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竟糊涂了,我去问宝兄弟,那还不臊他一脸呢。况他屋里服侍的几个丫头我瞧着都很好,还想替他做主收了通房,只是又怕正妻不曾过门,碍了旁人的眼。”王熙凤说着又“咯咯”笑了起来,“太太虽久不管家,到底也是经年理事的主母。咱们家中宴请宾客到底还是要让太太也瞧一瞧才好呢。老太太那里我去说和,太太只安心等几日,自然有好消息。”
说罢,也不管王夫人的反应,只径自走了。留下王夫人一人坐在炕上,愣愣地对着炕桌上那杯已经凉得没有一丝儿热气的茶盏发呆。
也不知王熙凤是如何劝服的贾母,两日后,贾母果然命人叫了王夫人到上房来交代了一番后,又当着贾政的面儿道:“如今几个孩子都大了,你们为人父母更该多分些精力在他们身上才是。从前种种都过去了,日后引以为戒,不可再犯。”
贾政和王夫人连连应是。王熙凤在一旁笑道:“如今可好,有太太照看着,老太太定然能称心如意。宝玉的亲事我不大好意思过问,现下交给太太岂不周全?”
贾母瞪了她一眼,笑道:“你太太这几年少问事,才松快些你就推三阻四的把事情扔给她,哪里有你这样的儿媳妇。该打!”
王熙凤“哎呦”两声,伏在贾母膝头笑着撒娇。
贾政陪着坐了片刻,心中便有些不大耐烦,见王夫人脸上皱纹横生,才两年多不见,竟似老了十岁一般,心里更觉不喜。耳边听见贾母说到宝玉今日的功课,恰好听到贾母笑着夸他记性好,许多诗词看了一遍就能记住。嘴角便露出了一抹冷笑,宝玉如今都是十五岁的大人了,读的书却还不如一个孩子。焉知贾赦的长孙贾荀都能把《诗经》倒背如流了。
这样一想,更加不耐久坐,拱手向贾母辞去。
贾母也不多留,只当他外面还有公务,只笑了笑让鸳鸯送他出门。转头向王夫人道:“前些日子南安太妃还和我提起过,等到了五月想请咱们府上的姑娘们去他们府上赏花。我想着三丫头她们年纪小,素日里不大去别人家做客,只怕失了礼数。如今你身子既好了,也该打叠起精神来,我这里支出二百两银子,叫个外面手工好的给姑娘们都做些新衣服穿。”
王夫人点头应了一声,贾母又叹道:“咱们家原有针线上的人,只是手艺虽好,到底比不得外头的花样子新鲜。也不拘那一家的店铺,叫了裁缝娘子来给姑娘们裁剪两件春衫,两件夏衫。倘或穿着好看,下半年还叫她们来把秋冬二季的衣裳也定下才好。”
王熙凤笑着说:“可不是,偏从前只觉得外头的不如咱们家的俭省,故而不大往外面的店子里逛去。老太太既这么说,我回去就叫林之孝家的去外面看看哪家的衣裳最好看。只是老太太可不能太偏心了,只给三妹妹她们做新衣裳,难道我和宝玉竟没有?”
贾母点了点她的鼻尖,呵呵笑道:“你呀你,半点不饶人。既这么着,越性儿我拿出三百两,给你,给宝玉,再给兰哥儿都做两件新衣裳穿岂不好!”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一时上房欢声笑语,王夫人虽有心奉承,偏她榆木一般坐着,因为在佛堂里待得久了,人也有些不大灵便,只干干的在一旁陪笑。贾母看了两眼,心中懒怠,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子方散了。
等到了五月里,南安太妃果然打发了人来贾府下帖子。不单探春姐妹几个,就连王熙凤也接了一张。也邀请了贾政和宝玉二人,宝玉兴致勃勃,可贾政却不耐交际,只回说偶感风寒,不便赴宴。次日一早,王熙凤梳洗一番来到上房,服侍了贾母吃了早饭,就见宝玉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老祖宗,您看我这一身可还行?”
只见他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光彩照人,模样秀美,竟把满屋子的姑娘们都比下去了。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探春、慕春、惜春以及含春都笑着上前给贾母请了安,见贾宝玉兴高采烈的样子,探春捂嘴笑道:“幸而二哥哥生来是个男子,倘或生个女儿身,只怕要抱怨他轻狂了。”
“饶是这么着,也把咱们都比下去了不是?”
经探春和慕春俩人一打趣,宝玉总算收敛了几分,笑着坐在一旁和她们说话。贾母饭毕,向王熙凤问道:“什么时候了?”
“离出门还有一个多时辰呢。”王熙凤奉了一杯茶给贾母,笑着上前替她捏了捏肩膀。
不多时,门帘一挑,就见王夫人打扮一新地走了进来。
她原年纪已经过了五十,又经受了一番牢狱之苦,这两年吃斋念佛更是彰显老态。今日她穿了一身银红撒花窄褃袄,外罩石青短褂,下着弹墨竹青缎裙。瞧着反而端庄内敛,颇有几分从前当家主母的气质。
贾母细细地打量了她两眼,见她今日打扮得十分妥帖,心里宽慰了几分,又嘱咐了几句话,便叫王熙凤领着几个姑娘们跟着王夫人去了。
姑娘们分两辆车坐着,宝玉一人骑着马,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南安郡王府。
因南安郡王两年前带兵剿蛮,战事未歇,蛮夷难除,至今还不曾班师回朝。所以今日的花宴,南安郡王府的男宾都是南安郡王世子在打点。这位世子年纪也不过二十一二岁,却也是个长袖善舞之人,言谈举止颇让人心生亲近。兼之他与北静王水溶关系不错,今日来往众人大多又都和南安郡王府,北静王府,西宁郡王府,东平王府沾亲带故的,所以众人都奉承他几句,更显得他气质斐然,善于经营了。
贾宝玉素爱同这样钟灵毓秀的男子结交,见状忙自己上前施了一礼,口中只称“世兄”二字。
南安郡王世子霍安打量了他半晌,虽觉得此人面貌姣好,却又实在想不起来何处见过,只得微笑道:“来者皆客,还请公子先坐。”
恰好这时北静王水溶进了厅内,见宝玉和霍安正在寒暄,也摇着折扇上前打了个招呼。“宝玉,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我前几日得了一张残谱,正想找你鉴赏,偏你不在家,一时寻你不着,只好把那残谱给了别人。”
他说话时噙着一抹笑,态度又十分的亲昵,霍安忍不住多看了贾宝玉两眼,终于想了起来,惊呼道:“原来你就是荣国公府那位衔玉而诞的宝玉!”
他惊诧之下,难免声音过高,惹来许多人的瞩目。在座诸位大多都听闻过这个传言,从前还只当荒诞不经之说,可现下既见了真人,免不了又生出几分好奇,都聚拢过来想看看那是何等宝玉。
宝玉没法,只得把项前金螭璎珞下缀着的通灵宝玉取了下来给水溶和霍安赏玩。谁想那霍安最是个爱热闹的,自己看完不算,还把那通灵宝玉又递给了身边的一位清客相公,这么一个接一个地传阅下去,宝玉伸长了脖子却也看不到那块玉这会儿子正在谁的手里。
霍安见他生得清丽秀美,心中甚是喜爱,一把携了宝玉的手在主桌坐了,二人亲亲热热地交谈几句,很快宝玉就忘了自己的通灵宝玉身在何处了。水溶见状,向人群中的一个不起眼的男子使了个眼色,男子会意,趁着众人不妨,伸手取了通灵宝玉,转眼就闷头跑了出去。
第112章
坐落在京城玄武大道上的太子府邸, 亭台轩馆,檐角高啄。佳木葱茏,花团锦簇。
裘嘉和念春坐在石桌边,四面阁子敞开,凉风阵阵, 花香怡人。这处水榭是徒熙还是孩提时期最爱来的地方, 如今夏季炎热, 坐在水榭之中乘凉再好不过。故而裘嘉一来, 念春就命人去收拾了水榭, 摆上冰镇的酸梅汤并瓜果在这里招待她。
裘嘉来时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点点香汗, 幸而念春挑了这么个凉快的地儿,她才坐了片刻, 已经浑身舒泰,满脸笑容地对念春道:“还是你这里的冰镇酸梅汤好喝,我家里厨娘虽也有几道拿手的好菜, 终究在这些点心上没什么造诣。”
“你爱喝, 回头我让他们给你包些回去。你只管让你身边的丫鬟给你煮一大锅,拿冰盆子镇着, 要喝时舀了出来立时就有的喝,岂不便宜。”
说得裘嘉连连点头, 应声道:“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 不过用山楂、陈皮、冰糖、甘草等煮开了, 夏日炎炎, 再不喝些消暑的哪里还挨得住。”念春让浸酒去厨房里取几包晒干的食材来, 又嘱咐她把酸梅汤的配方也写了来,回头就见裘嘉笑得眉眼弯弯,忍不住也笑道:“看你笑得这样,我听说你快要说亲了,是哪一家?”
饶是裘嘉一贯不拘小节,直来直往惯了的,听了念春的话也忍不住泛起一抹修容。
“还能是谁,不就是陈和豫么。”
平远侯府的世子爷——陈和豫。
念春眨了眨眼睛,笑着问她:“那岂不更好吗?咱们打小儿就一块儿长大的,和……嗯,陈世子又不似其他那些纨绔子弟。怎么看你的样子还有些不高兴似的?”
裘嘉撅了撅嘴巴,嘟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打小儿见面三句不到就要针锋相对的。如今虽各自长大了,但是性格又不合,日后在一块儿还不知道怎么鸡飞狗跳阖府不宁呢。”
念春想起小时候几个人在一起玩闹的情形,也不由得点头附和说:“可不是,你与他向来脾性相悖,有时候我都要怀疑你们俩是不是故意抬杠了。”
“谁要和他抬杠了!”小声咕哝了两句,裘嘉喝完面前的一碗酸梅汤,好奇地问:“你那位二堂哥还没醒呢?”
“还是那样,总也不见起色。”
裘嘉说得“二堂哥”正是贾政次子贾宝玉。
五月里王夫人带着贾家的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并贾宝玉去了南安郡王府上做客,谁想贾宝玉出门一趟反把自娘胎里带的通灵宝玉给丢了。也不知是在郡王府上丢的,还是在回来的路上丢的。把贾母和王夫人急得半死,又不敢声张,只派家里下人小厮暗地里查访,竟一无所获。
贾宝玉先还不觉得怎样,见贾母和王夫人心急如焚,仍好言劝慰,身边服侍的袭人,晴雯,麝月,秋纹被王夫人叫去狠狠教训了一通,回了怡红院当差更是兢兢业业,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疏忽。谁想不到半个月的功夫,贾宝玉忽然发起疯病来,拔剑四顾,喊打喊杀。丫鬟婆子拦他不住,不小心叫他跑出了怡红院,把园子里住着的探春、慕春、惜春、含春都吓得不轻,其中含春被贾宝玉一刀划在脸上,吓得当场就昏厥了过去。探春几个姑娘家哪里碰见过这样的事儿,当时也都慌了,由着含春躺在冰冷的石子路上。好不容易等叫了林之孝家的来帮忙制服了贾宝玉,含春脸上的伤势却耽搁了,纵然后来请了太医来,也无力回天。
一个正值花季的小姑娘脸上平添了一道刀伤,将来即使说了亲,又能说到什么好人家呢。
含春自此心如死灰,深恨冯姨娘当初教她那些攀附着贾母这边等话。若是当初不是得寸进尺地贪恋更多,现在她早就嫁给了理国公府的次子。虽说丈夫是个庶出的,可理国公正妻早亡,后院都是侧室在操持。说是庶出的儿子,可日子过得未必没有嫡出的滋润。
张氏原本心中还有几分恼怒,可见了含春好好一张花朵似的脸蛋被一道刀伤毁了,心里也是万般的不落忍。有心想替她说一门亲事,谁想含春却婉拒了她的好意。
含春早没了先前争荣夸耀之心,只觉得顶着这张脸出现在人前,对她自己而言都是无以言表的伤痛。没法子,张氏只得将此事告诉给贾赦知道。含春虽不省心,可说到底也是贾赦亲生的女儿。张氏此时管不了,只好把这等棘手的事情扔给贾赦去解决。
贾赦一贯大大咧咧的没个正形,见了含春之后,心里倒有几分惋惜。
自己生的闺女,自己心里有数。念春是自己和张氏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唯恐磕着碰着哪里。迎春性格温厚无争,虽为庶出,却很让父母省心。唯独含春是个秉性脾气都随了冯姨娘的,平日里趾高气昂,心比天高。又自负美貌不差念春,心里既自卑又自傲。现下两个姐姐都有了好归宿,唯独她破了相,说亲都难,想必若不是有一口怨气含着,只怕早寻死觅活了。
这么一想,贾赦也不多问,只要含春自己拿个主意。
要嫁,他一等神威将军之女,哪怕毁了容也多的是人肯迎娶,不过是捡着门第不高又出身老实勤恳的人托付后半生也就是了。
要是不想嫁,也行。京郊多的是尼姑庵子,送去带发修行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含春闭门思索了足足三日,才给了贾赦夫妻二人答复。
她要去庵堂带发修行,从此远离是是非非,诚信为贾家祈福。唯一的要求也是请贾赦恩准冯姨娘去庄子上住着,在府里,没了含春在身边,冯姨娘又没有贾赦的宠爱,即便不愁吃穿,可人也没了盼头,不过熬油一般。
含春到底念着骨肉亲情,不忍冯姨娘步上迎春的生母邱姨娘的后尘,只得如此恳求贾赦。
贾赦点头允了。特地还拨了冯姨娘身边服侍惯的老嬷嬷跟着冯姨娘一块儿去了庄子上,庄子上都是老实的庄稼人,冯姨娘手里又带着不少体己,若要无忧无虑的过完下半辈子,想来是不愁的。
自此,含春去了京郊水月庵修行,贾赦也没再追究贾宝玉持剑伤人的事。
只因贾宝玉自那一日发了疯病之后,就口吐白沫,翻着白眼仰头昏了过去,直至今日也没见醒来。
念春还曾让煎茶拿了太子府的名帖去请太医院的院正亲自去瞧过,王院正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贾府之中,贾母及王夫人日日以泪洗面,府中一干大小事宜全权都在王熙凤的掌握之中。探春和慕春当日虽在南安郡王府颇受南安太妃青睐,更是扬言要认她们二人做干孙女儿。可这种事情并不是只在嘴上说说就算的,正经要认干亲的还得拿了名帖去请京兆府尹衙门里的人来做个见证,开了两家的祠堂,请两家族老首肯,方能成事。
一来当日探春和慕春乃是做客,南安太妃纵然有心,却也不好操之过急。
二来,又发生了贾宝玉丢玉之事,贾家正是忙得焦头烂额之际,谁还有那等闲工夫去忙这些提不上嘴说的事情。
故而此事一拖再拖,南安郡王眼见着蛮夷逼近,忧思如焚,一面再三催促南安太妃另择适龄女子送去联姻,一面上书恳求和亲,用词恳切,字字句句奴颜媚骨。
过了没几日的功夫,徒熙就将南安郡王通敌卖国的证据送到了惠仁帝的桌案上。惠仁帝御笔朱批,先送了南安郡王之嫡女霍香君和亲,人才到蛮夷阵中,徒焦和贾琏已经率领大军压境。不过一个半月的功夫,就打得蛮夷连连败退。不仅收复了失地,还连夺蛮夷三座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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