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浙摊开手,“你随便试,不喜欢就烧了。”
余浙说完自己也拧了一瓶水,“出租车公司那边我已经让人交涉去了,你的箱子和包我让他们明天直接送我家去。我的意思是,你今天在我那儿将就一晚上。”
余溏没有抬头,“你家里没人吗?”
“人……”
余浙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哦,有一个做家政的。你不习惯就叫她走,我明天一早去大连,今天晚上在机场那边住。你可以随便躁。”
对于余浙的私生活,余溏并没有兴趣。
他们是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余溏两岁的时候,张曼带着他嫁给了当时的茶叶公司老板余江山。
余江山是那个时代的中专生,过去在县上的畜牧局工作,后来虽然下海做生意做发了,但也一直没忘记自己是个文化人,很重视子女的培养。然而他的亲儿子完全不像他,成绩一塌糊涂,十五六岁的时候起就经常半夜不回家,整夜整夜地在外面和人喝酒打架。
相反,余溏从小到大一路耀眼。余江山也就逐渐把自己的执念转移到这个没有血缘的儿子身上来了,反倒把亲儿子丢给张曼。后妈有多难当余溏是不知道,但他记得张曼那个时候经常在半夜被叫到所里,去领鼻青脸肿的余浙领回家。把他推到房间里睡觉以后,又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关着灯哭。
不过很奇怪的是,余溏准备高考的那段时间,余浙突然就转了性,开始跟着张曼认真地学习公司事务。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余溏遭遇了一次意外的车祸,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暑假,伤好以后,高三那一年的记忆里有一个地方出现了断片,很短,大概只有一周的时间,对于度日如年的漫长高三来说微不足道,他也没有为难自己非要去把它找回来。
他因此错过了余浙浪子回头的高光时刻。
不过,倒也见证了之后余浙在生意场上的光速成长。
不得不承认,念书这一方面余浙远远比不上余溏,但他很有做生意的灵性,没几年就在成都自己创立了一个产销一体的茶叶公司,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又投资成都的房地产,随着市场增长个人资产翻了好几倍,去年余江山得了癌症去世,他就把张曼接到了成都生活,顺势掌握了余江山和张曼在A市的所有生意。
自从余浙去成都以后,他们两个就彻底走向了不同的人生轨迹,就变得跟亲戚一样逢年过节地才见一次。关系说不上有多好,但总的来说也不坏。
近一两年余家有些长辈给余浙介绍对象,余溏才慢慢听到了一些关于余浙生活上的事。说什么的都有吧,比如他在成都已经生了儿子,天南地北地养好几个女人。当然也有好的,说她这么多年不结婚,是因为忘不了读书时代的初恋……”
不论是哪一种,余溏都觉得很扯。
就像魏寒阳说的,“现在人总觉得有钱人比普通人多几个肾一样,赶飞机完善性生活?你哥那种成功人士的标配应该是内分泌失调。四十岁以后都要排队到我手底下报道。”
余浙目前的样子看起来当然没有魏寒阳说的那么夸张。
但也不代表余溏认可那些借着余浙来猎奇意淫的人。
“你这血是怎么弄的。”
余浙打断余溏的沉默,盯着他揉成一团的湿巾发问。
余溏扫了一眼自己的袖口,没打算细说“车祸救人。”
“哦,人救回来了吗?”
“应该吧。”
余浙听他说完拍了拍膝盖上溅到的水,晃拧紧瓶盖接着问:“是个什么人。”
余溏看了他一眼,“没必要像过年在亲戚面前那样硬聊吧。”
“那不然呢?”
他把水放进置物盒,“大眼瞪小眼一路跟你瞪回去啊。”
余溏没吭声。
余浙早就习惯了这种跟他说话说一半就卡断的节奏,自然地换了下一个话题,“最近在医院的工作怎么样。”
“还行。”
“听说你们医院搬地方了,想不想换一个房子。”
余溏笑笑,“我贷款才还了两年。”
点到为止,余浙到没去说找彼此不痛快的话,“行吧,想换的时候跟我说,我找那边的人给你参考一下。”
余溏敷衍地“嗯”了一声,转头朝车外面看去,车子已经使进了住宅区的私道。
余浙住在靠近草堂的一个别墅区。
几十栋独栋的中式大宅被簇拥在一看就年生不浅的古木中。
司机把车停进地库,替二人摁下电梯。
“我在这儿等您还是过一会儿来接您?”
余浙问了余溏一句,“你洗澡要多久。”
没等于溏说话,他又接着说道:“算了,你等我跟你打电话再过来接我们。”
说完走进电梯随手挡住电梯门,“这边上去。”
电梯直入户客厅,余浙脱掉西装外套随手丢在沙发上,扯开领带喊了一个女人的名字。
“岳翎,把二楼的浴缸放满水。”
“好。”
楼上回应余浙的声音很冷淡,透着蛇皮一样的冷滑感。
余溏抬头朝二楼看去,岳翎穿着深蓝色的丝绸长裙从楼梯上走下来。
余溏一愣。
她换了衣服,但余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是之前在车祸现场那个女人。
比起余溏的错愕,岳翎却没有任何多余表情。
她好像是刚刚换过衣服,头发还收在领口里。她反手抖出头发,径直从余溏身边的走过去,把余浙丢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捡起来折挂在手上,转身对余溏说,“先生先上去吧,我去给先生拿一条新的浴巾。”
说完又转向余浙,“公司的陈小姐打电话来说你手机占线,她想跟你确认你明天的行程,我记下来放在茶几上了。”
余浙“嗯”了一声,“你一会儿帮他找一身我的衣。”
“什么样的。”
“不要太正式。”
“好。”
她答应过后又看向余溏,“先生你的外套。”
“哦。”
余溏有些不习惯,动作就跟着僵硬起来,衬衣上的袖扣却卡住了外头的袖子。
余浙看着岳翎,“帮忙啊。”
“不用!”
他说着惶急地甩了甩手臂,突然听到“啪”的一声。是个什么盒状的东西落地的声音。
余溏的心里一阵不详,低头一看,果然看见那盒杜蕾斯堂而皇之地躺在地板上。
那一刻余溏恨不得掐死远在千里之外的魏寒阳。
“噗。”
余浙用脚尖撩了撩了那盒东西,把他的正面翻了出来,低头没忍住笑了出来。
然而余溏内在的直男的思维就是那么淳朴简单,一点不花里胡哨。掷地有声地否认道:
“不是我的。”
余浙听完没说话,忍笑坐到沙发上去了。
岳翎弯腰捡起杜蕾斯,反手扫了一眼,“过期了,我一会儿我出去从新帮先生买一盒回来。”
过期……
余溏被扎了个透彻心扉。
魏寒阳是个魔鬼吧!
他几近暴走的边缘。
好在面前的女人点到即止,没有去拽他最后的底线,随手把那盒过期的杜蕾斯丢进了垃圾桶里,抱着两个人的外套往楼上走去。
余浙端着茶杯坐在沙发,吹着茶上面的漂花,哂他,“医院工作有这么忙吗?避孕套也放过期。”
余溏转过身,“余浙!你是不是有病!”
他不大会骂人,急的时候,翻来覆去就是从魏寒阳那里学来的几个字。
余浙摊开手,“行行行,有病有病,你赶紧上去洗澡。”
话音一落,二楼楼梯口的灯被全部点亮了。
余溏抬起头,看见岳翎站在楼道上,一边等水一边反手扎马尾,暖黄色的灯光给她恰到好处的阴影,像在慎重的保护着什么要强而脆弱的观念。以至于看得久了,会有一种冒犯到她的感觉。
余溏移开眼光,尽量克制住声音,转向余浙。
“喂。”
“说。”
让他说,他又不知道怎么说。
余浙听他半天没吭声,抬头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楼梯口站着的岳翎,万事了然于心。
“你觉得她是谁?”
余溏仍然没有说话。
余浙把平板架在膝盖上,拿起水杯喝了口水,自己答道:“不要乱想,这我请的家政阿姨,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包吃包住。8000块一个月。”
余溏不自觉地皱眉。
其他都还好,最后那个数字,触碰到了余溏的敏感区域。
让他想到了在外科病房里,护士常常用具体的床号来称呼病人时的情景。
“X床,余医生来查房。”
那个被叫做X床的病人听到自己的号码之后,立即惶恐卑微地朝他看过来,手足无措,想说话,又唯恐自己的无知让医生厌烦,尽管他入院的资料上的职业写的可能是某知名大学的教授。
物化掉一个人,摧毁他对自己的认知,就是如此容易。
“对了,”
余浙咳了一声,就着夹在手指上的Apple pencil 指向岳翎,对他继续说道:“她姓岳,你可以叫她小岳,不过……”
他顿了顿,嘴角不易察觉地一提,“她也挺喜欢别人喊她岳姐的,你要有需要跟她说。”
第3章
和张曼的饭局定在宽窄巷子的一个叫“子非”的地方。
巨大的圆桌包间,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还有几个公司的高层作陪,从年龄上看都是长辈,男男女女都有。但他们显然离医疗行业很远,虽说是大太子抓来陪二太子的,到也都不敢在生老病死这种事情上胡说八道。于是余溏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掌握了全场的话语权,没过多久就把天给血淋淋地聊尴尬了。
陪客们最后听得发愣,眼看着满桌的油脂糖分,脑子里翻转的全是余溏刚才说的血管内脏,半天下不了口。
桌上的菜为了迁就余溏的肠胃,本来就是不辣的。
余浙看这些人不肯吃,自己就吃得更没意思,菜没动几口,酒叫了几巡,喝得有三分意思的时候,就跟人讨论下半年去云南建厂的事去了。
看见余浙这边聊开,张曼便把余溏带到阳台上叫了一壶茶。
余溏陪张曼一起坐下,捏着青花瓷的茶器看了一圈就放下了,“我肠胃喝不了绿茶。”
“知道。”
张曼接过他的杯子放下,招手叫服务员过来,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
“你之前打电话跟我说,现在遇到下雨天你都睡不着觉了是不是。”
余溏点了点头。
张曼皱起眉,“以前还好,现在怎么越来越严重了。你之前看的医生怎么说?”
余溏喝了一口水,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
“做了一段时间的系统脱敏治疗,刚开始还是有效果的,但是后来又反复了。现在还好吧,暂时没影响工作,我也在想办法调整。谢谢妈帮我介绍这边的座谈会。”
张曼眼神有些黯淡,“我也不懂这些,也不知道对你好不好。”
余溏看着杯子里反射的灯光,“先不说有没有作用吧,我自己也想对这个问题多些专业上的了解。总之要谢谢你。”
张曼摇了摇头,“说实话,我是想着一年头到头,很难见到你,这个座谈会在成都这边,你如果愿意过来,我还能陪着你在成都到处玩几天。你是外科医生,其实不应该在这些地方钻牛角尖,我听说这种心理上的问题,少想一点,会好很多。”
余溏给张曼添了一杯茶,“我知道。”
张曼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这几天住哪儿呢,要不到我那儿去住。”
“今晚在哥那儿住一晚上,明天拿到行李以后,还是去主办方提供的酒店住,应该要方便一点。”
张曼笑了笑,“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能把行李弄丢。”
余溏转头朝楼下看去,一面自嘲,“是啊,脑子不好用。”
“是工作太累了吧。”
余溏摇了摇头。
“现在没有以前住院那么累了。”
张曼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把最关切的话题挪了出来,“那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
“没有也没关系,慢慢来,不要着急就随便找个什么护士,不好。”
余溏抬起头,反问她:“哥呢?”
“你哥……”
张曼抿了一下嘴唇:“再看吧,他心思没在这件事上。”
她说完就没出声了,撑着下巴看楼下的食客,余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你在成都是不是不习惯啊。等我的房子装修好,要不你跟我回A市去生活吧。”
“挺好的。”
这三个字她说得有些着急,说完之后甚至还朝余浙处看了一眼。
余溏顺着她看过去的时候,余浙正好端着酒朝阳台走来,“妈,一会儿让小郑开车送你回去。”
张曼朝他身后看去,见除了将才的几个人之外,又来了几个年轻的女人。
“怎么你们要换地方啊。”
“对。”
说完他又看向余溏,“皇城老妈,火锅,去不去。”
余溏捏着温水杯子,“你想弄死我是不是。”
“也对。”
余浙边说边笑,“你去了筷子往锅里一杵,跟做解剖一样,我们也别吃了。这样吧,你跟妈的车一起回去,我让小郑先送妈,再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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