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炳站在台阶上看谢尚小动作揉膝盖,心里好笑:到底还是年轻,只跪了这几下就受不住了。但换陛下登基前,殿试都是跪着考,那才叫辛苦呢!
傍晚考试结束,谢尚交卷后依旧从掖门出来,显荣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车?”
近七个时辰没吃没喝谢尚还能忍,但不能解手,谢尚憋得连话都快不能说了。
“那边!”
显荣急步把谢尚引到一边的马车前,谢尚二话不说上车就解裤子……
解决完三急,谢尚又缓了好一会儿,方才从车里下来,跟显荣要水。
显荣捧上保温杯,谢尚咕咚咕咚地就喝了半杯。
喝完谢尚方品出嘴里的甜味,知道是蜂蜜水。
舔舔嘴唇,谢尚又问:“有什么点心吗?”
显荣道:“老爷,您刚喝了水,这肠胃得缓缓。您且上车,咱们回去就能吃。”
谢尚嫌弃地看着马车,那里面有马桶。
显荣无奈解劝:“老爷,您得习惯。这皇宫里没有茅厕,再大的官,即便内阁首辅大臣进宫后想要解手都得自带马桶。”
谢尚……
谢尚做梦都没想到位极人臣的一朝首辅每天还得和马桶共座。吃惊之余,只得捏着鼻子上了马车——连首辅都在忍耐,他也得学着忍……
回家先换衣裳,洗手洗脸,然后再喝一锅鱼片粥,谢尚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活过来的谢尚口述今儿的策论让显荣录下,谢子安一旁听后点头道:“文章作的没差,现只等几天后的传胪礼了!”
“这两天你且好生歇息,养足精神。”
谢尚伸了个懒腰,叹息说:“可算是能好好歇一回了!”
一头倒到炕上,谢尚想睡一会儿。无奈精神太过亢奋,怎么都睡不着。
谢尚干脆地就不睡了,开始畅想传胪礼那天要怎么表现,于是还真叫他想到一个问题。
“爹,”谢尚问谢子安:“我记得您先前跟我讲过传胪礼那天一甲会跟着礼部主事捧着皇榜走御道从午门正门出,但换穿官服却是在发榜后的贡院,那么问题来了,传胪礼那天我该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穿红吗?那要是中了状元还好,万一不是,岂不是很尴尬?”
“但若不穿,又显得我不够自信,毕竟我中的可能最大了!”
从没有这个烦恼的谢子安……
谢子安回想了一刻道:“我记得你元座师当年穿的是深蓝色袍服,你跟他一样,肯定没差!”
谢尚想了想:“爹,皇宫里有能换衣服的地方吗?”
谢子安打击道:“别做梦了。你空身人进宫,多出来的衣服你打算搁哪儿?”
闻言谢尚颇为泄气道:“说好的‘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结果金榜题名时候都不能穿红,看着一点也不像!”
谢子安不舍得儿子失望,安慰道:“衣裳都是小事,你若真能被点中一甲,穿红穿蓝都是小事,最体面的是你将能一座内城大宅院——一甲进士及第,这及第可就是座好宅子,你不想想怎么收拾?”
果然是知子莫若父,谢尚闻言终是高兴起来,兴致勃勃道:“对,我还能有个宅子。”
“爹,这宅子到底多大啊?有花园没有?”
……
理论上弘德帝得在殿试后的第三天去文华殿听“读卷官”读卷才能知道内阁们主意三鼎甲的文章,但因为有莫非这个暗探,弘德帝次日午晌便看到了谢尚的文章,然后忍不住笑道:“谢尚这话有些道理,金榜题名时如何能不穿红?你倒是和礼部提提,且往后传胪礼上都叫新进士穿红!”
“不过这一回却是来不及了,嗯,李顺,这谢尚既还想要个花园宅子,你且叫人挑个齐整的给他!”
说起来都是一甲及第,但及第和及第也是有差别的。弘德帝感念谢尚的做马掌,修水窖的好处,特意嘱咐李顺挑个好宅子给他。
李顺闻言自是答应。
过去几年李顺家乡因为水窖的缘故,家里人即便遭遇了大旱,日子却还能过。现得了弘德帝圣旨,李顺对谢尚宅子的事便办得格外经心,挑一处带花园东西侧院后院的三进大宅不算,还想着文明山和谢尚是年龄相近的同乡,便安排了隔壁的同规格花园宅地给文明山,让他跟谢尚做邻居。
状元探花都安排了好宅子,榜眼也不好落下,所以李顺干脆地把这条官帽子胡同的余下一个空宅也占了。
四月十九传胪礼,弘德帝在韶乐中升座后首先看了眼新进贡士。
看到当先的一点红,弘德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说:这谢尚到底还是自信地穿了红!
所以他让李顺备下的红袍很不用拿出来了!
过去几天看到莫非报告里谢尚跟他爹谢子安各种穿红穿蓝地辩论,弘德帝看得审美疲劳,于是又让李顺准备了红袍——一件衣服而已,弘德帝心说:至于这么纠结吗?
于谢尚而言,这件衣服还真就这么重要。
谢尚经过几天的艰难抉择,终还是不顾他爹的劝说,一意孤行地穿了红——人生得意须尽欢,谢尚心说:连穿红都不敢,还得意个屁啊!
在某些方面,谢尚就是这么偏执!
第433章 连中六元
丹墀御道上传制官高声宣读:“某年四月十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第一甲第一名谢尚!”
谢尚逞一时之性穿了红,自站到午门后就后了悔。
不说跟他站一处的贡士都是深蓝浅蓝柳青,他站在其中特别醒目外但看到广场前的官员多是青绿官袍,红袍就跟这时节他爹搁城外由庄子改建的花园里的红花一样特别稀罕,谢尚终于感到了不妥——朝廷只四品以上官员的官服才用绯色,而京师官职普遍较低,他穿一身红有些太过张扬。
一甲,即便状元授官也只是翰林院从六品修撰,保不准他将来的上级现正穿着青、绿色的官袍在人群里腹诽他狂妄不羁。
还没授官就先得上官同僚厌弃,实为不智。
这话先前谢子安都跟谢尚提过,但当时谢尚完全听不进去。现在事已至此悔也没用,谢尚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维持人前状元舍我其谁的自信人设。
直等跟着鸿胪寺的司仪官进了宫,离了午门广场和一群官,谢尚方才舒了一口气,心说可算是暂时离了那群人了!
结果真站到丹墀下,谢尚不免又纠结他穿的这身红会不会触怒弘德帝,让自己到手的状元就此飞了。
谢尚想着自己的心思,这第一声竟然就没反应过来:那谢尚是在叫他!
不过一甲要喊三声。于是传制官又叫:“第一甲第一名谢尚!”
文明山自第一声听见叫的是谢尚,心里叹息:他终还是没比过谢尚!
文明山看传制官都叫第二声了谢尚还没反应心说不是乐傻了吧?
想着刚刚鸿胪寺司仪说这都是常有的事,让周围人相互提醒,文明山便拉了拉手边谢尚的袍角,低声提醒道:“御道出列!”
至此谢尚方才恍然——传制官现叫的“谢尚”就是自己,他的状元还在!
谢尚心愿得偿,脑子立刻恢复清明。谢尚按刚刚司仪官教导的站起身躬身急走去御道边跪了往金銮殿方向行五拜三磕礼……
弘德帝御座瞧见,心说傻小子!
御座旁站着的李顺则有些得意——他就知道谢尚和文明山有交情!
太子刘厚基今年二十三岁,是弘德帝的嫡长子,为元配先皇后张氏所出。
作为太子刘厚基日常在东宫读书,非朝廷大典不露面。
传胪礼是朝廷大礼,故而刘厚基今儿也在金銮殿站着。
刘厚基早知道谢尚,甚至还想跟他爹讨谢尚——一天到晚的跟一群白胡子老头读书,刘厚基早想有个同龄人说话了。
今儿一来刘厚基看谢尚一枝独秀地穿了身红就更喜欢了——不愧是谢尚,刘厚基心说:果然比其他人都有趣!
由此刘厚基越加坚定了把谢尚弄到他东宫来的决心。
现刘厚基看到他爹点谢尚状元,知道谢尚必入翰林院,目光不禁转向了翰林院掌院周文方,心说下回出阁讲书的时候,他得生个法子跟周师傅提提……
周文方捋着山羊胡正打量自己的新下属谢尚。
对于谢尚的学问气度周文方都挺满意,但对于今儿谢尚新郎官一般的打扮却委实有些看不惯,心说谢尚这脾性可有些乖张啊——先一本可开宗立派的《四书文理纲要》偏要给加个媳妇名字,今儿传胪礼又作这身打扮。
现他爹就在身边都还这样,等两天这谢子安放了外任,这谢尚还不得上天?
心血来潮搁书里又加上媳妇的名字,到时御史台就该参他御下不严了!
想到御史台,周文方下意识地看了眼殿里的左右都御史,果然都沉着脸,周文方转了转眼珠,心说给力点啊,老弟,赶紧地联名参奏,给谢尚这小子当头棒喝,彻底打了他的锐气,教会他低调,不给他找麻烦!
要不怎么说姜是老的辣呢!周文方没看错,除了大殿里的左右都御史,殿外更有不少御史都打好了腹稿,就等典礼结束就上折参谢尚大典穿衣不当,举止轻浮,参谢子安治家无方,教子不严——不好端着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的参《四书文理纲要》,还能不好参传胪礼标新立异穿红衣吗?
这摆在眼前的事再不参,他们御史台的威名何在?
谢尚被点中状元的同时还意味进了御史台的黑名单,即刻享受官员专属的年度福利——御史台炮击。
至于谢子安,子不教父之过,一起连坐!
活似跟文官们活在两个世界里的武官今儿来金銮殿大部分都是碍于朝廷规定,不得不来——点文状元,干他们鸟事?
只荣亲王福祥、信国公文望这些人心里有些失望——先还想把谢尚弄到兵部呢,现不说彻底没指望,但最少也得三年后了!
至于谢尚行为出挑,搁传胪礼穿红,这些人压根就没当回事——谁年轻时没出过风头?
穿个红而已,又不是明黄,算不得什么。
再说出风头有什么不好?要不是因为爱出风头谢尚能由自己的牛皮靴想到给马也打个马掌?
瞧瞧现在锦衣卫的装备,谁瞧见了不说好?
感情一群人装备就算好,单独一个人穿就叫不好?
这都什么破道理?
说白了就是红眼病——自己不敢,也见不得别人敢!
参吧,等你们文官集团把人参火了,不想呆了,正好他们来接受。
谢尚这脾性就适合五军都督府——他们这儿就嫌弃人不够出挑!
“第一甲第二名艾正!”
艾正今年三十三岁,传说里乱刀斩的年岁。
虽然大年三十艾正已经按风俗斩过肉酱了,但依旧觉得会试和殿试两次都屈居比自己年轻了整整一轮的谢尚之下实有些流年不利——特别是看到谢尚在今天这样的典礼上轻佻地穿红之后。
艾正觉得谢尚才华虽好,但年少轻狂,入仕后很难得上司赏识——他和谢尚一起入翰林院,未必不是个机会!
俗话说“事不过三”,艾正想:他已叫谢尚压了两回,必不会再有第三回 。
找回了心理平衡,艾正平了心气,但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出列,跪在了谢尚的身后……
“第一甲第三名文明山!”
听到自己的名字,文明山出列跪到艾正的身后。
对于只中探花没中状元,文明山是既庆幸又遗憾。
文明山庆幸谢尚写了那一本《四书文理纲要》让他受益匪浅——过去半年,文明山不说每一天,但却是经常感受到自己的豁然开朗,融会贯通,以至于沉迷读书而无法自拔。
若没有这本《四书文理纲要》,文明山相信自己这科一准与一甲无缘。
但俗话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文明山自是希望能更上层楼,站到无人之巅。
一样三遍念过,传制官有宣:“第二甲第一名……”
“第三甲第一名……”
除了一甲的名字宣三遍外,二甲、三甲都只一遍,且也不用出列,改归到御道左右以方便金銮殿里的天子和重臣相看——即一榜的其他二百九十七个人都没有在这天下至尊前露脸机会。
所谓“文无第一”不过是落榜者的自我安慰,现实里文举和武举一样名次分列得清清爽爽,一丝不错——事实上从文举敢印出考试文章给天下人评论这一点来说反比武举更为公正透明。
由此便不怪文举的影响力比武举更大,武人一味地不服也于事无补。
传制官唱好名后,又是礼炮齐鸣,钟磬大作,所有的新进士同太子文武百官一起给弘德帝行五拜三跪之礼。
一时礼成。谢尚站起身,看到传制官把黄榜交与执事官。执事官捧着从自己身边的甬道走过,然后先前领自己进宫的礼部主事跟自己比手势示意自己跟上。
谢尚深吸一口气,迈腿踏上了甬道前雪白的御道。
十年寒窗,一朝高中——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得连中三元,走到了科举的巅峰。
这是他的荣耀时刻!
看谢尚踏着御道从身前走过,艾正和文明山一起没犹豫地相继跟着踏上了御道——即便心中有憾,但依旧是十年寒窗苦读的成果。
来日的事来日再说,今天只要庆贺就好!
皇宫外早一集了无数看热闹的人,但看难得洞开的正门后人影晃动,立便有那眼尖地高声叫道:“来了!来了!”
一直盯着午门的谢福跟着惊喜叫道:“老爷,尚老爷状元,小人看到他的红袍了!”
“早起小人来时看到三百贡士就只尚老爷穿红!”
“刚小人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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