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当今的性情可不算宽宏,听多了这样的话,若是对林如海的风纪问题起疑,岂不是好事翻做了坏事。
夫妻二人彼此心意相通,相视一笑。
江氏眉目间忧色尽去:“老爷现在知道了,我便不管了。只等您的信儿就是。”
商铎点头:“夫人好好歇着,别为了忙驰儿的婚事累坏了——娘娘不是叫婵婵出宫待半个月吗。你就多使她去做就成了。”
江氏嗔道:“老爷也不知道心疼女儿。如今玉儿要嫁到咱们家,我既欢喜,又有些伤感,正是知道来日婵婵嫁人的日子也不远了。
听说宫里娘娘现在正亲自教导她管家,功课排的满满当当。
现在好容易回家,我却要让她好好歇着。你跟驰儿也不许考教她,让她松快两天吧。”
商铎一笑:“好好好,都听夫人的。”
次日下了大朝,商铎便来跟林如海商议此事。
林如海却摇头道:“我这份无可俭省,玉儿可是在江南出生的,你也在那里待过。那边对女儿的嫁妆最是重视,是从一出生就开始攒。”
“我夫人当年还在,盼了多年,得此一女,自然是满心欢喜的给她攒。”
“现正因她去了,这一份,才是绝不能减,我是都要让玉儿带了去的。”
贾敏替黛玉攒了五六年的嫁妆,连着荣国府陪嫁给她的那份,林如海定然要纹丝不动的全都给黛玉。
只将其中的金银首饰全部拿去重新炸了色,使之鲜亮而已。
这就是极为庞大的一份。
林如海有些遗憾道:“至于我为玉儿备的,怕招人眼球,已然精简了许多。”
比如嫁妆里,是用瓦片和土坯来代表房产、铺面和地产。
为怕这瓦片数目触目惊心,惹人非议。
林如海还用了春秋笔法,这几日,将许多小的铺面合成一间大的,用质量来弥补数量。
所以听商铎这话,他只摇头:“再减下去,我还算什么父亲。”
商铎笑道:“我就知道你不肯的,所以想了个别的法子。”
“咱们两家各拿出二十万两银子来,送给皇上,买几条带御赐字样的纸当护身符,就万事大吉了。”
商铎这就是典型的狐假虎威。
他们两家的富贵扎了旁人的眼和心,自然有些嫉妒小人想要骂他们。商铎可不是那种站着挨骂,认为清者自清的人。
于是想出拿皇上做牌面的主意。
你们骂我不算什么本事,有本事骂皇上啊。
“只将先夫人留下的嫁妆作为你们林府的嫁妆,别的无论皇后娘娘赏的还是内务府备的,连着你给女儿准备的那份,全都贴上御赐的金纸,他们难道敢说皇上不成?”
这笔钱财放在官宦人家要被戳脊梁骨,但一旦打上皇上的标签就名正言顺了。
别说皇上本人,就连他的妃嫔回家省亲一回,各家建省亲别苑都是上百万的花销。
再往前推十年,太上皇几下江南,甄家接驾的排场更是将金银当成了泥土,花费不计其数。任凭世上有的都是堆山填海,根本没有罪过可惜两个字。
也没见有人敢说什么。
就连御史都不敢吭声。
这就是皇家颜面大过天。谁敢乱说话,一个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可不得了。
果然皇上一听此事,笑道:“朕这里就出几张纸白得了四十万两银子不说,还落了个厚赏功臣的名声,倒是一箭双雕。”
商铎也笑道:“虽如今钱粮尚且够支应,但闽南之事只怕要拖久了。那提前多备下些也是应当的。”
“臣与林侯爷这些不过是抛砖引玉,我们向皇上献银一事一出,只怕多得是拿得出的人家要跟着效仿。”
“皇上到时候不过费些御笔赏赐个忠心为国的匾额就是了。”
皇上冷哼一声:“朕且不盼着他们愿意为国掏钱,只盼着他们少贪点就算有良心了。”
“还有许多老臣之家欠着国库的钱不曾还呢!”
皇上接着点名了荣国府:“他们家为了贵妃省亲,花了一百多万两银子建省亲别苑,听人说建的先天宝境似的。”
“有这样的闲钱,怎么不知先还了朝廷的账!”
皇上一说起就要生气。
且自从上次斥责元春气色好,拂袖而去后,他这些日子再未见过元春。
但也听说了,贵妃贤妃如今常跟着楚太后去太上皇宫中请安。
荣国府和东平郡王府又各自进献了许多秘传的菜方,贵妃命御厨给太上皇做了奉上,果然滋味与宫中不同,太上皇这些日子进的比往日要多不少。
连着精神头也好了,面色也红润起来。
于是赞了几回贵妃贤妃孝顺知礼。
倒是皇后,因跟在商太后身边,最近就不得太上皇的意,倒是显得不如两妃出挑。
皇后也无所谓,由着她们去。
反正皇上分荔枝的时候,还是只给自己一棵树,儿子一棵树,贵妃贤妃那里加起来总共二十颗。
皇上又翻了一回老臣的账,心疼了一刻钟。
商铎等皇上心疼完才道:“臣想去给太后娘娘请个安。”
皇上允准,命金佑亲自引了他去,但要悄悄儿的,千万别又惊动了太上皇。
商铎在进凤景宫前,深深吸了口气。
及至入内,见太后穿着一件家常紫棠色芍药长寿纹缂丝衫,坐在榻上。
见他进来,只是一笑。
商铎请安过后,便见商太后面前的桌上放了一青玉色碟,里面摆着四块焦黄的肉酿豆腐盒子。
豆腐上浇了棕色粘稠的酱汁,闻起来便香气浓郁,引人食指大动。
旁边碧珠递上一双银筷。
太后笑道:“尝尝这边小厨房新琢磨出的螃蟹肉酿豆腐盒。”
商铎:……
不禁用眼神表达了委屈和惊讶:我可是您的亲弟弟,您竟然让我试毒?!
太后挥手叫人都退下,这才道:“看你今日急忙入宫,我就知道,前儿那两个丫头到底还是发现了什么。”
“不然依着婵婵喜欢螃蟹的劲儿,只怕等碧珠赶过去,就是个空盘子了。”
商铎搁下筷子:“娘娘,这样的大事,您怎么也不跟臣商议一番?”
商太后一笑:“如今你既来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第113章 太后决断
论起亲疏, 商铎跟商太后自然要亲于皇上。
所以他选择将皇上的计划告诉商太后, 而不是去告诉皇上:你亲娘准备毒死你亲爹。
商铎面对商太后, 其实很有几分商婵婵面对商驰的意思。
长姐如母, 长兄如父, 大抵如是。
所以他比在皇上跟前措辞还谨慎, 态度还要小心。
“虎老威尤在, 王子腾就是老虎的利爪。皇上的意思, 还是稳妥些, 先断了这只爪子再说。”
商太后面上看不出什么喜怒之色, 淡的如同庙里供奉的菩萨。
“本宫知道是皇上的主意。”
“这孩子从小就别扭。明明记仇尤甚, 偏又不够狠。”
“当年对着废太子, 他能明白要绕过那些东宫谋臣等琐碎之人, 直击太子才有用,现在倒是又心软起来。”
“到底是不够有决断——杀王子腾有什么用。他能扶起一个王子腾就能扶起第二个。”
“太上皇的身体本就在两可之间。好生保养,太医也说还有好几年的活头。王子腾不明不白的死了,他能放过你们去?”
商铎尴尬的笑了两声, 这件事也有他的锅。
“皇上定这个主意的时候, 臣天天还在挨打挨骂呢。看太上皇每回气的要厥过去的样子——那手抖得,脸色白的, 不像是能活两三年的。”
“谁知道老圣人现在忽然明白过来, 知道什么都不如命重要,竟善加保养起来。”
当时商铎真以为老圣人活不了多久了,这不连儿女的婚事都赶着办,生怕赶上国丧。
“况且, 姐姐。”商铎这样一喊商太后,就表示自己没法了:“你也得体谅我的难处。外戚,外戚,说到底我也是外人。皇上拿了主意,我能怎么办?”
难道他敢跑到皇上跟前去说:您可别犹豫了,别管什么王子腾了,赶紧下手干掉亲爹!那真是八个头都不够砍的。
商太后一笑:“从小你就是个急脾气,人都说走一看三,你却只图眼前痛快。可怜你媳妇跟你也不知道担了多少心。”
“这些年顺当,是你运道好的缘故。”
“如今你跟皇上迷糊到一处去,还得本宫这个后宫妇人跟着操心,收拾烂摊子。”
“罢了,好在还有驰儿,本宫看着那孩子比你强好些。”
商铎在皇上跟前还敢驳回两句呢,当着商太后却是避猫鼠一样,只敢低头称是。
忽见商太后伸手拿起银筷,夹了一块蟹肉酿豆腐放入口中。
宫中做菜讲究小巧精致,也为了进食仪态好看,所以都是做成一口一个的大小。
这豆腐盒子,个头只如同骰子,不似外面的,足有半个手掌大。
所以此时商太后一口吃了那只豆腐盒子。
商铎目瞪口呆后才急了:“姐姐就算生我的气,也不能服毒呀。”
商太后又好气又好笑,咽下口中食物才将筷子拍在桌上:“你瞧瞧你这副不稳当的样子。”
随后便对商铎解释道:“太上皇既然要努力加餐饭,各宫自然都要奉承,忙不迭送了拿手好菜去。”
“然他却只用贤妃贵妃宫里的,旁的都赏了人。”
“这取中的,当然是他们背后的荣国府和东平郡王府。
本宫这凤景宫里送去的这道豆腐,他却一点都不用,自然是对我们商家不再信任的意思。”
“还曾说,豆腐寡淡他素来不爱,旁人宫里都恨不得奉上龙肝凤髓,只有本宫,身为太后,却不经心,只送些青菜豆腐。”
商铎一怔:“那有毒的螃蟹,其实太上皇并没有用上?”
商太后莞尔,指着盘子里的豆腐盒道:“如今这里面用的,和我送到太上皇那里的,都是上好的螃蟹。无论谁验都是一样的。
现在他正疑我,我怎么会这么鲁莽,留下这样的把柄给他抓。
至于那有毒的螃蟹,用处在日后。
那日的蟹子,不过是提前运进宫来做着试试,看看与御膳房供上的蟹子有无区别。偏就这么巧,叫几个蠢笨的下人送到了婵婵和玉儿眼前。”
“在宫里,以食物投毒是最危险的却也是最干脆的办法。”
“这样的法子,要图穷匕见,哪有一开始就明晃晃露出刀来的。”商太后仍然是幼时教导商铎的口吻。
“御医的方子与内务府送上的香料,哪一样都比饮食做手脚更隐蔽些。”
“你道太上皇是为何忽然开始保养,多进饮食的?”
商铎一怔:“是娘娘的御医献上的法子,叫太上皇多用膳?”
商太后淡淡道:“宫里的御医不是真正的大夫,他们只是一条懂得说什么的舌头。”
至此,商铎才明白了。
商太后开口道:“此事,不必告诉皇上。叫他按照自己的法子去做吧。我这做娘的,只是替他描补一番。”
商太后至此才当着商铎露出一丝疲倦与伤感:这天家,父不父,子不子,夫不夫,妻不妻。
商铎忍不住上前劝道:“万望娘娘保重凤体。”
商太后伤感的神色如天边流星一闪而过,随即就恢复了那般端然宁和:“你放心,本宫定是高寿之相。”
商铎这才行礼告退。
果然,五月初,宫中又传来一个晴天霹雳:太上皇再次中风。
这回老圣人的双腿都不能动了,唯有一条胳膊还能活动。
太上皇大怒,当即要治御医的罪。
太医院的御医跪了一地,道:“臣所说的食谷者生,是指五谷杂粮。
且素日臣开的药膳虽用了些人参等补品,但量却也控制的精确。正因为老圣人这病,乃是身体发福,痰气壅塞所致。”
说白了就是吃的太好了,又不运动,三高导致的脑卒中。
太医令磕头如捣蒜:“臣所说努力加餐饭,药补不如食补,也是请太上皇按照臣等拟好的菜单来用。”
“太上皇的御食单子都是整个太医院一起拟的,绝无错漏。臣请验看太上皇平日所用的别的菜式。”
于是各宫奉上来的佳肴都被一一端上。
太医令挨个尝过,抖着嘴道:“这些菜肴俱是色香味美,用材珍贵,比如这碗清汤白菜,吃着和看着都十分爽口,然底汤是用紫参和乌鸡等数十种补品吊出来的。
太上皇如今虚补不受,用这些饮食,表面上看着面色红润,但实则是叫身子百上加斤,反而无当。”
太上皇用剩下的一只手把药碗砸到了太医令头上:“事后诸葛!当日做什么来着!朕吃什么你们不都是有数的吗?为何不来劝!”
太医令大为冤枉,跪了不敢说话。
还是太上皇的贴身老太监说了一句:“各宫供上的饮食,太医令并不曾亲眼见过,都是这里报了菜单子过去。”
言下之意,太医那边还以为皇上在吃清水煮菜,结果皇上这边在喝人参肉汤。
太医令连忙道:“正是如此。只怕各宫主子知道老圣人病中胃口不好,所以都用足了金贵食材,又格外做的味美,谁知反而是有害的。”
“唯有这道豆腐盒子,于太上皇病体有益。”
“豆腐虽然不珍贵,但正和了太上皇如今的体质。
况且这道菜难得有心思,肉酿豆腐盒子,里头用的猪肉不适宜太上皇圣体,这里面就别出心裁换了鱼肉,白肉不生痰,太上皇日后可以多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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