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婵婵伸手摸到桌上的酒杯,连忙灌了一盅,这才说道:“咸,咸,林姐姐快再帮我倒一杯酒。”
这里她连喝了三盅酒,才压下了口中的咸鲜之味。
口中便埋怨道:“果然咱们吃不惯这些。谢翎叫人送来一整条火腿和一条大鱼呢,这可怎么吃!”
商婵婵不管前世今生都是北方人。用这种火腿用的很少,甚至在她心里,火腿一直都是淀粉肠的专有名词。
且本朝北方菜肴里,吃火腿的法子也不多,或清蒸,或片切,或炖汤,一般都是菜肴的辅佐。
较之火腿,北方更愿意吃新鲜的酱肉。
所以商婵婵想到那一整条大腿就愁得慌。
黛玉笑道:“叫人送到东院小厨房吧,明儿我给你做一道蜜汁火腿。”黛玉却是在江浙之地出生的。
杭人视火腿为常品,非数米为炊者,月必数食之。林家也有许多家传的制作火腿的秘方。
蜜汁火腿也是火腿最常见的做法之一了,使甜质浸于肉中,烂熟为度,口味鲜甜。
商婵婵点头,又重新将自己带来的两碟子菜收回去。
专心致志蹭人家夫妻俩的。
因听商婵婵说起谢翎,商驰的神色便端正了些,右手食指开始叩桌子。
商婵婵知道他这个习惯性动作,一见就头皮发麻。
果然商驰道:“有件事,我得提前给你透个信儿。我不深管你跟谢翎两人相处的如何,但从此后,你最好少见他。”
商婵婵心中一沉,道:“大哥,闽南出事了吗?”
商驰点头:“从前只是怀疑,然现在可以确定了:南邵国和南渥国虎狼之心,挑起叛贼海寇作乱,想要浑水摸鱼,趁闽地大乱割走闽南八城,乃至我朝更多的土地。”
“他们本来是躲在叛贼后面供给武器粮食,徐徐图之。只等我朝放松警惕,再一举派兵攻下闽地。只是现在败露了。”
商驰将此事与两人细细分说。
南邵南渥都是小国,兵力有限。
所以原本挑动叛贼作乱,也是想找点替死鬼摸一摸闽地的兵力水准。然后他们好趁乱动手的。
并不想过早惊动京中,免得大军压境,他们不敌。
闽地八城都是沿海之地,易守难攻,尤其连成一片时,可借海域互相支撑兵力。
南邵南渥两国算盘打得很好:一旦拿下这八城,以他们两国擅长的海战,哪怕这强大的邻国派出数十万雄兵也不怕!
谁知道甄应嘉将闽地搞得一团乱,居然连叛贼都抵挡不住。
五日失三城,立刻惊动了京城,然后谢大将军就到了。
不单皇上,南邵南渥两国也恨死了甄应嘉。
你这咋练得兵,居然连一窝子海贼都打不过!
害的闽粤两地大军云集,齐压闽南!
谢大将军更是带了几个用熟的副官来亲自指挥战役。
这闽南之地,当初还是太上皇带着几家打下来的呢。其中就有谢家,他们家可是熟悉海战的。
况且谢羽册可不是周家兄弟二人,他用兵极娴熟。
两国想打他个出其不意,可就难了。
要不是听说甄应嘉被押解回京,南邵南渥的将领也很想弄死他。
然而打墙也是动土,开弓没有回头箭。
两国便悄悄在背后支撑叛军,准备让他们以凤山城拖一拖谢羽册,他们去谋其余几城。
现在终于被识破。
明面上的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暗中的。
现在,当面锣对面鼓的撕破脸,倒是有所提防了。
别说闽南的兵力暂且够用,就算不够,皇上也早下旨,周围各省随时待命,准备调防。
总算不会突然被人敲了闷棍。
商婵婵疑道:“这难道不好吗?”
“从长远说自然是好事,只是剿匪骤然成了国战,谢大将军就被钉在了闽南——临阵换将,军中大忌。
只怕没有个三年五载是回不来了,皇上已经准备,让谢翎八月后就往闽南去,协助父亲。”
商婵婵默然。
商驰继续道“前日,父亲给我看了谢大将军从闽南寄来的书信,是为儿子提亲的。”
商婵婵筷子都顾不得放下,忙问道:“父亲怎么说?”
商驰摇摇头:“父亲似有反悔之意。不单是父亲,太后娘娘也不赞同。”
太后娘娘对保宁侯府的原话就是:“谢家父子若是胜了这场仗,必然又是加官进爵的大功。”
“然本宫在宫里挣一辈子命,如今已是太后之尊。咱们府上也是刀尖上滚过来的从龙之功,你也位极人臣了,难道还不足?
“何苦搭上女儿去陪谢家走这一趟?胜了,未来也不过是个国公夫人,若是败了,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商太后虽不肯说不吉利的话,但商铎也懂:若是打了败仗也无妨,不过承恩公府萧条几年。
可若是战场上谢翎出了什么意外,难道让商婵婵搭上这一辈子?
本朝可是十分忌讳女子改嫁,都是推崇节妇,道德捆绑女性一辈子守寡。
平时商太后听说谁家有这样的女人,还能笑着称一声贞节可佩,可轮到自家登时就笑不出来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商太后养了商婵婵几年,又是血脉相连的姑侄,自然要处处为她打算。
原本她只是观望态度,谁知现在闽南彻底乱了起来,三国以凤山城为中心,已经打成了一团。
眼见谢翎马上就要上战场,商太后当即就反悔了。
第117章 婚事之变
就算商家谢家定了亲, 商太后说不得还要找些八字不合等正大光明的理由来退婚。
何况这还从未定下, 商太后自然不肯允诺。
什么两家说好的默契,直接准备一笔勾销。
于是商太后只告诉商铎:“趁早换一个清贵世家, 叫婵婵安安稳稳过这一辈子。
她要是稀罕诰命,等太上皇的事儿完了, 本宫豁出脸面去, 也为她要一个恩典就是了。
谢家小子是不错, 但也不见得没人比他强。
婵婵还小呢, 细细去寻一户好人家,本宫这里也会好好替她挑一挑。”
商铎在商太后面前一向是鲜少辩驳的。
况且他心中对这门亲事也有些反悔之意。
不过是觉得有些不好对谢羽册开口:现在人家征战沙场为国效力,自己这边就釜底抽薪,做出悔婚之举,实在是有违仁义之道。
但为了女儿, 他很准备不仁义一把。
没有什么, 比他想象中女儿要去守寡来的更可怕了。比起这个, 什么仁义脸面都见鬼去吧。
于是就将此事与长子商议了一番。
此时商驰便将这些话说与妹妹听。
商婵婵脸色发白:“我不要嫁旁人。爹爹从前讲过尾生抱柱的故事,颇为赞叹, 怎么今日自己却不守信用。”
她这话说的已然是极不符合闺中女儿的体统,但商驰却并未开口斥责, 只是静默。
黛玉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婵婵,你先别慌, 还不至于这就给你另外定亲。”
商家也不会平白去得罪承恩公府。哪怕反悔了,也会再拖上一段时日。
商婵婵咬了咬嘴唇,将脑子里“嗡嗡嗡”的声音赶走, 眼巴巴看着商驰:“大哥,你会帮我吗?”
商驰垂目:“说实话,当日我肯在父亲面前替谢翎说好话,并不曾预料到今日有这样要紧的刀兵之乱。”
“作为兄长,我跟父母一样,自然是盼着你一生顺遂,不必经历波折。”
黛玉不由想起林如海为自己起的字:怿安。
天下所有真正疼爱子女的父母,自然都是这样的期盼:平安喜乐。
所以她也能理解保宁侯和商太后的心意。
甚至如果将来她有女儿,在这样的情形下,也会希望为她另择人家。
可是黛玉也明白,同为女儿家,她跟商婵婵心意相同,不愿意像个瓷娃娃一样任人摆布,被放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果然商婵婵再次强调:“不管哥哥帮不帮我,我都不会为了这些莫须有的担心,就另嫁他人。我是个活生生的人,难道爹爹能捆了我上轿子不成?”
商驰微微蹙眉,叩着桌子道:“这话你绝不能在父亲跟前说。他未必舍得怪你,但肯定会怪谢翎教坏了你,反而会下定决心将你们分开。”
商婵婵垂头:是了,这可不是现代,你有点反抗精神,拿着身份证离家出走,能够自己把婚事办了。
在古代,父母不同意的婚事,就是违法,抓到可是要仗刑流放的。
那些私定终身根本是话本子编出来忽悠人的。
见商婵婵不吭声了,商驰这才叹道:“我正是因为比父母知道你的性情,才提前跟你提个醒。”
“说来,这事在我心里想了几日,左右为难。不单你,连玉儿也没有告诉。”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
黛玉明白商驰的心思。他本意大概是跟保宁侯一样,所以压根没打算将此事告诉商婵婵。
只是刚才见商婵婵提起谢翎的神态来,商驰不由心惊:他向来见微知著,只一打眼,就知道,妹妹跟谢翎之间的情义比他想的要深得多。
于是才改了态度,将此事说了出来。
正是怕以商婵婵的性情,所有人都瞒着她,来日木已成舟,她真的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那一家子可就悔之晚矣。
商婵婵起身福了一下:“多谢大哥。”
商驰现下告诉了自己,说明还是偏向自己这边的。
黛玉想了想道:“此事还是太后娘娘说了算的。否则便是父亲允了,太后娘娘一道懿旨下来,照样是不成的。”
至此,商婵婵才觉得,自己的姑姑不仅是慈眉善目,教养了自己数年的亲切妇人。
她还是一朝太后,是一言可决旁人生死离合的君。
商驰点头:“是,所以方才我问你最近有无进宫——太后娘娘未必是忙碌才不召你入宫,大约是为了从现在起开始分隔你与谢翎。”
商太后眼明心亮,对商婵婵的小女儿心思多少也看在眼里。
所以索性不叫两人再见。
商婵婵心底发寒:她是真的敬畏商太后。
这位可是拿定主意,都不需要跟母家商量,单枪匹马就准备干掉太上皇的女人。
是从四十多年宫斗中存活下来,并且一举夺冠的女人。
她要是个好说服的,哪里能有今日。
至于商婵婵那些小聪明,在她跟前更是不够看的。
“大哥……”商婵婵双手合十:“你救救我吧。”
商驰手指一顿,半晌才摇了摇头:“婵婵,我将此事告诉你,并不是支持你的意思。第一句我就说过了,我不知你跟谢翎两人相处的如何,但从此后,你最好少见他。”
看着妹妹的脸色白的像是莹莹雪地,商驰按下心中不忍,继续淡淡道:“咱们这位太后姑姑是个不可转圜的人,没有人能帮你。”
商婵婵转头去看黛玉。
黛玉拍了拍她的手,冲她点了点头。
然后商婵婵便起身告退,她起身时略有些摇晃,然而稳了稳身形后,走的却很稳当。
一步步下了亭子,甚至还对船娘笑了一下:“将我带回岸上去吧。”
商驰看着妹妹的背影,心中也不免酸疼,不由举杯再饮。
黛玉见他自斟自饮,便道:“皇后娘娘曾给了我一张宫中酿酒秘方,是先孝义皇后的方子:正是取这青盘翠盖中,最嫩的叶心与荷蕊,加药料,制为佳酿,名蓬花白。据说味道清醇,玉液琼浆不能过也。”
“待明儿我叫人取了所需之物,咱们一同酿一坛尝尝。”
商驰见妻子言辞舒缓,不由叹道:“你定是要替婵婵劝我。但是玉儿,这件事,我不能去帮她。”
“若是此时我帮她达成心愿,来日,谢翎真的在闽南……”
商驰摇头,手指轻轻滑过杯盏:“这世上有的事我可以去赌一把,有的不行。”
黛玉侧首望着一片碧色。
“好,那我不劝你这事,劝你喝酒解忧如何?”
因这陶然亭是商驰早就为黛玉备下的,于是在亭子一角,摆着一张矮塌,一架凤尾古琴。
黛玉坐于琴前,玉手如素,轻轻拨弄琴弦。
“东风劝酒生绿波,劝君且饮吾作歌。”
商驰依旧是右手轻轻扣着桌面,合着节拍。
黛玉的声音如同明珠落于玉盘:“天边明月不常好,世上浮云事日多。况当吾月向清昼,日中空有麒麟阁。”
琴音袅袅,散于水波之中。
商驰默然。
黛玉无需再劝,他已然明白。
月尚有阴晴圆缺,人这一生谁能顺遂。
且月就是月,当它偏爱夜色,哪怕清冷孤寂,也都甘愿。
否则便是白日麒麟,也全是无用。正是所谓的,千金难买我愿意。
黛玉起身来至商驰身边。
“青天为车,日月为轮。载我百年,辗转苦辛。”
“子承哥哥,人这一世最长不过百载。本就是欢喜的时日短,苦辛的时候长。若是没有真正的知心人在身边,这数十载,要怎么过得下去?”
“世人皆以为女子夫荣妻贵,诰命加身,子女出息,就是最有福气的。”
黛玉想起皇后的面容,叹道:“子承哥哥,论起这些,世间谁比得过太后与皇后娘娘?”
“可你瞧她们,却再不愿自家的女儿入宫。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商驰忽然开口道:“玉儿,其实我们定亲前,保宁侯府风雨飘摇之景便如今日的谢家。”
“岳父大人是不是也曾像我劝婵婵般劝过你?”
黛玉莞尔:“是。那时府上还不如承恩公府呢,起码谢公子只是往战场去,他身份贵重,应当无碍。”
97/125 首页 上一页 95 96 97 98 99 10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