正在看书,看见沈清来了指着前面的椅子道:“坐。”
程侯爷将书本放下对沈清说道:“你的才学自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考试期间正常发挥就是,我今天叫你来是给你说一下这次春闱主考官的事情。”
沈清静静听着。
“这次春闱的主考官是翰林院大学士纪欣,纪大人今年已经六十岁了,平时只在翰林院管管修书的事,这回是第一次当上主考官,听说很是开颜啊,上到副主考人员的任命,下到考试所用纸张,纪大人都一一过问呢。”
程侯爷这话里有好几层意思:
六十岁了还只管修书的事,还是第一次当上主考官——怀才不遇,很可能是本身性格有问题,不懂官场之道,也就是说这个纪大人很可能是一个古板固执的老头子;
连副主考人员的任命都要管——这是你管的事嘛,皇上问你意见了你再说,没有问的话就还要说,这就讨人嫌了,可见的确不知变通;
连考试纸张都要管——控制欲很强啊。
沈清听着真是觉得牙疼,大家都这么熟了,说话就不能直接一点嘛,非要在这云山雾罩的。
沈清开始思考起来,依程侯爷的意思,这位纪大人并不是一个合适人选,可他还是当了这个主考官,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呢?
皇上已经很老了啊,朝中皇子们肯定内斗的厉害,估计各个派系的人都在争这个位置,要知道主考官不仅仅是负责这次春闱的事务,这一榜的进士都要喊人家一句座师呢,古人讲究天地君亲师,这关系可密切的很,皇子们这是在争人脉呢。
皇子们都在争,皇上为了维持平衡,会不会直接委任一个什么派系都不是的人呢?
这个很有可能啊。
“朝中为主考官这个人选争吵的很厉害吧?”沈清虽是在问话,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程侯爷勾唇一笑,对沈清道:“你天生就很适合做官啊。”思维敏捷,反应迅速,关键是对朝堂上的勾当了然于心,一点儿也不像寒门出来的,倒像是那些大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
程侯爷有时候也不得不感叹天分一事,程景自是从小精心教导的,可是在政治觉悟上却是比不上沈清的,不过也没有关系呢,眼前的这个人现在是自己人,还是上天送来的呢,程侯爷每每想到此,也不免得意一番。
程侯爷不再卖关子了,直接说道:“这次主考官虽是纪欣,但真正做主的人却是副主考姜维先,姜维先是皇上嫡系,但因资质尚浅当不了主考官一职。姜维先此人呢,年轻气盛,桀骜不驯,不会太喜欢平淡的文章,与纪欣的品味刚好相反,所以这次春闱哪种风格的文章会比较吃香,我也说不清楚,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两人谁能拼的过谁。”
这的确猜不出来最后谁说的算,姜维先是有皇宠在身,可纪欣年龄大脾气大啊,老头子一犯起倔来谁知道会怎么样啊?这就跟一个小媳妇伺候两婆婆一样,真是不好做人啊。
沈清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指,心想你这时候给我说这些不是扰乱军心嘛,沈清问程侯爷:“你对秦川说这些了吗?”
“没有,我怕他想多了,反倒不利于发挥。”程侯爷自认十分的善解人意。
沈清目光一凝,直直看向程侯爷:大爷的,现在我想多了怎么办?
第26章
第二天卯时初,沈清就从床上爬起来了,简单洗簌后就开始检查要带进考场的东西,确定万无一失了才开始吃早饭,吃到一半秦川就来了,带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深思倦怠,就像刚被女鬼吸食完精气一样,沈清招呼秦川坐下,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一直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就做好多奇奇怪怪的梦,睡了比没睡还困”,秦川恹恹地说道。
这是典型的考试恐惧症啊,这样的状态进考场可不太好,沈清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做一个心理辅导老师了。
沈清饭也不吃了,把筷子一放,就问秦川道:“很担心?”
秦川看看沈清,点点头:“我很希望能考中,但又怕自己没那个命,让娘亲和妹妹失望。”
沈清心里叹一口气,姑太太那样的人相必时常在秦川面前念叨要光耀门楣一类的话,无形中给了秦川太大的压力了。
沈清坐正身子,对秦川道:“我最近读到孟子的《公孙丑上》,里面有一句话我很喜欢。”
秦川看向沈清,一脸的疑惑,想着怎么突然又说到学问上的事了。
沈清自顾自说着:“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秦川眼睛一闪。
“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
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
兴之所在,与君痛饮三百杯。”
沈清的声音不高却极稳,配合着他那郑重坚毅的神色,自有一股豪迈与无畏,只让人听的热血沸腾,只觉得这人生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自己,沈清微微抬头,昏黄的烛光照在他那尽是睥睨之色的脸上,犹如天神下凡,他语气铿锵:“秦川,怕什么?历经万般红尘劫,犹如凉风轻拂面。”
……
程景自认为是个讲义气的人,这天耗尽了半生的心力才从那勾人的被窝里爬出来,一起和程萱秦瑶去送两位考生,然而,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他那一向温良腼腆的秦川表弟两眼泛光面色潮红呼吸加快,怎么看就不像是去参加考试,倒像是第一次去逛妓院。他走到两人跟前,对秦川进行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观察,而自己的小表弟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难以自拔,连眼色都不给他一个,程景很是怀疑这人被下降头了……
时间差不多了,程景就要送沈清和秦川过去,就听到程萱小声地问道:“我们能不能也去送啊?”
程萱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旁边的秦瑶也是目露期待,程景想着今天这么重要的事情女孩子跟去瞎掺合什么啊,立即就要拒绝,刚说道“姑娘家去什么去”,旁边的秦川已是抢了话,他面部严肃语调激昂:“想去就去,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
现场出现了一瞬间的静默,程景程萱和秦瑶感觉精神上受到了惊吓,他们先是一脸震惊地看着秦川,而后又不约而同地看向沈清,他们三人在此时达到了心灵合一,那就是秦川的种种异常绝壁与沈清有关。
沈清就两手揣到袖子里,脸上呵呵呵呵地笑着,一副淳朴憨厚老农民的样子,心里却在想:这心理辅导太成功了怎么办?怎么感觉弄成传销了啊?
……
会试分为三场,每场三天,也就是说要在贡院里待九天。沈清经过层层搜查进入考间后,发现这地方还可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沈清将东西摆放整齐之后就开始闭目眼神,待到了考卷发下以后,沈清一看,题目都是一些中规中矩的,并没有什么太偏门的,沈清思考一阵就下笔写起来。
前两场都很是顺利,只是最后一场的策论里有一道题,让沈清有些为难,这个题只有一句话: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这句话倒是简单的很,出自《论语·为政》,是说君子和小人的区别的,“周”,亲和之意,“比”,勾结之意,表面意思就是君子合群而不与人勾结,小人与人勾结但不合群,也可以理解为君子以公正之心对待天下众人,不徇私护短,而小人则结党营私。
沈清微微沉吟着,这句看着简单,可怎么写啊?要写到怎样的深度?是流于表面论述一下君子与小人之不同,还是深层挖一下结党营私呢?如今朝中就跟清朝九子夺嫡一样,朋党林立,写君子和小人吧,难免太过于浅薄,可是写的深了,万一踩到雷区怎么办?可别考个进士还把自己小命弄丢了……
沈清权衡良久,想着既稳妥又出彩的法子,就得体现一个“纯”了,做人有纯心,为臣有忠义,沈清定一定心,就在草稿纸上写起来。
沈清在贡院里只觉得时间飞逝,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而贡院外的人只觉得度日如年,程萱从第一天开始就加入了拜佛大军,一天三炷香,虔诚地不得了,而且她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的小孩子心最诚,在菩萨面前许愿的话最容易成真,天天不仅自己拜,还把程钰拉来拜。程钰前两天还觉得好玩,乐呵呵地跟着程萱,程萱怎么做,程钰就跟着怎么做,到后来程钰觉得无聊了,一见程萱来找自己就跑,他觉得他是能逃离自家姐姐的魔掌的,但他很是不知道一个恋爱中的女孩子有着怎样爆发的力量。
程萱带着橘心两头劫程钰,三个身影就在镇北侯府里面撒欢儿移动着,到最后程钰都快跑吐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肯起来了,程萱此时发髻也乱了,脸也红的跟苹果一样,她一手按着腰部,跌跌撞撞地就走到程钰旁边,蹲下去一把按着他的手,喘着粗气说道:“不准再跑了……”
程钰直接扑到程萱膝盖上,断断续续地哼咛道:“我真不想去上香了……”
两个人在那喘了半天的气,才算把这口气顺下来,程萱开始使用怀柔政策,她拉着程钰的小胖手道:“咱去上香都是为了沈大哥和秦川哥哥啊。”
程钰嘟着嘴:“以后你要嫁给沈大哥,我又不用嫁给她。”
程萱听到这话虽然觉得有些小害羞吧,但心里还是甜滋滋的,那天早上她可是把他送到贡院门口的,他进去之前还跟自己说话了呢,他说“等着我”,那声音那么的低沉,那么的悦耳,那么的勾人心魄,当时虽然天还黑着,但她想他的脸上一定是那种笃定自信的神色,他的眼中一定满满都是深情,她想,他与沈清的缘分都是命中注定的,要不然当初怎么是沈清把她从河里救出来的呢?
程萱换一种思路,她对程钰说道:“沈大哥对你多好啊,他带你出去玩,送你盆景,除夕那天晚上,你输的那么惨,不都是沈大哥帮你赢回来的,他还让大哥给你守夜,你不是说那天晚上你睡的最香了嘛。”
程萱一脸期待地看着程钰,程钰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想着沈大哥为自己做了那么多,自己为他拜拜菩萨也是应该的,就点点头,从地上爬起来就和程萱来到了小佛堂。程钰这回拜菩萨可认真了,他不太懂科举,但也知道状元是最厉害的,就跪在蒲团上大声说道:“菩萨啊菩萨,让我沈大哥做状元吧……”
程萱则在心里说道:沈大哥这么厉害,一定会中进士的,菩萨你就保佑他一切顺利吧。
……
会试结束之时,贡院大门全开,一群瘟鸡一样的人从里面缓缓走出来,甭管考的好不好吧,都跟霜打过的老茄子一样,沈清觉得自己最少老了五岁,这次回去可得好好滋补滋补。
沈清正走着,就听见好像有人在唤自己,这声音还熟悉地很,沈清一抬头,原来是程景,他今天穿着一身银灰色滚黑边长袍,头上插一根水头极好的玉簪,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油光发亮,额前还偏偏要留下一缕,随性地搭在眉前,一股浪荡贵公子的气质扑面而来,在这一群仿佛被吸了精气的学子们中间,显得尤为突出和……风骚,好多来接哥哥的姑娘们,一边找着自家哥哥,一边还要瞅两眼这人中奇葩。
程景一走过来直接勒住沈清的脖子,本想着表示一下哥俩好,奈何如今的沈清脆弱得很,直接就被程景勒的翻了白眼,程景还在那高声评论道:“你们不就是考个试嘛,怎么一个个就跟纵欲过度一样啊……”
沈清再次翻了白眼,拉住程景赶紧走,生怕这些学子们在此状态下还能爆发出洪荒之力,然后把程景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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