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说清楚神谕的运行机制,世人能知道的是,神谕每十年现世一次,会结合修士灵根、功法匹配度,强制匹配道侣。
一般低阶修士匹配道侣更为容易,高阶修士,由于自身灵根纯粹,功法独特,匹配合适的道侣几率并不高。因此很多男子从成年便开始接受神谕匹配。
而男子一旦强制匹配道侣成功,接受道侣元阴之力融合,往后便不会再受其他女修影响。
这就保证了即使有心怀不轨女修以元阴灌入为要挟,男修亦有反抗之力。
神谕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住大陆女修强迫男修结合的混乱现象。
玄天大陆人口危机一并得到解决。
这之后天道演化,女子地位虽依旧凌驾于男子之上,可胡作非为修炼减少。
男修行走大陆危险系数很大程度降低,后来修炼至渡劫期飞升的男修不在少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神谕为男修提供了有限的保护。
可缺点也很明显,神谕强行无差别匹配,所有人不得违背,否则召来天谴。
季君竹最后一个任务对象的悲惨一生便源于神谕。
只可惜改变男配悲惨命运,难就难在她没能重生在任务目标发生剧情的那几年,反而重生于六百年前。
身份是剧情里名不见经传的女魔头,而任务目标男配祁琰昱只是个刚踏入金丹期满怀憧憬的小道士。
考虑到男配悲惨剧情并没有发生,为了完成超难度任务……她……
“呵!”
季君竹扯着唇冷笑一声,抬手揉了揉泛酸的额角。
唇凑至茶杯杯沿,却迟迟没能将凉水卷入干涩的喉中。
眼角余光触及靠窗卧榻,凌乱的衣衫散了一地,想到方才的一通污糟事儿,这空气粘腻中透着股腥膻味儿。
她放下茶杯,眉心蹙起两道浅浅的折痕。起身推开窗柩。
“阁下还不进来吗?”
季君竹的的声音并不大,透过窗柩,落在静悄悄的院落中,隐约有叠声回荡。
她并不急,唤了一声,转身再次坐回八仙桌上。左手隐于袖口,五指并拢,又一枚符箓夹于指尖。
之所以在季家苟且偷生一月,也只不过是为了提前准备些立身保命的符箓罢了。
好歹五百年前混到了魔尊的修为,季君竹一手符箓之法已是大巅峰水平。即使这具身体身无灵力,她亲手刻画符文,抵御金丹期修士之威也不是不可以。
只不过门外屋檐偷听的人,显然远远高于金丹修为。
一息,两息,三息……
忽儿一阵风吹来,木窗嘎吱作响,原本空无一人的卧房内多了位久邀而不至的不速之客。
身形未站稳,话先至。
男声轻佻,带着一丝惑人的魅意:“久仰三小姐大名,深夜叨扰,有幸一见三小姐另一副面孔……当真……令奴家心旌荡漾。”
来人着一袭浅碧色刻竹长衫,黑发半束半披。月白宽玉腰带将腰身紧勒,弧度曲线一览无余。
他噙着笑,熟稔的旋身坐于季君竹对面绣凳之上。
双手肘撑在八仙桌边,以手支棱下颌。桃花眼眼含清泉,满目深情的注视着季君竹。
季君竹掀开眼皮,勾唇似笑非笑。
不急不缓倾身,迎着对面男子错愕的神色,纤长的手指托起他的下巴,弯唇勾出一抹与他同等弧度的笑:“对我用上媚术倒是不必,桃主这张脸看起来稍显松弛。正所谓岁月不饶人,老男子的媚术大抵打了折扣。”
合欢宗宗主桃夭,以一手出神入化的媚术闻名。早五百年,那是亦正亦邪的人物,凭借邪术,炼化女修元婴掠夺其元阴之力,步入合体期修为。
虽然五百年前遭人点拨,洗心革面,往后靠着自身苦修进阶,但是当年这祖宗一手邪法依旧令人闻之色变。
而他此生最讨厌的是有人谈论他面老色衰。
玄天大陆不受他媚术影响的女修本就少,说他年老色衰的人更是早早的死在他的摄魂鞭下。
除了清华宗琰昱那老东西外,桃夭已经有五百年没有受到过这种挑衅。
依他往日脾性,今夜被季家废物三小姐如此说道,早便出手挫骨扬灰。
可是此刻,桃夭却一动未动,愣愣的盯着季君竹。
暖黄光晕下,披着厚重夹袄的女子,脸色惨白,周身被余光蒙了层光晕,明明透着股随时晕倒的羸弱,却不知为何又令人徒升危险。
方才神识探入这间内室,清晰的感知道那枚徒手刻画的血符,桃夭心底对眼前女子的身份便已经有了大半猜测。
而此刻正面对上,危险又令人战栗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他身体每一寸毛孔甚至不由自主的张开。这人的身份在此刻已是呼之欲出。
普天之下,能令他狼狈至战栗的女子,此生他只历过一次,一次而已,往后五百年刻骨铭心。
桃夭小心翼翼高抬下巴,抵在他喉口偏上两寸处的纤长细指带着薄凉的温度。
身体本能的更接近了几分,他收起一身蛊惑之姿。
斟酌试探道:“方才无意见女君使出摄魂符,忽想起五百年前一位故人。故驻足久不能离开,若有得罪,往三小姐见谅。”
季君竹审视的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恍惚,收回手指,重新坐会绣凳上。
心中忍不住暗骂倒霉,好巧不巧,重生以来第一次用符便被桃夭这老狐狸碰见,今日怕是装都不需要装了。
当年圣墟秘境,修真界现如今走上巅峰修为的三位男修,皆是见过她徒手刻画过符箓。
世人皆知,魔尊季君竹一手符箓出神入化。
可是她出神入化之处不仅仅指的是能随心所想制超品符宝。
她真正厉害之处在于,即使身无灵力,只要有符纸,朱砂,便能越阶制符。
但凡她出手所刻画符内所化符线之中蕴有自身对天地领悟之威,因此即使无灵力灌入,只要所绘符线深奥,其威力不可估量。
五百年沧海桑田,岁月更迭。
若论制符一道,无人能出其右。更别提没有灵力,徒手制符的人,至今为止未有一人能达到此等高度。
季君竹沉默了一瞬,她收起隐藏于指尖的符箓。迎着对面男修灼灼的视线,不动声色道:“宗主言重,孤男寡女我倒无妨,却总归有损您名声,今夜便不留您喝这粗淡凉茶了……”
“哈哈哈!”桃夭大笑出声,长睫遮掩,不愉一闪而逝。
“本尊有何名声可言?三小姐说笑。明人不说暗话,我因何留在此地,你想必自是清楚。”他抬眸掠过床榻污糟凌乱的衣物。
皱眉嫌弃道:“此地怕辱了谈话兴致,不若小姐移步,随我换个地方?”
季君竹挑眉:“你不怕认错人?”
“不会错。”桃夭歪歪扭扭的站起身,斜靠在八仙桌边。
他低眸迎着她的视线,清透的桃花眼内潋滟生辉:“故人在修真界有个雅称,双面。她行走玄天大陆,坏的不彻底,恶的不够磊落,季双面之称由此而来。不过有一点的确是事实。她若刻意隐瞒身份,在下一定看不出端倪。可今日三小姐自掀开眼皮那一刻,所作所为皆在我神识探查内。倘若这都能认错……”
他忽而掩嘴轻笑,媚态横生:“奴家便委身于您作为惩罚可好。”
季君竹手指翻转,一枚符箓疾速射出。碰至对面男子衣脚时,被他旋身躲开,空气中符箓化为一道火球,火球越滚越大,燃烧一刻钟后方熄灭殆尽。
桃夭盯着符箓燃烧出神,黑白分明的眼珠便仿佛有簇火,越烧越旺。
季君竹黑着脸,警告道:“我说过,本尊不喜媚术。”
她自称是本尊,而不是我。这便是承认的意思。
桃夭展唇,笑容极盛。
乖觉收起媚术,眼巴巴唤道:“季老魔。”
季君竹不无可否的耸肩,一觉醒来是五百年后。在季家待了整一月,旁敲侧击得来的消息毕竟有限。而桃夭这里,却有她想要知道的东西,比如重塑灵根的天材地宝。
还有一事也值得谈上一谈,今夜堂堂合欢宗宗主为何会出现在季家废灵根三小姐的院中,不合逻辑!
季君竹双手撑桌,站起身,蹙眉觑了眼外室狼藉的卧塌,挑眉道:“走吧,不是想换个地方谈?”
第4章
天空鹅毛大雪飘飞,陵城街道上来往行人并不多,偶有修士御剑而来,踏雪入城,很快消失在融融月色中。
戌时不到,街道便彻底安静下来。
街头青石铺就的地面被厚雪掩埋,白花花一片看不见尽头。
可陵城最繁华的悦来楼,此刻却灯火通明,来往食客不断。
桃夭撕破一枚传送符,一息的时间。
他与季君竹便已出现在悦来楼门口。
“饿不饿?”
桃夭微侧头,桃花眼眼尾自然上挑,眸中盛着溢出眼眶的柔情。
站在他身侧的女子费力的扭回头,她蹙着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埋在厚厚的绒毛大氅内,露出一双黑濯石般大小的眼睛。
一阵寒风掠过,她佝偻着背,重重的咳嗽出声。喉腔发出“嚯拉”撕心裂肺的咳嗽音。
桃夭眼底滑过一抹心疼,他伸手想帮着她轻拍背脊。
却不料本是佝偻着身子的女子眼疾手快的避开。
她掏出一只青玉瓷瓶,倒出一粒指甲壳大小的丹药,仰头咽入口中。
方才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你……”桃夭的手顿在半空,视线一错不错的盯着季君竹手中的丹丸,眸中复杂一闪而逝。
若是他方才没有看错,季老魔喂入口中的丹药为低阶回春散。
桃夭手有些抖,眼前的女子是曾站在玄天大陆顶端的女魔头。她穷尽一生,有自己坚持的修炼之法。
丹药自带丹毒,哪怕超一品丹药毒性微乎其微,她也未靠着丹药堆砌修为,寻求修魔捷径。
季老魔玩笑时曾说过:“本尊所修非魔非道,唯本心所驱。我命由己不由天,天道因果循环,依托外物,掣肘自身修炼潜能,当是件赔本买卖!”
可是如今……
那么桀骜不驯的女魔头……她……
桃夭抖着手一把夺走她手中瓷瓶:“你……”
从储物戒内掏出一大捧极品回春散,低声道:“不要委屈自己用那些低阶丹药,我这里有……”
冷风刮的季君竹脸庞有些疼,她撩开眼皮,凝了眼桃夭。看也没看眼前续命的丹药。
似笑非笑:“你是在可怜我?”
桃夭挺直背脊,捧着白玉药品一动未动。
动了动唇,劝道:“我只是……”
季君竹唇角的弧度忽的咧开,打断桃夭脱口而出的话。
“桃主,你手中高阶丹药我拿不得。你可知怀璧其罪的道理,我呐,如今的身份乃季家废灵根三小姐,若是要了这价值一千上品灵石的极品回春散,我的命可旦夕不保。”
“我能护你周……”
桃夭的一句周全并未说出。
季君竹已是转身,一步一缓走入酒楼。天气寒冷,她将手指缩拢在袖筒中。
走了几步,见身后的男子愣愣的立在原地。
季君竹歪头,唇角那抹弧度从始至终未变分毫。
她神色坦然:“小桃子,本尊五百年前对你说过的话,不知可还记得?靠他人得来的修为与庇佑,终究不会稳妥。我呐,这一生,早就是与天争命,不死不休。”
她的声音很淡,淡的被酒楼内说书先生的话遮掩了住。
“说起这前任魔尊季君竹,老妇只能评一句:恶是真恶。”
说书先生站在酒楼大堂正中,手中一柄惊堂木,“啪”的一声敲击在身前桌面上,食客的视线齐刷刷聚集在他的身上。
“鬼域中,百鬼夜行。魔尊在其间行走,恶鬼啼哭不休。”
“传说修魔者占领东海死灵渊时,正道精英修士齐出,企图灭掉魔,证天下道统。魔尊季君竹祭出一柄白玉血扇,扇面轻轻煽动,正道十大派掌门便悉数灵根尽毁。”
“唉,这恶是真的恶!”
季君竹挑眉,恍若未闻。
等来桃夭回神,前后脚踏上酒楼二楼。
悦来楼之所以被称为陵城第一大酒楼,闻名的不仅是此处菜色,更有其雅致的装饰布局。
檀木为梁、雕梁镂刻。
更有说书先生长年说书评修真界怪谈、要闻。细数古往今来风流人物。
二楼布局比一楼更加别致,其上置放十余张紫檀木桌,木桌与木桌的间距倒稀松规整。桌上茶水氤氲缭绕,地龙燃烧正旺。温暖如春。
因天色渐晚,二楼雅座只余一人,着一身深紫长衫,衣料单薄。
他背靠着楼梯口而坐,举杯自饮自酌。
楼下说书先生,说至兴头,惊堂木手起,落桌。
“魔尊季君竹恶是真恶,可这善……却并不是伪善。”
桃夭回神儿,这下总算听了一耳朵说书先生的评说,侧头看向泰然自若,浑然不受影响的女子,噗嗤笑出声。
他扯了扯她的衣袖,揶揄道:“老魔,听听,你当年做的都是些个什么荒唐事儿。难为你堂堂一介魔头,如今却被人说成善恶难辨的魔头。魔修这脸面都被你给丢尽了。”
季君竹警告的睨了眼桃夭凑过来的脸,快步向前与之拉开距离。视线无意瞟向角落处,定在那位手持酒壶畅饮的紫衣男子身上。
季君竹前行的脚步一顿,她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垂着头,本是漫不经心的脸上出现短暂的裂痕。
身后桃夭再次揶揄笑出声,笑声和着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一并灌入季君竹的耳中。
她不由自主的掏了掏耳蜗。
“诸位想必听说过,修魔者喜怒无偿,手染鲜血,杀人随心,此乃常事。”
“但季君竹却特立独行,她那双葱白的素手,拨弄过琴弦,抚摸过扇面,手持过书卷,却唯独未曾沾染上过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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