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兵士立刻呸他,“你这话拿来骗鬼,鬼都不带信的。”
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在了那位先生的身上。
先生也点点头,”确实,你们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光是嘴皮子碰一碰,就想脱罪,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你们能列举出官员欺压你们的不法之事,交给崔大人,或许崔大人查明真相,可以向朝廷陈情,给你们网开一面。甚至还有可能惩处一批贪官污吏。这样你们不但能减罪,家里人接下来几年也能轻松许多。”
“真的吗?”很多人都激动了起来。
先生两手一摊,“我只是一说,你们可以一试,怎么着总比你们待在这里等死强吧。而且,就算死了,要是能弄死一批贪官污吏,最起码你们的家人会比现在更好一些。”
有人迫不及待地喊了起来,“我有,我有。我们村的夏税比别的地方多处三成……”
“我们那里身丁钱比其他地方也多出一半……”
“我们那里……”
诉起苦来,这些人都有满肚子倒不完的苦水。
瑶华点点头,“可是,你们要小心。必须都是实话,不能夸大,万一你们说的有一件事情不实,到时被人拿住把柄,你们说的这些可就都不可信了。”
有人都落泪了,“先生,我们哪里需要说什么假话。光是有凭有据的,我们就说不完了。”
先生点点头,“也罢,你们先好好想想。我们去跟崔大人说一说。请个文吏来把你们说的都写下来,然后让你们签字画押。看看这样能不能起作用。”
“反贼”们感激地点点头。
先生拎着木桶,慢慢地离开了此处。
顾守信一直守在旁边,也跟着瑶华离开了这里。他不解地问,“先生,你问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做什么?便是有证据在手,也就只能治几个小吏的罪。解不了当前的困局啊?”
瑶华慢慢地走着,“你可听过大禹治水的故事?”
“什么?”
“民意犹如洪水,堵不如疏啊。”
第108章 明渡陈仓
崔晋庭再回到营中之时,瑶华已经整理出了一整套口供。
崔晋庭翻看完了之后,直接就乐了,“果然这种细致活,还是夫人更拿手。”
瑶华捏了捏酸痛的手腕,“人都拿到了?”
“那是自然。”崔晋庭盘腿在她身边坐下,“我已经着人开始盘问了。将那些百姓都拉去一边旁观。明日再将探子撒出去,将消息传个满城风雨。我估计不到两日,阮奉之那边就能收到消息了。”
两人相视一笑,夫妻联手坑人,这种只能嘿嘿,不便言表的默契与得意,实在有种搔到痒处的愉悦。
其实不用两日,阮奉之留在汝城的探子,一刻不停地将崔晋庭的动向传给陈州的阮奉之。可是阮奉之绞尽脑汁,也没看明白崔晋庭的这套操作。
“崔老二到底想干什么?”阮奉之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笨人。对上以前的崔晋庭,他怎么能做个事后诸葛亮,可如今的崔晋庭,鬼八道多得简直让人牙痒。
幕僚们在一堆传信帛布中翻来望去,面面相觑之余,谁也想不通崔晋庭到底想做什么。
“或许,崔二郎想给那些叛军定罪?所以才逼供画押?”有个幕僚终于逼出了一句。
可其他人望着他的眼神,都是一个意思。这些人都是造反的泥腿子,抓住了砍了脑袋就是军功。哪里需要什么画押。搞这么一出,岂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那幕僚迎着众人鄙视的眼神,索性光棍的两手一摊。你们嫌我废话,你们倒是说句高见来听听。
众幕僚的神色立刻平静了。
阮奉之背着手在大账里转了两圈,然后不死心的又转回摆着帛布条子的桌子面前。
“……拷问反贼,其众皆喊冤叫屈……”他捏着那帛布条子,看了一边又一边,“这崔二郎真的吃饱撑着的吗?哪个反贼不喊冤叫屈,这有什么好问的?”死在他刀下的人,莫说含冤,便是破口大骂,问候阮家历代祖宗的都有。干嘛跟这些人废话?
阮奉之念叨着崔晋庭,几乎念叨出单相思来了。
有幕僚进言,“大人,在下觉得不用去管那些反贼。崔晋庭在军中大张旗鼓地审讯这些反贼,可他们身上有什么可挖的。我觉得他就是在混淆视听,用来掩盖他要掩藏的事情。”
“他要隐藏什么?”阮奉之不解。
“住在福客居的神秘客。”幕僚正色道,“崔晋庭为了他,一日两进客栈,更清走了客栈中的所有客人,在周围街坊严加看守,不许任何人靠近。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来汝州又是做什么呢?”
众幕僚一听,都觉得十分有道理。
阮奉之也觉得其中必有文章,“让人再探,我就不信那神秘客能不露脸。”
侍从立刻笔录下阮奉之的意思,让汝城的探子全力监视福客居中的神秘人。
阮奉之放下了闹心的崔晋庭,又捡起了闹心的陈徽,“那个陈徽今日还没回复?”
幕僚们摇摇头。
阮奉之气得大骂,“这个贱骨头,高官厚禄不想要,偏生躲在这陈州城里吃糠咽菜上瘾。”
历来军中剿匪,软硬手段并施。当然,拎不上手的小毛贼就肯定没这待遇了。但是像陈徽这样,聚众上万,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人物,朝廷还是相当愿意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毕竟许给几个人高官厚禄才多少钱,要剿杀上万反贼还有后期清扫,这得要多少钱。便是不需要户部的金算盘们,兵部的大老粗掰脚趾头也是能算清楚这个帐的。
真刀真枪的拼上那么几下,你看,我们是真的出工出力的。然后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化干戈为玉帛,这事就圆满了。一边是铁打的军功,一边是一夕之间,脱贫致富。很完美,对不?
可偏偏这个陈徽脑子是用石头做的,坚决不低头。阮奉之给出的官阶已经从七品升到从四品了,他就是不点头。
“给我拿火攻,烧死这群毛贼。”阮奉之气得头脑发胀。
幕僚们对视一眼,硬着头皮劝道,“大人息怒,这火攻,太明显了。回头将陈州烧成了一片焦土,那,那,那……那崔晋庭还等在一边,就等着抓您的把柄呢?”
“能不能不提他!”阮奉之几乎是吼了出来。
幕僚们立刻低下了头。
“那你们说怎么办?你,你说!”阮奉之气得要咬人,随手点了一个绿袍的幕僚。
那位略显得油头粉面的幕僚满脸呆滞地也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似乎很难相信阮奉之居然点了他的名字,他……唉吆喂,天爷哎,他是因为刀枪功夫实在不行,才托人挤进幕僚群里混功劳的。这个,这个出谋划策,也不是他的强项不是。当然,他的刀枪功夫那就更不是强项了。阮大人,我爹当时送我过来的时候,您也是自己点了头的啊!您这么问我这个滥竽充数的,实在是让我太为难了。
他努力地挤出一个真诚地微笑。
气得阮奉之一脚踹了过去,“一群废物。”
当然,也不是他骂废物,那一群就都是废物。里面也有阮家精挑细选的人。有幕僚劝他,“大人,不管崔晋庭有什么样的手段。如今他就只能守在汝州。只需我们攻下陈州,拿住陈徽,这一回合,大人您就赢定了他。我们还是先把心思放在陈州的战事上吧。”
阮奉之一肚子火气,只想骂娘。憋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议!”
很是言简意赅。当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个字里包含了多少复杂的情绪。就像那帛布条上的“喊冤叫屈”四个字,言简意赅且非常精准地向他传递了汝州的情况。只可惜,阮奉之和众幕僚们,都没能了解这个探子出神入化的文字功底。
崔晋庭的密折连同瑶华搜集来的证据供词,由顾守信亲自领人日夜兼程送往了京都。由于不是军情,所以没有递交到军部,而是通过肖蘩易从御史台的路子直达天听。
官家坐在御书房里,翻阅着这些证词和瑶华搜集的证据和证词,面目铁青。“户部的人呢?都死了吗?汝州的税都收到哪里去了,难道他们也不知道吗?”
陈公公在一旁轻声回禀,“户部尚书和新任的户部侍郎已经去查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了。”
官家气得胸口不停地起伏,“很好,要是他们查不出来,户部也不用再待下去了,全部罚去内库挑银子吧。这下手脚总干净了吧。”
这个……陈公公想笑不敢笑,一来,内库负责挑银子的,都是太监;二来,为了防止夹带私藏,这些挑银子的人,可都是衣不蔽体的,下工的时候,还要被翻查。那个场面,说出来,实在有辱斯文。
可是匆匆赶来的户部尚书和新任的户部侍郎,已经在外面听见了官家的盛怒之言。两人不约而同地举起袖子,拭了拭额角的冷汗。对望了一番,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苦哈哈的笑意。
新任的户部侍郎姓孙,叫道佑。是朝中的中立派。能力是否出众,暂时还没机会看出来,但是却有几分大智若愚的意思。他这个户部侍郎的头衔,也不是他刻意求来的。而是阮党吃相太难看,两边争得太激烈,官家随手从人群里抓来占坑的。他可没有替阮家背锅的意愿,更别提去抢挑银子的活。
“大人,您看,这一会儿可怎么回话?”他颇有几分使坏的悄声问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掏出帕子,不停地擦拭怎么都擦不完的冷汗。孙道佑是刚上任不久的。喊几声冤枉,还能搏个全身而退。可是他是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待了十几年的人,怎么可能脱的了身。如今为了自保,只能实话实话了。
小内侍向御书房内禀告他二人已在外等候,就听官家直接怒吼了一声,“还不滚进来?”
孙道佑一听,也不敢大意。官家气得都失态了,要是他不小心应付,回头吃顿冤枉板子,都没地儿去喊冤去。忙扶着户部尚书进去了。
户部尚书进去之后,连看都不敢看官家一眼,跪倒在案前,大声禀告,“……查阅了户部十年档案,汝州、陈州的税银确实是按照朝廷规定的成例收取的。而崔大人送来的汝州账簿,经查验,也确实属实……”
“那这银子去哪里了?”官家气得站了起来,直接走到了他的面前,弯腰去看他,“户部管着天下的税银,一个汝州,两税居然是朝廷规定的三倍,还有其他林林总总,连朕都不知道的税赋。甚至连人死了入葬都要收钱。朝廷规定的税钱,一年只有两万三千余两,可是汝州接连数年,实际每年的税钱都高达七万余两,连五年后的税钱都收光了。可是这钱都去哪里,你给朕说明白,这钱都去哪儿了?”
户部尚书吓得闭紧了双眼,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这一世都不出来。
官家气极了,“你不要跟朕说不知道,也不要跟朕说慢慢查,今夜,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明日,我就将灭了你的九族!”
“是阮相!”户部尚书嗓音都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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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晋庭舞剑
户部尚书紧紧地闭着眼睛,一股气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不光是汝州,陈州,这天下六十四州的赋税多半如此。朝廷规定的数额归入国库,其他巧立名目的收入就孝敬了阮府。连我都不知道具体的数目。但臣敢用脑袋担保,进了阮家库房的银钱,比起国库税钱,只多不少。这还不算上各地官员单独送给太师和阮相的孝敬。我们远的不说,便说近的。您还记得七年前,阮相借着您寿辰提出减免天下三年赋税吗?”
官家冷冷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朕记得,当时太师说恰逢灾年,颗粒无收,建议朕免了三年的赋税。朕体谅民生不易,故而节衣缩食,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开销。”
户部尚书也顾不上想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既然已经开了口,索性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当时您是免了天下的赋税,户部也免了天下的赋税。可天下百姓,那三年的赋税,其实一个铜板也没少。全都由阮家党羽经手,巧立名目,通过各种途径,进了阮府。阮家在京城南边那处庄园,就是那时建起来的。”
官家气得直发抖,“你,……他!这……他怎么敢?!你们居然就这么瞒着了?”
户部尚书哆嗦得像个筛子,但还是把话完整的说了出来,“陛下,您以为我们管着户部,可其实,阮家党羽遍布六部,自有自己的一套人马。许多事情,根本不需要我这个户部尚书点头,他们就能办了。我们便是想说,可您也得信啊。那些年,也不是没有人向您上过密折,您要么留住不发,要么高拿轻放。再严重的事情,您最多也就是在朝堂上点到即止。你以为那样太师和阮相就会收敛。可您瞧瞧,那些当年敢开口的人,如今全家连个坟头都找不到了。莫说别人,便是崔晋庭崔指挥使的父亲,不也是死在太师手中嘛。可是连他穷追数年,挖出铁打的证据都不能手刃杀父仇人,更何况他人?”
孙道佑这会儿后背都湿透了,心道:今日方知一鸣惊人是何等情状。老大人,您能不能悠着点说,这么一下子,莫说陛下受不了,连我也受不了啊。
官家确实被打击到了,脚下一个踉跄。陈公公连忙上前扶住他,“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他将官家扶到椅子上坐好,在官家的背后给他顺着气。
官家的心中百感交集,他一直知道阮太师和阮相手里不干净,但这跟他预料的,简直有天壤之别啊。一国赋税,应用以养一国之民;而实情却是一国赋税之数倍,养着阮家这一家子社稷之蛀虫。
“来人,传……”
“陛下。”肖蘩易适时地开口站了出来。“陛下别急着传太师和阮相前来对质。陛下有没有想过,国库内的赋税,要用于全国各处。可是比国税更多的钱流进了阮府。阮家虽然奢靡无度,可即便是如流水一般的花钱,他也是花不完的。阮家的钱,到底用在了何处。如今,阮奉之手中的兵力两倍于崔指挥使。京城的安危全靠佐卫京畿安危的西郊大营,可里面的将领到底是谁的人,到底能不能信得过?京都城防的人又能不能信得过,禁军守卫又能不能信得过。有钱能使鬼推磨。陛下,您不能不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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