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贪凉有些头疼, 不碍的。七妹妹真是有心了,倒劳烦你记在心上走这一趟。”说着,看向丰儿,目光冷冷的,“多大点的事儿就嚷嚷得众人都知道了,她素日里那般刚强,这会儿子不过是我要抬了素荷做姨娘,就又喊头疼脑热的了。还有脸去告诉给七妹妹知道,她才多大的人,你们也好意思说到她跟前去!”说着,也不管丰儿脸色忽地苍白如纸,径自进了屋里。
丰儿被贾珠狠狠地责备了一通,眼圈儿立时红了,只是她也是性子要强的,这时不肯落泪在人前。见念春抬头看着自己,忙眨了眨眼睛,把泪意咽下,强打起精神笑道:“倒是让七姑娘看笑话了,我……奴才也是想着我们奶奶近来吃不下睡不好的,她又最是喜欢姑娘的,因想着姑娘来和奶奶说笑几句,她兴许就能好些了。只是……还请姑娘别放在心上。”说着,垂下头轻轻擦了擦眼角泛出的泪花。
念春正要说话,不妨贾珠在屋内已经扬高了声音呵斥道:“我瞧你这时候还有力气磋磨素荷,哪里像是得了病的!不过装着一副可怜的样子来哄人的罢了!”
“素荷是有了身子的,你这时候罚她跪着安得什么心!你也是怀过孩子的,难道不知道这时候胎像不稳更该保养的道理?难不成伤了她的身子你心里就痛快了?倒好个恶毒的心思,你自己怀不上孩子,难道还不许她替我生养?!”
王熙凤冷笑道:“我哪里配给大爷你怀孩子!大爷素来不喜我,这会儿子既有了更好的服侍着大爷,不妨打发我家去就是了!反正在大爷看来,我已经是个心术不正,又会磋磨人的毒妇了,大爷容不下我也是应该的事儿。我也不必在此惹得众人厌烦,趁早收拾了东西回去才是正理儿呢!”
贾珠听她这样咄咄逼人,更是气得不行,怒喝道:“你既这样说,我自然也不敢留你,你只自己收拾东西回去住着。想来我贾府地方小,也留不住你了!你往日里都说你王家如何如何富贵,我贾家是不比你王家风光了,今儿个你要走,我哪里敢留你!你要回去便回去,想走就走,我只当你从没嫁给过我就是了!说不得日后权当你是个死的,大家彼此撩开了手反倒干净!”
王熙凤哭着喊道:“谁要家去了!分明是大爷你厌弃了我!往日里的恩爱都抛在了脑后,今日搂着平儿快活,明日又抱着这些下|流|狐|媚|子|厮|混。我哪里是你的正房奶奶,和她们一比,倒比她们还不如了!大爷若着实看不上我,当初也不该娶我进门!既娶了我进门,为何又把我踩在脚底,连个娼|妓|婊|子|都不如了!我竟还不如死了干净,省得碍着大爷你的眼睛!”说着,挣扎着就要下炕,恨得一头要撞在墙上。
平儿哭着去拦她,素荷在一旁掩面泪流不住,贾珠见她疯婆子一样横冲直撞,气得转身不想理会。
屋里乱成一团,王熙凤被平儿拦住,兀自伏在炕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蜡黄的脸涨得通红。贾珠不耐争吵,正要动手去拉她起来,偏素荷这时候抱着肚子哀哀叫痛。唬得贾珠白了一张脸,忙收回手来抱住她,一迭声地问:“素荷,你哪里痛?是不是肚子不舒服了?你别怕,我这就叫人拿了帖子去请太医来!”
王熙凤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要晕死过去。
素荷掩面哀声哭道:“大爷随我去吧,我不过蒲柳之姿,半生都似浮萍一般随波逐流,当不得大爷这样的爱护。惹得奶奶生气,原是我的过错。我有幸得了大爷的宠爱,沾了雨露才有了这一胎,只怕我命浅福薄,这孩子我也是留不住的!”说着,泪珠儿滚滚而落,好不可怜。
贾珠原就爱惜她容色清丽,性格温顺,此时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这样可怜,又见王熙凤披头散发脸色蜡黄的样子,两厢对比,更添几分心疼。不由地抱着素荷低声轻声斥道:“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既怀了我的孩子,将来便是我的长子。来日他出生了,便是正经的嫡子嫡孙,你虽是姨娘,可他日后也定是孝顺你的。来日我亲自教导他读书写字,将来他挣了功名做了大官,且有你偌大的福分还在后头,这会儿子千万不可哭伤了身子,白白得叫我心疼。”
他这样一番话当着王熙凤的面儿说出,可见他是思虑良久的了,并不是一时冲动。
王熙凤怔怔抬头看他,像是从未认识过他一般。见他目露坚决之色,忍住心口一阵一阵的绞痛,冷笑道:“大爷居然要把这个孩子记在我的名下,让他名正言顺地占了我们孩儿的位置不成?”
贾珠抱着素荷,冷冷地看向她,“府里请了多少大夫来瞧过,只怕数也数不过来了。你当初伤了身体,再要有孕也是极难的,难道要我绝了这一房不成?”
“素荷性子温顺和婉,她的孩子性情定然也是懂事乖巧的。记在你的名下叫你一声母亲,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只觉得委屈了素荷!这件事我已决定了,将来也不会改变心意。你趁早养好身体。太太那里着人来问了好几次,既是你当家主事,也别借口小病小痛就把一干事情都扔下不管了。太太身体不适,这几年吃斋念佛少管家事。你若还能管家,也该早些打起精神来!”
王熙凤脸上一片麻木,心口痛得失去了知觉。定定地看了贾珠半晌,终于“哈哈”大笑了两声。
“大爷说得极是,我原不是什么大病症,吃两幅药自然是要好了。素荷……素荷既要抬了姨娘,原是喜事。等我病好了,好生操持一番。也别委屈了她,正正经经地给她抬个姨娘不是更好。满府的丫鬟婆子也不至于看轻了她。”
贾珠闻言点了点头,“正是这样的道理。你如今既缓过神来了,可见你是个清楚明白的人。外头的那些混帐话你不可尽信,我心里着实也是敬重你的。你自然一辈子是我明媒正娶的奶奶,满府里无人敢挑你的错处。便是将来抬了几房姨娘,也决越不过你去。”
王熙凤这时已经把头发慢慢地拢在了耳后,听见贾珠这样说,不觉扬唇笑道:“大爷既这么爱重我,我自然不会扫了大爷的兴。”
她这样说着,慢慢地伸手握住素荷的手,笑着看向她,“往后也不必在我跟前立规矩,你有了身孕我也高兴,很该好生保养。你且安心,我这就要人去收拾一处干净的屋子给你住着,你既是大爷心尖上的人,如何还在外书房里服侍呢,瞧着我也怪心疼的。平儿,你把你的屋子腾出来给素荷住着,你搬了来在我屋子外间的抱厦里先住着。离得素荷也近,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尽可使唤你了。”
平儿眼底闪过一丝不甘,可贾珠已经点头称好,便纵有不服气的,也不敢多说半句。福了福应下不提。
念春和丰儿站在院中把屋内的对话都听完了,不由得有些奇怪,“珠大哥哥又要抬姨娘了吗?”她记得,王熙凤身边的那个丫鬟平儿抬了姨娘也还不到一年啊。
丰儿低头苦笑道:“大爷心急想要子嗣,自然……我们奶奶也是命苦。”
“你让珠大嫂子别太伤心了,保重身体要紧。”
“多谢姑娘关心,奶奶的身子这两年未曾好生保养,才落了病根。大爷又是这样的性子,别人都都指望不上。说不得日后我也要多费费心劝劝她,只是请姑娘过来的时候,也陪着我们奶奶多说说话,阖府上下,我们奶奶最喜欢的便是姑娘你了。”
念春笑着点了点头,“嗯,下次我给珠大嫂子带些好吃的点心来,她吃了便不会这样伤心难过了。”
在念春看来,没有什么是不能用一块好吃的点心来解决的!如果不能,那就两块!
第49章
贾琏最近三天两头地往外面跑, 次数频繁地连念春都察觉出不对劲了。难得今天林黛玉和林博到将军府来作客,念春拉着林黛玉在花园子里一边赏桂花,一边道出自己的困惑。
“林姐姐,你说二哥哥都在忙什么啊,成日的不见他人影。”
黛玉笑着说:“定然有事情要忙才不着家的, 你若实在好奇, 也该等他回来亲自问他呀。”
念春撅着嘴巴想了想, 转头看向黛玉, “林姐姐, 你是我看过的第二好看的人了!”
小姑娘没头没脑地蹦出这一句话, 说得黛玉也忍不住要笑了。“喔?那第一好看的人是谁呀?”
“自然是我二哥哥啦!”念春怀里抱着团团,想到贾琏那一张可称之为“红颜祸水”的脸, 用力点头,“我二哥哥是真的很好看呀,林姐姐你说是不是呀!”
黛玉忍不住回想起贾琏的相貌, 那是极俊美的一张脸, 五官柔媚中又带着几分锋利,一双桃花眼渗出几分温柔多情偏又极其冷淡无情, 似笑非笑的薄唇总是微微上扬,生就一副好相貌, 无怪乎人人都说大舅舅家的二公子是貌比潘安更胜一筹了!
念春在团团背上摸了两下, 发现它蹬着后腿想要从自己怀里跳下去的样子, 连忙弯腰把它放在了草丛里。抬头时, 见黛玉白皙的脸上泛着一抹红晕, 好奇地问她:“林姐姐,你怎么脸红了呀?”
“嗯?”摸了摸自己微烫的脸颊,黛玉侧身挡住念春的目光,伸手掩住双颊,低声道:“我……我有些热了,咱们回屋里坐吧。”
念春眨巴了两下眼睛,园子里凉风已起,撩动衣袂,吹在身上分明带来的是几分寒意。可林姐姐居然说她热了?热了更该在花园里吹吹风啊!念春正想开口,浸酒已经小跑过来,见林黛玉和念春都在,连忙福了福身子,仓促道:“姑娘快回去吧!”
念春来不及细问,已经被浸酒给拉住了。
主仆二人好一阵急跑回了念春的院子,才一进门,念春灵敏的鼻子微微抽|动,嗅到了一丝血腥味。“有血?”
浸酒连忙捂住念春的嘴巴,示意她别大声说出来。念春眨了眨水润的黑眸,轻轻地点了点头。
“二哥哥!”
进了屋,见贾琏侧身坐在长榻上,一张俊脸微微发白,半边袖子已经被撕开了一道裂口。念春吓得不轻,连忙跑过去低头看他的胳膊。只见贾琏的右胳膊上一道深深的刀伤由肩头笔直地划到他的手肘处,深可见骨,血流不止。
念春眼眶一下子就湿了,哭着捧住贾琏的没有受伤的左手,“二哥哥,你疼不疼啊!”
“嘶——”当然疼啦!贾琏很想这样说,顺便赚取小妹子的同情心。可是一看到她红通通的眼睛,泪汪汪的模样,心里就舍不得让她担心了。勾唇笑道:“就这么点小伤,哪里就疼了。小七别害怕啊,二哥哥就是借你的院子先包扎一下。你别告诉给大哥他们知道,回头我又得挨板子。”
“嗯!”念春点头,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忽听门口有人绊了一跤。
贾琏和念春齐齐转头去看,只见黛玉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口,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捂着胸口,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贾琏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刀伤上,连忙背转过身遮住她的视线。“林表妹也在啊,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吓着你了?对不住啊!”声音越说越没有底气,慢慢就低了下去。
黛玉轻轻地咬着下唇,她知道,为着男女大防,此时她应该快些告辞离去。贾琏和念春是亲兄妹,加之念春年纪又小,倒不比太过避嫌。反倒是她,这时候留在这里多有不妥。
可是……目光轻轻地落在贾琏背对着自己的那条胳膊上,方才无意中瞥见的血肉模糊到现在她还心有余悸。她,竟然不想就这么离开。咬着下唇的力道微微加重,让黛玉自怔愣中惊醒。
抿着唇走到贾琏身后,看着他汗湿的额角,黛玉低声道:“二……二表哥,七妹妹年纪小,未必能帮到你。我……我帮你包扎吧。”
贾琏惊讶地转头看她。
十二三岁的姑娘脸上犹带几分稚气,弱柳扶风一样的气质常常让人忽略了她眉宇间的坚毅。贾琏看着她微白的脸色,紧咬着下唇看似十分紧张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处忽然变得十分松软。
“那,就麻烦表妹了。”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贾琏微微勾唇轻笑,清亮的嗓音压低了几分,听在耳朵里竟有几分酥|麻。波光潋滟的桃花眼褪去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和冷漠薄凉,泛着暖意的眸光落在眼前的小姑娘身上,看得黛玉微红着双颊低下头去。
念春看了看气氛和谐的贾琏和黛玉,想了想,翻身上炕,从炕头的小柜子上捧着一盒小点心坐到贾琏身侧。“二哥哥,吃点心吗?”
贾琏收回落在黛玉身上的目光,低头看见念春手里拈着的一块榛子酥,笑眯眯地说:“二哥哥胳膊疼,小七喂我吃吧。”
笑着撒娇的贾琏低头从念春的手里咬走一大半榛子酥,细细品味着口中的香甜。
念春看了看贾琏飞扬的眉眼,把手里还剩下半截的榛子酥递到低头给贾琏包扎的黛玉唇边。“林姐姐也吃!”
黛玉红着脸摇了摇头,替贾琏把纱布系了一个结。正要退开时,念春的榛子酥已经不偏不倚地碰到了她的唇边。“七妹妹,我……”
“表妹不爱吃这些甜的,你以为都和你一样贪吃呢!”贾琏低头轻笑,从念春手里叼走剩下的半截榛子酥,笑着看向黛玉,“表妹心灵手巧,多亏有表妹,不然还不知道我这胳膊得受多少罪呢。”
黛玉在他专注的目光里别开脸,刚才那半截榛子酥……都碰到她的唇角了!抿了抿微干的嘴唇,轻声道:“二表哥受了这样重的伤,应该告诉大舅舅和大舅母知道才是,为何要瞒着他们呢?”
“唔,我怕他们担心嘛!”贾琏慢吞吞地咬着榛子酥,侧头去看黛玉姣好的面容。“表妹你……嗯,怎么脸红了?是不是屋子里太热了?”
少年带笑的声音传来,黛玉只觉得脸上作烧。听到他打趣的话,只以为他是在笑话自己身为女子还不避嫌,上赶着为男子包扎。心里又气又急,眼中一下子便酝了泪意,怕被旁人发现,连忙背过身去擦。
贾琏话一出口,就已经有几分后悔。
他素知这位来自姑苏水乡的表妹是个脸皮薄又守礼节的,今日主动为自己包扎已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了。偏他一贯爱嘴上取笑人,脱口而出这句话后,心里也懊悔极了。又见黛玉动作迅速地背身过去,肩头微微颤动,贾琏脸色忽然一变。
“表、表妹,你别恼,我,我,我无心的!”
贾琏懊恼地握拳,不妨动作间扯到了伤口,疼得他“啊”一声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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