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婵婵想了一想,因问道:“忠顺王府,是不是没有嫡子?”
谢翎点头。
忠顺王府,无论是先王妃还是继王妃,都没有嫡子。连嫡女都只有云容郡主一个。
所以如今皇室剩下的女儿,是真的不多,另有两位十五六岁的亲王之女,却是废太子义忠亲王的嫡女,跟她们亲爹一起圈着呢。虽然到头来也能有个郡主的名头,但不过是黄连木做棒槌,外头体面里面苦。
京中各高门大户,都生怕儿子到头来做了这样的郡马爷。
忠顺亲王虽然没有嫡子,但因他十分风流,各色出身的庶子倒是有七八个。其中排行第二的萧鸣出身最高,乃是侧妃之子。此番就是他带了另外三个弟弟去了铁网山。
果然与东平郡王府嫡孙走的颇近,可见贤妃与忠顺亲王府已然有了默契,连着下头子孙都亲近。
谢翎道:“萧鸣更提起最近忙着为郡主准备田产嫁妆之事。还曾与人炫耀郡主亲事已定,是个极好的人家,只等着圣旨下来。”
好在萧鸣并不蠢,知道现在圣旨未下,不敢宣扬开来,任凭旁人怎么问,都不曾吐口。
商婵婵点头:“听太后娘娘说,前两日忠顺亲王进宫,往太上皇宫中呆了一日。大约就是去求此事了吧。”
谢翎略微蹙眉,一张脸越发显得严肃:“我从小也算在老圣人跟前长大,只觉得这两年老圣人的脾气越发古怪了,格外念旧心软,许多时候连道理都不管。我虽知令兄料事如神,应当早有安排,但如今这件事,迟则生变。”
要是忠顺亲王真能磨到一张圣旨,赐婚商驰与云容郡主,这事儿就无可挽回了。
商婵婵笑眯眯:“刚才你说什么来着?从此我说话你做事。如今怎么还这样多话?”
谢翎有生以来还第一次被人嫌弃话多。
商婵婵继续道:“应当也在这几日了。你只等着看结果就是了。”
经周老先生一事,如今大皇子一脉,别说承恩公府,连着大殿下本人都十分赞叹商驰的处事。真如羚羊挂角一般不着痕迹,更难得的是各方都能周全到。
今听商婵婵这样说,谢翎就知道商驰应当已经安排好了,也就放下心来。
于是便转回了原题:“从今后,你不恼我了吧?”
商婵婵的手拂过绒绒玄狐皮,忽然道:“我还从未问过你,那日在我们家,为何要替我作伪证。”她抬起头,眼睛晶亮一片,几乎要望到谢翎心里去:“是因为我是保宁侯的女儿吗?”
谢翎摇头。
“因为我与你是一样的人。”
“如果那日。是你挑衅周氏女在先,我会因为你是保宁侯的嫡女,不能让承恩公府得罪你们家,而选择明哲保身不站出来。”
“但我那日既然站出来,就不是为了你的身份。”
其实谢翎当日最好的选择,就是呆在屋里不出声。横竖南安郡王府跟保宁侯府两家的事,何苦掺和进去。且保宁侯府未必领他这个情,说不得还因为他知道真相而忌惮他呢。
谢翎继续道:“有件事你应当也听说过。从前因你那‘叔叔’二字,京中多有人取笑我。京兆尹刘家的老三,更是当面拿此事刻薄,说我谢家畏惧奉承保宁侯府,连我这嫡长孙都任由一个姑娘家戏弄。然后当场叫我打的皮开肉绽,躺了一个月。”
商婵婵想起第一回见面,谢翎听了叔叔二字后的那张震惊脸,不由笑了。
谢翎沉声道:“我是习武之人,对恶意非常敏锐。若是寻常玩笑两句也无妨,然那刘家老三却不是这样,只是要借此辱我家门。正如南安郡王府周姑娘,来寻衅你与林姑娘,是带了恶意的。”
“所以那日你的做法,我并不觉得错了。面对这等生了恶意的并付诸行动的人,没什么可留情处,第一次就要将他们打疼,打怕,叫他们再也不敢伸出手去害你!”
商婵婵听他这话,便有了知己之感,又道:“所以那日,我虽对周姑娘动了手,更是冤枉了她,你还是替我说话了。你倒不觉得我报复心太重不容人?”
“以德报怨何以报直?我的道理也是人与我一剑,我必还人一刀。没有什么报复心太重之说。”谢翎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也该遇事多思量些,做事的方式……”
谢翎还没说完就被商婵婵打断:“停停停,你竟不必说教我了。不瞒你说,这半个月来,我大哥以实际行动好好教了我一回做事,正为着我这不谨慎。这会子你大可以省了。”
商婵婵忍不住叹了口气:“如今我还有九百多字被罚着没写完呢。”
她如今写了字就先拿去叫黛玉看。
在黛玉对她比较有滤镜,颇为宽容的前提下,都将她的字打回了许多张。商婵婵越发绝望:黛玉手下过的这近百张,只怕还要有一半会被商驰清出去不作数呢。
真不知这一千个“诚”字要写到什么年月去。
第57章 推却婚事
谢翎与商婵婵两人还待再说,只听荔容郡主已然在旁扬声道:“如今可都好了吧?”
商婵婵笑着对荔容郡主点了点头。
谢翎见此, 心中终于巨石落地。
商婵婵侧身瞧了他一眼, 指了自己面颊道:“你这里不会留疤吧。要不要去太医院拿些药膏?”
谢翎自小习武,对小的磕碰伤口并不放在心上, 于是只道:“无妨的。”
商婵婵随口回了一句:“脸可是很重要的。”
谢翎听她这样说, 足下倒是一顿。
时人对男性的审美, 从贾宝玉身上就可见一斑:面如傅粉,唇若施脂就是少年极好的长相, 于是贾宝玉走到哪儿都被人夸相貌极好。
而青年则以商驰这等瑶林琼树般美姿容的男儿为最佳。
所以谢翎生的并不符合此时俊美的标准, 他常年习武, 风吹日晒,肤做麦色, 更兼之眉目凌厉, 观之肃然。
与时人称赞美皙如玉、亭亭独秀的少年郎差距实在太大。
故而此时听商婵婵随口一句“脸是很重要的”, 他步履不由就缓了缓。又想起商婵婵从前还叫他去查贾宝玉能否做一个好夫君, 心里就有些不安。
谢翎这样想着,忽的记起在铁网山听到冯紫英说的一句闲话,正是事关贾宝玉。
于是便道:“荣国府贾宝玉, 近来与忠顺王府上一个优伶十分亲密,常与薛家还有另外几家儿郎一同在外饮酒作乐。”
特意捡这话说, 意在告诉商婵婵,贾宝玉这个人在外招惹优伶,只图享乐,京中处处可见这般的世家公子。这样的人, 就算有一副好皮囊也是无用的。
不如自己,虽然生的不似他那般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但却是个可靠的夫君。
然而商婵婵根本没领会到他这个意思,而是转念一想:原来是到了这时候吗?
也就是说不久后贾宝玉就会因为流荡优伶,荒疏学业,调戏母婢被贾政捆起来暴打一顿。
那荣国府内可又要热闹了。
商婵婵只一想,就禁不住乐了。
谢翎见她笑的眉眼弯弯,只道她在嘲笑这等男儿,便放下心来。
此番两人初初和好,谢翎自然更要格外指点商婵婵些。
直将荔容郡主惹恼了:“你这裁判做的也未免太偏心了。既如此,倒不如叫商妹妹下去,你直接上来替了她算了!”
五皇子也道:“就是。你补打的鸽子也算她的,那我们俩还玩什么呢。”
又叫计数的小太监:“你去,直接将这笼鸽子都搬到商大姑娘的名册下罢。”
商婵婵也笑眯眯说道:“谢家哥哥请边上看着吧,我近日在家里也苦练了些习射,也请你瞧瞧我的进益。”
谢翎这才站到一旁。
待商婵婵与荔容郡主回到凤景宫时,却见外头落着太上皇的仪仗。
云珠亲自在殿外守着,见了两人请安后笑道:“请郡主和大姑娘回屋去玩吧。如今太上皇跟娘娘有要事商议呢。”
荔容郡主不明所以,只是应了。
商婵婵却是心中一动:算日子,应当是商驰的婚事。
凤景宫正殿中。
太上皇正亲手递了帕子给商太后:“仔细哭伤了身子。朕许久未见你这样落泪了。”
只见下头还跪着两个捧着卷轴的小太监,大气都不敢喘。
商太后垂泪道:“陛下也知道,我们府上从来子嗣不丰。我只有商铎一个亲弟弟。就因他是家中独子,性子自然也就霸道些。连陛下也说他竟有些匪性。”
“好在他倒是有三个儿子,兄弟三人也可互相为助。”
“且他们如今也大了,不是我自夸,满京里的世家子弟,他们也算是个尖儿。两个出仕的且不说,便连骥儿,虽然学问上不显,也是个淳厚安分的好孩子。”
“正该都寻门好亲事,为保宁侯府开枝散叶呢。如今横刺里出来这么一件事,如何叫我不伤心。”
太上皇也是感叹:“子承那孩子样样出挑,怎么这命书婚配上,偏出了这样的事。”
商太后越发道:“起初钦天监说驰儿与云容命格不合我还道他们瞎说。又请了护国寺的大师亲算不说,更将八字送去江南请宝幻神僧批命。”
“谁知倒得了个这般结局:只说驰儿这三年命犯煞星,不能行婚配之事。否则这一世便要时乖命蹇,坎坷颠沛。”
说到这儿商太后更是伤感:“他是保宁侯府嫡长子,他的婚事不定,下头两个弟弟也跟着拖延下来了。难道我们保宁侯府就这样没有运道?”
太上皇连忙安慰道:“不过是一时命犯煞星,三年后就可时来运转。他还年轻,先苦后甜也是好的。”
商太后勉强自持道:“陛下这样抬爱,要以郡主许之,偏我们家没有运道。”
说着又起身对太上皇礼了一礼:“臣妾多谢陛下:若不是陛下有意指婚,云容又身份贵重,驰儿哪里能叫钦天监和几位大师都算了命格,早早推演了此事。”
“说来也是不幸中大幸。否则若是这两年娶亲,倒是耽搁了一辈子。可见是陛下洪福齐天,旁人稍微沾一点陛下的福分,便能避过灾祸去呢”
这话捧得太上皇也有些飘飘然,扶起商太后道:“也是他自己有些福气。可见是上天不肯叫他这样的人物一辈子坎坷,来日接履于云霓之上,飞黄腾达的日子且在后头呢。朕瞧他就极好,不然也不会想招他做个孙女婿。”
商太后听了这话,只道:“既如此,臣妾便斗胆求陛下个恩典,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那些个世家都重视吉凶之兆,虽则神僧说了三年期满,便可了结此煞,然只怕许多人心里存了这事,日后这亲事反倒难说了。”
太上皇点头应下;“你只管宽心。这三年,你们也放出眼光来挑好人家。若是有人问着你们家,为何这般年纪还不定亲,你们只管说朕有了主意,到时候要亲自赐婚,看谁还敢说你们家的闲话。”
如此这般宽慰了商太后一番。这才自为又做了件好事,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凤景宫。
却不见身后商太后早已收了悲戚之色,面容平静。
碧珠素来知道商太后的习惯,早递了一块温度适宜的热手巾上来。
商太后用手巾捂了捂眼睛,笑道:“也许多年不必这样拿乔了。商铎倒是会给本宫找事,想了这样釜底抽薪的主意叫本宫来说。还一拖就是三年,也不怕真的耽误了驰儿的终身?”
碧珠笑劝道:“奴婢知道一句俗话,正是好饭不怕晚。大公子那样的品格人物,日后还愁没有一房顶好的妻室?再者说,娘娘也曾亲问过护国寺大师,这三年带煞虽是无中生有,但大公子命中不宜早娶却是真真儿的。”
商太后摇摇头道:“难道如今还算早?罢了,他们父子二人一个比一个有主意,由他们去吧。”
横竖男儿成婚晚些也无妨。
如今朝中局势错综复杂,人人盯着那悬而未决的太子之位。以商驰的身份,若是结错了亲,也是一桩□□烦。
碧珠笑着点头:“娘娘且想想好处:谁成想太上皇还给了额外的恩典,越发连侯爷这几年与人推辞的口舌也省了——谁再算计保宁侯府几位小爷,侯爷便可以一句太上皇定了婚事挡回去。”
然而商太后却露出些唏嘘的神色:“陛下如今……竟成了这般。”
太上皇在位三十载,也称得上是文治武功俱全,更开拓疆土,励精图治,才得如今宇内清明太平盛世。
若是从前,是不会这样心软,随口就许下这些金口玉言来。自然,从前也不会叫人一提,就不顾朝局,自顾自要将孙女塞到自己觉得好的人家儿去。
碧珠见小宫女们都退了下去,这才敢说话:“人都说老小孩,人年老后性子大变也是有的。”
商太后打年轻时就冷静聪明,哪怕从前做淑妃盛宠最重之际,也不曾叫帝王之情迷了心去。
可数十年相伴,到底有些情分,如今见太上皇变成这样心软到有些糊涂的模样,自然有些唏嘘感慨。
然而这唏嘘后却又生出冷意警惕来。
她能这样利用这一点,别人自然也能。
太上皇如今行事简直叫人摸不着套路,最受掣肘的却是皇上。今日是儿女婚事,来日说不得就是朝堂大事。
商太后一时沉思起来。
商太后的担忧且都是后话。
如今只说眼前。
五日后,宫中下了圣旨:封忠顺亲王嫡长女萧云容为明惠郡主,赐婚建安伯嫡长子沙景山。
贤妃在宫中得了这个信儿,当场失手打了一个茶杯。
脸拉的简直比她的大耳垂还要长。
建安伯!居然是建安伯!
哪怕不是保宁侯府,无论萧云容嫁了京中哪一世家,就她那面团一样的性子,都会被继王妃拿捏得牢牢的。
偏生萧云容性子虽软,身份却贵重。凡有些体统的世家,谁敢对皇家郡主不敬,只得捧着她。
一来二去,只消三皇子这里再用些手腕,不愁她夫家不上三皇子的船。
但如今却将她许嫁了建安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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