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太后已急急站起身来,叫嚷道:“走,哀家要去见皇上。”
荣太后带着一帮人急匆匆地走到御书房,未经通传就要进去,被大太监方敬急急拦下了,他矮着身子陪着笑道:“皇上正与众位大臣议事,吩咐谁都不能打扰,娘娘若是没有急事不如先回去,马上等奴才回禀了皇上,皇上亲自去看望太后可好?”
荣太后神色恍惚,知道皇上这是不想见他了,不由心里一阵阵发灰,他们一行人急匆匆地来,又失魂落魄地回去,荣太后呆坐在宫里的紫玉珊瑚屏榻上,这是历代太后传下的东西,雕琢精致色泽绵润,荣太后坐在上面却只有一张死寂的脸,徐嬷嬷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情急之下说道:“这事都是那个沈清做下的,他不是个好东西,信上不是说也被人捅了一刀生死不知嘛,这就是报应,或许他死了这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荣太后其实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从皇上派人南下的那一天就知道,他也知道自家大哥是有些不干净,可是皇上为何如此狠心,连她的面子也不顾。
荣太后心里恨的要出血,她这一辈子看着光鲜亮丽,可是其中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前半辈子被云贵妃压一头,好不容易干掉云贵妃登上太后的高位,可是娘家竟然落个如此下场。
荣太后将手放置在刻有飞凤浮雕的扶手之上,手指用力,肚疼处生疼,却比不上心中伤痛的万分之一,她急需一个宣泄口,徐嬷嬷的话恰在此时响起,对啊,这事是皇上让沈清全权处理的,皇上或许没有抓人的意思的,肯定是沈清自作主张的,对,肯定是这样的。
荣太后脸上神色变换不断,最终她俯下身子对着葛恩说道:“哀家记得沈清家娘子已经有五个月身孕了,对吗?”
葛恩心里狠狠一跳,仍是道了一声“是”。
荣太后的声音里带着无比的压抑,还夹杂着一丝颤抖:“把沈清被刺杀的消息放出去,让他家娘子知道”,荣太后深深闭上眼,忽略心中的那份不适:“她能不能挺的过去,就看天意吧。
……
夏日天亮得早,辰时初程萱正和沈秀才沈沐一起吃早饭呢,程侯爷就带着林氏来了,程萱奇怪问道:“爹爹今天不用上朝吗?”
“这两天事情不多,就请了一天假,刚好把你们送到庄子上”,程侯爷神色沉稳:“城外到底凉快些,亲家公和你在那里也好过些。”
沈秀才表示感谢,只是程萱有些疑惑:“哪用这么急的?我们还没收拾好呢。”
林氏上前扶住程萱,婉声劝道:“就是去住一段时间,也不用怎么收拾,刚好你爹爹今天有空,那咱们就去吧。”
程萱却盯着林氏细细看着:“娘你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吗?怎么脸色这么不好啊?”
“有吗?”林氏下意识低下脸,后又强笑道:“都是昨天晚上太热了睡不着,所以今天才想急着走呢。”
程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还是让吴妈妈去收拾了,半个时辰以后一行人坐上马车开始出发,程萱和林氏坐在一辆车上,她手扶着肚子眉眼低垂,似在思考什么,半天都不说话,林氏关切问道:“怎么了?”
程萱转过头正正看着林氏:“娘,你和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啊?”程萱的表情先是疑惑,后突然想到什么,表情开始紧张,语调也急切起来:“是不是跟夫君有关?”
林氏下意识地捏住衣角,快眨了几下眼后露出一张笑脸,说话也格外缓慢:“哪有,你思虑太过了,就是去庄子上住几天罢了,你若心里实在不放心,也可以早点回来的。”
程萱脸上仍然有些狐疑,但也不好乱猜,只好强压下心中的忧虑,此时马车驶到城门口,正是南来北往人最多的地方,突然就从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就听到一个粗旷的男声大声嚷道:“嘿,你们知道吗?江南那边出事了!”
程萱听到江南这两字下意识就被吸引过去,心中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咚咚咚”跳起来,她一把掀开窗帘,还没找到说话的人呢,那个声音就又传来了:“此次去江南办事的沈清沈大人,就是前两年的那个状元,长的很俊的那个,被人拿刀捅了,听说都快死了呢......”
程萱整个人都木木的,手还维持着掀帘的动作一动不动,她好像听不懂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头一点一点地转过来,迷茫的看着林氏,好像在询问,但只觉得林氏嘴唇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她却完全听不到,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好像被屏蔽了……
等到程萱终于可以思考的时候,外界的声音又哄的一下子全撞进她的耳朵里,她心里一阵钝痛,脸上有些凉,然后就有水滴落在她云锦衣服上红线勾勒的桃花花蕊中,那红色越发鲜艳,像鲜血一样,她握住林氏的手,声音及其缓慢的,小心翼翼地问道:“娘,他们刚刚在说什么?”
林氏这边又伤心又害怕,她没想到消息传的那么快,他们已经努力把程萱带走了,可还是没躲过。
林氏还在尽力补救,她反握住程萱的手安慰道:“萱萱你放心,沈清没事的,他就是受了一点小伤,养养就好了,外面都是传错了。”
程萱此刻的思维异常清楚,她有些干燥的嘴唇微微颤动,目光飘忽,声音似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那你们为什么要把我送到城外?”
“是怕我知道以后受不了吗?沈清受了很重的伤,是不是?”
前一刻的程萱还是平静的,后一刻就像是压抑已久的火山瞬间爆发一样,她目光没有焦点,整个人明显急燥起来,嘴中不住说道:“我要去江南,我要去找他……”
林氏彻底慌了,扶住程萱的手试图安抚她,可是此刻的程萱已经理智全失,她不管不顾地掀开马车帘子,对着车夫吼道:“送我去江南!快点,我要去江南!”
程萱此时已经接近于崩溃边缘,她一心一意就是要去江南找沈清,她要亲眼去看看他的伤势,怎么可能就要死了呢?一定都是别人瞎传的,她亲眼去看看就知道了,肯定是别人误会了……
车夫愣在那里不敢再走,程萱急了,一把抢过车夫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就要甩到马身上,这时突然觉得后颈一疼,一瞬间好像所有的感觉都远离了,只是心那里空的厉害,她最终倒了下来,倒在刚刚赶来的程侯爷身上。
林氏慌慌忙忙爬出来,哭的不行:“这可怎么办啊?”
程侯爷眉头拧成一个大大的结,心中酸楚,最终无奈道:“先回去吧。”
第76章
程萱感觉自己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可是又睡得很不踏实,她不停地做梦,梦中一直想要去一个地方,可是脚就像被什么缚住了一样半步都迈不出去,她害怕、心慌,不停地挣扎,终于,她可以走动了,她发了疯似的往前跑,远远就看见一个人躺在血泊里,那颜色真红啊,刺的人眼睛疼,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前去,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夫君沈清的脸!
程萱猛地坐起来,她满头都是汗,脸色煞白,心跳如万鼓击鸣,一时之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她喘着粗气打量四周,就看到了自己娘亲哭红了的一双眼。
程萱想起来了,她把被子一掀就要下床去,却被刚刚走进来的程侯爷拦住,程侯爷认真注视着程萱的眼睛,无比郑重道:“萱萱,你相信爹爹吗?”
程萱下意识就点点头,她心中的爹爹一直都是无所不能的。
“那你在京城好好待着,照看好肚子里的孩子,我去江南替你看沈清好不好?我一定把一个完好如初的沈清给你带回来,行吗?”
程萱有些愣怔,这时沈沐跑过来蹲在程萱前面,她扬起一张坚毅的脸庞,语气肯定:“嫂嫂你放心,我哥哥一定没事的,他那么厉害,没有人可以杀得了他的,或许现在他正在给你写信呢,也或许,报平安的信现在就在路上呢。”
沈沐抬起手轻轻放在程萱的肚子上,然后一脸惊喜道:“嫂嫂,你摸摸,孩子在动呢,他一定也在告诉你哥哥没事呢,你在京城等着,等到程伯伯把哥哥带回来,你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呢。”
林氏也在一旁劝道:“萱萱,你要保重身子啊,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孩子呢。”
“孩子……”程萱抚着自己的肚子,那里有一处一跳一跳的,她可以感受到那个生命的存在,那是她和沈清的孩子,两行清泪从程萱眼中缓缓流下,她看着程侯爷,泪眼朦胧:“爹爹,你一定把沈清好好带回来好不好?”
“好”,程侯爷看一眼程萱,转身便向外走去,在屋外他看到了沈秀才,这个从听到沈清遇刺之后就一言不发的男人,他对程侯爷深深一揖,宽大的袖子中露出一双微微颤抖的双手,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凝结成一句话:“一切都拜托侯爷了。”
......
再说沈清这边,那天被刺之后浑身是血地躺到地上,旁边的程景吓得心脏都不会跳了,一边声嘶力竭地喊大夫,一边颤颤巍巍地查看沈清的伤口,伤口处刀还插着呢,鲜血淋漓,地上都流了一大滩,程景不敢拔刀,抖着手从袖子里掏出止血散,又觉得无处下手,最后不管不顾地把一瓶子都倒了上去,嘴中不住吼道:“大夫呢,他妈的大夫呢?”
现场乱成一片,官兵守在一边不许旁人再靠近,过了一会儿就见高一拉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跑来了,本就是炎炎夏日,那大夫还算年轻,此刻也是喉咙冒烟,大喘粗气,真想倒地上不起来,程景如见救星一般把他拉过来,吼道:“你快看看,先止血,马上都流干了!”
那大夫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结果一见伤口就皱起眉头,只把旁边的程景看的心惊胆战的,大夫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把伤口周围的衣服剪开,仔细看过之后长出一口气,嘴中念道“还好还好”,然后一边着手处理,一边对程景说道:“大人放心,这伤口看着厉害,但是没有插入紧要地方,能救的。”
程萱只觉得一颗心这才落回实处,然后就是满心的愤怒,妈的,光天化日之下就要杀他们,当他们是死人吗?程景问旁边的人:“那个王八蛋呢?”
士兵回答:“回大人,已经抓到了,该怎么处理?”
程景紧紧磨着后槽牙:“先给我牢牢看起来,等我有空了再去收拾他。”
沈清被抬回清风小筑了,程景在旁边片刻不离地守着,但沈清一直没有醒过来,晚上还发起高烧来,程景整个人就像一只暴躁的狮子,揪着大夫问道:“你不是说他没事吗?怎么到现在了都不醒?”
那大夫吓得哆哆嗦嗦的,硬着头皮说道:“我说的是能救,但他伤口那么深,是重伤啊,肯定要昏迷一段时间的,至于发烧是肯定的,如今是夏日更是危险,所以要仔细看护啊,至于什么时候醒,就看他自己了。”
眼看着程景又要发火,大夫赶紧补充道:“你放心,这位大人身体底子好,应该没事的。”
程景觉得心里燥的要死,一手把领口解开,耐着性子说道:“行,你好好治,治好了有赏,要是治不好,老子给你赶出杭州城!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大夫觉得自己倒霉死了,好好在药铺里待着就能遇上这种事,但也没办法啊,还是跑去看着煎药了,这时傅仲和宁简一块儿来了,傅仲看一眼沈清,他躺在床上脸颊通红,嘴唇都干的起皮了,看着虚弱的很,问道:“大夫怎么说啊?”
程景皱着眉头:“说是应该没事,可就是醒不过来,愁死了。”
“沈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程世子宽心”,说这话的是宁简,他来到江南之后性子倒是沉敛了很多,程景因为沈清的话还专门找了人盯着他,不过那人报告宁简一天到晚很少出去,有时候也是出去转一圈就回来了,看着安分的很,程景此时也没心情敷衍他,“嗯”了一声就过去了。
宁简眼中一抹厉色流过,然后又抬起头道:“这次皇上派我来协助沈大人,结果到现在了我也没做过什么,心里愧疚的很,如今沈大人病重,接下来的事情就让我做吧。”
程景想着这种事情宁简也不敢做什么手脚,直接抱拳道:“那就劳烦宁大人了。”
宁简表示无妨,然后就一个人走了,傅仲看着离开的宁简,用扇子在两人之间比划一圈问道:“有事?”刚刚这两人看着也太生硬了吧。
程景瞟傅仲一眼,没好气道:“一边去,烦着呢。”
傅仲袖子一甩,低声骂道:“真是属狗的”,说完也走了。
却说宁简出来之后先是回了自己的房间,刚在椅子上坐定,就有一双柔荑从后面缓缓伸来,虚虚地缠在宁简脖子上,呵气如兰道:“大人怎么不开心啊?”
缠着宁简的这个姑娘就是当初和含月一起被派来服侍的婢女,名叫绿绮,不同于含月在沈清面前的碰壁,绿绮一见宁简就知道这是个好掌握的,但是没想到一开始他还很坚持,一点儿都不碰她,不过像绿绮这种风月场合的女孩最会看眼色,他发现这位宁大人似乎从内心很是反感那位沈大人,说是反感,用嫉妒更合适,就像她嫉妒含月一样,这位是嫉妒那位沈大人呢。
绿绮真的很嫉妒含月,生的貌美不说,还被派去侍候沈大人,她可是见过那位沈大人的,真是一派好风华,她心动的很呢,不过听说含月在那位沈大人跟前一点脸面都没有,绿绮听说后暗爽,心中更是下定决心一要把这个宁简搞到手,狠狠压含月一头。
于是绿绮开始时不时地在宁简面前说沈清的坏话,什么道貌岸然啊,伪君子啊,靠着一张脸吃饭什么的,于是宁简对她越来越中意,终于在一次酒醉之后两人成了事,现在绿绮看见宁简又是黑着一张脸回来,想必是在那边受了气,再想到刚刚上头传来的话,心道这倒是一个好机会。
宁简独自喝下一杯酒,道:“无事。”
绿绮转过身子躺在宁简怀里,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宁简的下巴,娇嗔道:“我听别人说,这次沈大人江南这边的事情处理的极好,再加上又因此受了重伤,功劳可大了呢,回京后皇上肯定要大大嘉奖的。”
宁简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绿绮自是感受到了,然后状似无意道:“听说沈大人还把方家那位小公子给看起来了,沈大人真是好大的胆子呢,当初荣家三郎可是对这位方公子礼遇的很,说是皇上很看重母家,要是这位方公子出了点什么事,江南这边都要担责啊,如今沈大人倒是把这个烫手山芋接过来了,万一方公子在此期间伤了病了,更或者残了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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