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断她这一番拳拳之心的还是商驰本人。
商婵婵以《咏松》过关后十余天,商驰突然又提起了此事。
彼时正是早膳时分,因这日商婵婵要入宫,所以早早起来,难得跟父兄一起用早膳。
只见数位丫鬟捧了捏丝戗金五彩楠木食盒上来,将早膳一道道布上。
商婵婵因见一道野鸡瓜齑的配粥小菜,就笑道:“爹爹,野鸡瓜齑读起来很好笑——野鸡呱唧野鸡呱唧。”说着便自己笑起来。
虽说大家子吃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然此时丫鬟们还在拿手巾裹着乌木三镶银箸按席摆设,也算不得开始用膳,于是商婵婵兀自在说笑。
商铎很不明白女儿这个笑点在哪里,但仍是跟着笑了笑。
商驰就是此时开口了:“妹妹当日的作的《咏松》,背一遍我听听。”
商婵婵当场就惊了:这种死记硬背的课文,过了十来天不复习,谁能记住啊。便是黄蓉的亲娘,那般过目不忘的记性,看过一遍九阴真经就能当场默写出来,过上一段时间,也忘得三三两两了。
何况商婵婵对上诗文,根本就是郭靖本郭。
她怔怔地瞧着长兄。
商驰淡淡笑道:“忘了?这也无妨,既是自己做的,立时再做一首也是不难的。”
商婵婵这才明白过来:当日商驰哪里是放了她一马,只在这里等着她呢!
商骏和商骥虽不明白事情的原委,但秉承明哲保身的观点,都不去招惹商驰,只低头看面前的筷子,仿佛能再盯出两朵银花来一般。
唯有保宁侯哈哈大笑:“好了,你何苦还要折腾她。”
又对商婵婵道:“还不快向你大哥道歉,说下回不请人代笔了。此事我做主,就算过去了。”
商婵婵终于不敢再负隅顽抗,低头认了错。但只说是请夫子代笔。
商驰便道:“回头将‘诚’这个字写一千遍,好明白这个道理。”
商婵婵腹诽道:二哥叫我来写这个没问题,大哥你怎么好意思叫我诚实守信不骗人?被你算计过的那些人能瞑目吗?
大约是她面上露出了这个意思,商驰便道:“我是要教你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若没有把握面面俱到瞒天过海,就做个诚实的人。”
“你如今在宫中,在太后娘娘跟前,最要紧的聪明就是诚实。”
商婵婵站起身来垂手受教。
再细想往日宫中所见也有些了悟。
商太后为何喜欢皇后娘娘,并不是皇后娘娘有多巧多会讨好人,而是因她真正的性情贤淑,深明礼义,言容有度。
正如她之前故意装晕之事,不过因二皇子犯蠢做错在先,才有用处。
若是她真以为太上皇等人这样好糊弄,日后在他们跟前弄虚作假,绝对没什么好下场。
商驰的话,正如当日谢翎对她做的口型一般意思:不动。
在宫中,绝不能轻举妄动。
商婵婵因想起,这话黛玉其实也与她说过许多次,叫她在宫中务必凡事小心,不要急躁,更不要强出头。
只是她都是面上应下来,实则不怎么往心里去,正是没吃过亏的缘故。
如今因功课之事叫商驰这样当众点破,耳提面命一回,才终于有些明白其中的道理。
心中不由想着:我一向以为是我护着林姐姐,现在回想过去几月宫中之事,明里暗里原来是姐姐替我周全了许多琐事呢。
商婵婵这里想到了谢皇后,殊不知谢皇后这里也在想她的事情。
承恩公府诸位当家人,当日叫谢翎婚事惊了一回。之后却又在忙着与商驰一同办周老先生之事,只得先将此事放在一旁。
如今公务已完,谢家几位长辈商议了一番,首要之事还是要进宫向皇后娘娘回禀一声。横竖也是一家人,便好将事情和盘托出,听听娘娘的主意。
这次邹太君也不敢放心胡氏自己去交流,于是婆媳俩一同入宫见过皇后。
邹太君乃皇后生母,母女俩私下说话也没什么避忌,于是邹太君便一五一十的都说给了皇后。
谢皇后听闻也吃了一惊:“此事阴差阳错,竟成了这般?”
邹太君点头:“所以国公爷也叫请娘娘的意思,我们与商家联姻之事不知可行与否?若是从前,咱们也不好主动凑上去,免得结亲不成,反叫商家误会咱们,倒耽搁了大殿下。可如今,商家与咱们府上也算是亲近呢。”
谢皇后沉思片刻,面容静的如同一方玉璧。
邹太君看着女儿沉静至不露一丝情绪的神态,深知这是王府多年磨练出来的,再瞧瞧胡氏那样无忧无虑唇角含笑的样子,不由有些心酸。
一时谢皇后开口道:“姻缘本天成,说不得翎儿与商大姑娘真有一份缘。不然怎么两人性情这样投契,让儿还曾说起过,翎儿平日里十分照顾商大姑娘。”
邹太君一笑:“说起来,我还想问娘娘,怎么偏将那只镯子给了商大姑娘。”
谢皇后便道:“那日太后娘娘心情好,开口打趣着替商大姑娘要东西。因我给玉儿的那围项圈十分贵重,自然不能就给商大姑娘些小巧玩意儿,那岂不是下了太后娘娘的面子?于是只得摘了镯子下来。”
她顿了顿又笑道“说不得,兜兜转转,这镯子仍是我们谢家之物呢。”
皇后此言一出,邹太君便明白了谢皇后的意思,对这门婚事是乐见其成。
于是邹太君只道:“既如此,改日便叫国公爷去探探商侯爷的意思。无论成不成,彼此早知道些,也好了事。”
因想起谢翎那日神态来,邹太君心中倒是一突,嘱咐道:“若是不成,宫中还请娘娘费心,将两个孩子分隔些。断不能惹出事来带累了商大姑娘的名声。”
谢皇后自然明白轻重,点头应下。
因此事有了决断,谢皇后只眉目一松说起黛玉来:“其实玉儿的性情,与咱们家并不相宜。只是我自己的一段私心罢了。那日弟妹回府后,我就有些后悔。”
“想我平日行事也并不这样,偏这回连林大人的意思也不曾思虑半分,直接想以皇后之势做成此事,简直是魔障了一般。”
邹太君何尝不明白皇后的心病,见她如此说,不由叹道:“娘娘这些年是太苦了。”
皇后眼中略现晶莹,然而面上还是一丝不错的笑容:“苦吗?为着这皇后的位置,什么苦也是我自己该受着的。”
“只是,我却不想让玉儿再入宫门王府——贵妃自己歪了心肠,还以为我想将玉儿留给让儿,却不知我从未动过这样的心思。”
“她那样聪慧剔透的孩子,进这个金牢笼做困兽之斗有什么趣,争一辈子,最强也不过是我这样罢了。”
“不如寻一个好人家,安安稳稳一辈子。若是那男儿争气能给玉儿挣个诰命也罢,若不能,我便求皇上给玉儿封个品阶,总不能叫她委屈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商婵婵:皇后娘娘放心,我林姐姐是未来的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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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重归于好
且说次日,黛玉见商婵婵不再做扇套, 以为她是没长性, 便劝道:“这都快做得了,半途抛下岂不可惜?”
商婵婵便将商驰揭破她的事说了一遍, 只道:“这扇套本是念着大哥放我一马的孝敬, 谁知却是进了人家的套。如今我还得去抄那一千个字, 哪里还有功夫做这些?”
一千个字,听起来少, 然而这字想要在商驰那里过关却不容易, 商婵婵怕是十张里能挑出一张过得去的就算她走运。
黛玉失笑道:“我从前怎么劝你来着?如今可都应了我的话了。”
商婵婵心道:倒是你们心有灵犀, 连提点我的话都差不离,像一家人似的, 我反成了外人了。
她思绪发散到这里, 忽然福灵心至:对了, 一家人。黛玉与大哥两个, 岂不是极好的良缘?
她暗自懊恼从前怎么想不到。
果然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她只竖着耳朵到处听满京城的世家名门,有无可堪匹配黛玉的男儿, 怎么倒是反将自家忘了!
论官职,如今满朝上与林如海对等, 能娶他家嫡长女的也不过那些人家罢了,保宁侯府自然是其中翘楚。
且商家向来也没有纳妾的风气,商铎这一代便只有他和商太后嫡亲姐弟,到了商驰这一代, 也是如此。纳妾之风都无,更别提荣国府那些哥儿成婚前需得放两个房里人的规矩了。
江氏又与贾敏是故交,向来疼爱黛玉,自己这个小姑子更不用说——只论婆媳姑嫂的好处程度,满京城便没有比自家更适合黛玉的了。
商婵婵越想越靠谱:连商驰本人,也是太上皇和皇上两位圣人都按戳确认过,京城一等一的青年才俊。
黛玉不明所以,只见商婵婵目光灼灼看她,而且一双眼睛越来越亮,倒盯得她有些发毛。
于是轻轻推了商婵婵一把:“好好的,怎么出起神来?”
商婵婵笑眯眯,随口几句话混了过去。
她当然不会当面跟黛玉提,这也太唐突了黛玉。这些事,自然要双方长辈出面。商婵婵只等着回头便要往江氏跟前敲边鼓去。
且说次日午后,因黛玉奉旨往皇后娘娘跟前去,商婵婵便独自在屋内研究针法。
一时荔容郡主寻了来,绕过一色雕荷叶隔扇,见了商婵婵便抱怨道:“你竟真的做起针线来了?正因你两回都不肯来,谢翎便也不来了。晌午我去了千秋亭,因不见他,才知他跟着谢大将军去了铁网山打围。”
铁网山乃一片浩瀚林海,盛产樯木,又有一片广袤的草地,其间野物极多,正是狩猎的好地方。
此地圈了不许平民入内,皇室公卿家便多有前往此处围猎做耍的。
只是路途远些,一去总得几日。
不比京郊皇家别苑,当日便可来回,只是别苑里的鹿、麋、羊、兔、獐都是有人好生养着的,并非野物,跑起来憨厚远远大过矫健。
连五皇子七八岁上初习弓箭时,拿他的小弓都射中了一只鹿。
论起灵巧来,当真还不如碧波池上的大鹅。
因此五皇子兴致缺缺,再不肯去。
如今看谢翎去了铁网山,他只着急上火。然而以他身份之贵重,除了皇上,便是亲舅舅谢大将军也不敢带他去。于是五皇子只能自己在宫里跟堂姐抱怨两声。
商婵婵看着手里的扇套,想着翠竹的碧绿叶片若是再加些芽黄色,倒是更显得生嫩。
因对荔容郡主道:“他随谢大将军去围猎,这才是正理,又关我什么事呢。”
荔容郡主笑道:“好,那今日我就说定了,待谢翎从铁网山回来,咱们四人都得全了的,谁都不许少!”
经过这近一个月,商婵婵心中的气也渐渐消了。
对针线的热情也耗费的差不离,于是便点头应了。
等她再见谢翎时,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光她笑了,五皇子和荔容郡主也笑了,五皇子更指了谢翎面上的一道血痕说道:“听说这次不少世家子弟都去围猎了,难道你跟人动手了不成?”
谢翎摇头:“只是叫兔鹘撩了一翅。”
商婵婵因问道:“兔鹘?”
谢翎对着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侧身不叫她瞧见,回答道:“就是鹰。”
荔容郡主笑道:“好了,你们可算说话了。给你们一盏茶的功夫,将话说开,咱们好再一处玩的。”
又见谢翎手里拿了一件青色素缎包着的物什,不由好奇道:“这是什么?你的赔礼吗?”
谢翎点头,将缎子展开,只见里面放着一张深黑如墨,不见一丝杂色的玄狐皮。
荔容郡主的性子,若是件贵重首饰她倒未必知道,这些猎物她却明白,因怕商婵婵不知,就解释道:“池北偶谈里说过:本朝极贵玄狐,次貂,次猞猁狲。所以婵婵,这确实是件大礼。哪怕在铁网山,也不是容易得的。
又指了谢翎道:“怪不得脸上都带出幌子来。只瞧这个,你也容他说句话吧。”
说完便同萧让一起去捣鼓新一笼的鸽子。
如今有商太后护着,他们倒玩的更明目张胆了些。千秋亭这边,几乎就是划给了他们,宫人都知道避着走。
谢翎低声道:“那天是我说错了话。从此后我再不说了。”
因见商婵婵不语,他便继续道:“打小我便不会说话,心里想着是一事,说出来却又是另外的样子。所以许多时候,便宁可不说话。”
“只是那日,听你……”
商婵婵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谢翎见她目光不善,连忙停下,不再重复当日之事,免得再次争执。
谢翎只将手里的狐皮搁在石桌上,对商婵婵道:“那时候你问我,愿意与你一队了吗?我说,你说话,我做事。”
谢翎郑重道:“从今后,就是如此。你说,我去做。”
商婵婵一笑:“那我欠你的如何还?”
谢翎摇头:“是我欠你的。便不说从前你告知我秦氏之事,算是将功劳让给了我们谢家,只说今次周老先生之事,我外祖府上就又承了令兄的人情。”
商婵婵点头:“这话我就爱听了。”
谢翎见她终于又肯如从前一般跟自己说话,不由露出一丝笑意来。
然而随即就又严肃了神色:“此番我随父亲去铁网山,也是因为听说忠顺王府和东平郡王府两家都在的缘故。”
商婵婵一听这是正事,也就认真起来。
“东平郡王府去的是长房嫡孙秦茂。”
因怕商婵婵不知,谢翎就添了一句“从前就是因他生父体弱,东平郡王府才抱养了贤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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