腓力二世很好继承了父亲的志愿:打击法国,坐稳欧陆霸主之位。
但在那之前,两国已经在劳民伤财的战争泥潭里陷得太久,纷纷疲惫了。亨利二世与腓力二世,一度达成过短暂的停战协议。
然而,远在罗马的教皇并不肯罢休。
这位新上任的教皇,正深深憎恶着西班牙人,怨恨他们对意大利各地的染指——尽管法国也试图武力控制这片四分五裂的区域,至少,他们近期没怎么劫掠罗马。
说起来,侵略者都不是好东西,然则教皇国的主人总有其倾向。此回,他就试图拉拢起不那么坏的一方:法兰西。
消息灵通的西班牙君主腓力二世,晓得对手们又勾结在一起,决定先发制人。早在1566年秋,他便开始骚扰罗马。出于对教皇的支持,亨利二世令吉斯公爵火速驰援。这些天来,因为教皇许诺给蒙莫朗西种种好处,连主和派王室总管也表示,该和哈布斯堡死敌再干一仗。
双方再次在别人家土地上搞起了攻防战。
遥远的意大利,遥远的战事,宫内紧迫感并不强。唯有凯瑟琳,因为心系佛罗伦萨,渴望恢复美第奇家族的影响力,变得比以往更激进几分。
但很快,激动的就不止王后了。
因为,1557年伊始,擅长双线作战的西班牙,另纠集一批军队,把战火从北部低地尼德兰,烧到了法兰西本土。
另有英国女王玛丽·都铎,以腓力二世之妻的名义,派出一万英军,支援西班牙。
所以,这一回,乃是两国共同朝亨利二世宣战。
这支西英联军一共六万人,由萨伏依公爵伊曼纽尔·菲力贝托指挥,在法兰西境内大肆骚扰。他迂回行进,诱使法军一再分散;他率军包围圣康坦城,意图冲击巴黎的门户;他围城打援,大败蒙莫朗西,俘获了包括王室总管在内的七千多人,还收缴了几乎全部辎重物资。
蒙莫朗西溃败的消息,令亨利二世极度震惊;而圣康坦被围,更使他焦虑不已。蒙莫朗西的外甥、法兰西海军元帅科利尼还困在该城中,国王不得不赶紧从意大利召回吉斯公爵。但远水不救近火,坚持三周之后,圣康坦依然失陷了,科利尼亦落入敌手。多亏这三周的抵抗,给巴黎争取了机会。
忧心丈夫因战斗罹难的凯瑟琳数番红了眼眶,但亨利二世依旧亲自前去驻守贡比涅。各地法军向国都收拢;所有经历过战斗的贵族平民,纷纷再应征召,保卫法兰西。
在这深受威胁的时刻,没有国王的宫廷里,仍旧有人立了起来。
咳咳,年仅十四岁的玛丽还没这个本事。充当后方女英雄的,是王后凯瑟琳。
这位贤妻良母,迅速接受了丈夫上前线的现实。在此关键时刻,她更表现出值得钦佩的勇气和冷静。先前北境吃紧,她已下令削减宫廷用度;眼下巴黎深受威胁,她又意识到节流不够,还需开源。于是,她在数位红衣主教和亲贵的陪伴下,来到了首都高等法院。
王后庄重的发表公开讲话,请求高等法院考虑战争情况,为保护首都,发放一笔特别款项。
她说:
“过去数年里,战争开支巨大,但国王陛下从未向巴黎多征税。因为,他格外看重巴黎人民,他只需他们的忠心就好……”
“如今,王国处在紧急关头。巴黎作为王都,应向陛下表明忠心,以及回馈国王历来的爱护……”
所以,国王亟需三十万利弗尔银币的拨款,巴黎人民是否愿意慷慨解囊?
凯瑟琳的请求,诚恳而克制;柔和却坚韧的女性姿态,赢得了绝大多数人的心。因此,高等法院在她退出房间后,立即通过决议,登记法令,向民众摊派特别税款。
之后,法官们集体鼓掌,恭送王后回卢浮宫。
对于王后这次、也是初次在公众面前取得巨大成功,玛丽觉得,这首先得归因于当前王国的紧急战况。
“毕竟,要巴黎人掏腰包,是为保护自己啊。”
比顿小姐和赛顿小姐却一脸崇拜。“王后真的非常了不起。大家都说,想让高等法院另外拿钱,本是很费口舌的。如果,不是被王后的贤良形象所折服;恐怕,他们根本不会这样痛快、这样大方、这样心甘情愿。”
连弗莱明小姐,也实事求是的“夸奖”母亲的情敌。“在巴黎人心目中,王后一贯亲善谨慎,又不轻易开口,所以格外值得信赖。”
玛丽·里维斯顿照旧是沉默寡言,却也说了句:“王后现在,很受欢迎……”
被侍女们隐隐反驳的苏格兰女王呆愣片刻,发现了自己的思维偏倚。
不管怎么说,民心对于君主是很重要的。国家形势危急又如何?明末崇祯也号召大家为国难出钱,偏偏官员富户都攥紧了口袋,枉顾“流寇”破城,哪管皇帝去死。
所以,凯瑟琳能以王室信用弄到军费,已经是她个人形象的重大胜利。
在王权年代,君主即国家的概念深入人心。国君只要做一点正确的事,就能赢得无数喝彩。所以,路易十四才会肆无忌惮的称,“朕即国家,朕即太阳”。
生而为君,民众的爱戴似乎垂手可得。但,这些天然的服从和信任,经不起无度挥霍——尤其是他们在所触犯的某些利益集团、推波助澜之时。所以,后来的查理一世与路易十六,才会陷入被砍头的噩运。
哼,犯的还都是“叛国罪”。
所以,统治者应善待国民,维护好个人形象;切勿忘乎所以,随心所欲。
君王的位置固然高,但宝座下面的,很可能是火山口。
玛丽撑着脸,歪头沉思。
不过,相较那个死于平民暴怒、软弱的锁匠国王,查理一世其实是因为自个采取极端行动,强硬和议会及有产阶级对抗,才遭遇杀身之祸。
所以,一个有议会习惯作限制、作缓冲的王国,比起集权君主制国家,更适合帝王生存?
嗯,不过法兰西也是受战事拖累厉害,才更倾向于中央集权。法国夹在德意志诸邦和西班牙之间,又临近四分五裂的意大利,简直是个四战之地。陆战不比海战,毕竟波及本土,影响生产生活。民众呼唤强权,而国家又不得不耗费巨量经费,养着军队,这样,就给财政更多压力……
玛丽敲着脑袋。这个王国老是打仗,真不适合立足。大概,还是“孤岛”不列颠相对宽松安全,比较适合做自己的事吧。
享有自由恣意的人生,再尽量发展自然科学……唉,都生在终点线上,早早当女王了,作为名正言顺的“元首”,怎么都要实现穿越女的基础理想吧。
就学学人家伊丽莎白,多好。
呃,千万别忘记,这个女人已经不是偶像了,是她的重要对手。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未来的不列颠,恐怕仅能能容纳一个主导的君主。
玛丽好一阵冥思苦想。
首先,还是要坐稳自家的王座。
不过,那遥远的苏格兰王廷,原始封建,反骨颇多,政务上似乎没有国君独断专行的机会……身边女官目前还不顶用,异母兄长梅里勋爵詹姆士有点能耐却野心勃勃……
莫非,还是枪杆子里出政权,得靠强势军队说话?
女王的护卫队么,副队长博斯维尔作为将领,勉强算靠谱;而因着这些年的和谐相处,法籍的蒙哥马利伯爵,同样值得争取。可惜,苏格兰卫队常常被法军借来借去,她得好好规划一下。
嗯,她耳闻瑞士雇佣军忠诚善战,享誉西欧,将来有必要,倒可以考虑。问题是,人家要价很高。法国宫廷都一边掏腰包一边嫌贵,连财大气粗的教皇也舍不得多请。
想想养军队的花费以及贫瘠的苏格兰高地,又再想想她的敌邻兼谋求对象、家底渐丰的英格兰……真可谓世事艰难。
要不,她把人生目标改为“无忧无虑的米虫”,待在法国,当个只懂享受的王后算了?
弗朗索瓦目前和她同进同出,感情深厚。种种原因,他倒是对自己言听计从。但是,他身为王储,却有个比较能干的老爸,不知何时才能自个当家。
啧,还在学习阶段的稚嫩少年,给他机会当家,她也不能真正放心啊。
再说,当王后,在法国,这个信奉萨利克法、“女子及其后代完全没有头衔及不动产继承权”的古板宫廷,生育压力很重很重。
万一将来生不出儿子,这日子,就一言难尽了。
呃,先别只管说儿子。虽然这些年弗朗索瓦身体颇有起色,但万一……倘若连女儿都没有,该怎么办?
现任王后凯瑟琳,就险些遭遇失婚厄运。而她的小女儿玛格丽特,历史上的玛戈王后,还真的被休掉了。
总之,还是苏格兰女王的身份更稳固——基于血脉的权柄,比基于婚姻契约来的,更可靠。
夜间,玛丽在床上翻来覆去,考虑良久,终于在睡意朦胧前,理清了思路。
等到此间战事停歇,自己也该设法回去看看了。
那阔别已久的故乡。
而就在她下定决心的第二天清晨,玛丽揉着惺忪睡眼,收到了一个“大好消息”。
比顿小姐不无激动的道:“我听闻,亨利国王陛下发了封信给凯瑟琳王后,说要考虑筹备王储和您的婚礼了。”
第13章 结婚(捉虫)
正式结婚,肯定要知会当事人。不过,新人年纪尚幼,监护人也不必事事通报——反正,这本来就是父母之命(主要是父亲)媒妁之言(教会拍板)占主导的年代。
当然,必要的尊重还是得有。所以,法兰西王后亲自来和苏格兰女王谈了。
首先从夸奖她的亲戚开始。
“1月的时候,我们的加莱终于被完全收复了。主佑法兰西!”凯瑟琳摩挲着脖子上的十字架。“多亏吉斯公爵。在王室统帅和海军元帅均被俘的灰暗时刻,他为王国、为国王、也为自己挣得了荣誉!”
这可真是个大好消息。尽管舅舅的声望不是自己的,至少也能帮着壮势。这事玛丽早已耳闻,此刻她便报以微笑。
至于她的“竞争对手”,英格兰方面估计十分郁闷。自1548年,亦是说从现在开始,英国人终于彻底失去了在欧洲大陆最后一块地盘。英国再无干涉大陆事务的桥头堡,从此,沦为彻底的岛国。【注一】
“主佑法兰西,这可真是战争结束的曙光啊。”
玛丽很谨慎,没用“胜利”这种词。因为玛丽大约知道,这一次,战役的最终结果,法国本土是稳固了,却丧失了先前在意大利的多年战果,远远算不上“胜利”。
未来儿媳的用词,微微触动了凯瑟琳。然而,她尽管想详细询问玛丽的看法,却不打算在这时把话题搞偏。
“公爵对王国作出的贡献,相当值得夸耀。一直以来,吉斯家族都深受国王器重。你的母亲远嫁苏格兰时,先王还为她添妆。而你,亲爱的玛丽,继承了苏格兰的女王陛下,如今,又即将和我们更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王后眼中包含着期待,是真正的期待。“亨利国王陛下认为,现在时机已然成熟。我们,很快就要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了。”
玛丽眨巴眼睛。终于摊牌了……可是,她还是觉得,这个年代好过分!
毕竟,弗朗苏瓦才将将满十四岁。
自己这个身体,也不过比他大一岁多一点。
这分明是摧残未成年人啊摔!
玛丽尽可能稳住自己快要抽搐的面部肌肉,低头,用微含“羞涩”的声音道:“我对此……感到非常高兴,非常荣幸。”
然后她抬头,用女王的矜持与骄傲道:“不过,尊敬的陛下,很遗憾我的母亲并不在这儿。所以,对于婚约的诸多细节,我想,我会有许多需要请教你的地方。”
凯瑟琳不无欣慰的点头。“责无旁贷,我的孩子。”
话虽这么说,然而,真正充当玛丽“婚姻顾问”的,是她另一个长辈,洛林红衣主教——吉斯公爵还在战场上拼搏,作为弟弟的他便在后方百般努力。
她的异母兄长詹姆士,也给予了不少忠告。
而面临此等大事,四玛丽皆满心欢喜,渴望为女王出谋献策。
作为一个渐渐适应“旧时代”的穿越女,玛丽认真聆听了他们的所有建议,最终决定自己拿主意。
不过,这桩她不到六岁时就订下的婚约,她可以控制的部分十分有限。
号称高贵的女王,所拥有的国土却覆盖着战乱和贫瘠;同时,她还是个寄人篱下的童养媳……玛丽一边翻阅着各项文书,一边自省——自卑固然没必要,自负更应该尽量避免。
按照之前定好的协议,年轻的苏格兰女王和她丈夫,将一直维护苏格兰的法律、独立和自由——是的,苏格兰仿若仍是女君主名下私产,法国那套制度不可强加于它身上。
不过,这里明确指出,苏格兰女王婚后,她的丈夫将成为“并肩王”,拥有共同统治苏格兰的权力。
经过争取,玛丽终于给“统治权力”添上了附加条款:在最重要的人事任免权和财政权上,女王仍是唯一的最高决策者。
这是仿照了西班牙的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一世,同阿拉贡的斐迪南二世结婚时的作法。
但有关“并肩王”的另一项规定,玛丽却无能为力了——过去的协议表明,一旦她无子嗣而又亡于丈夫之前,弗朗索瓦便将独自担任苏格兰国王;且他可以再婚,再婚所生的孩子,依旧能继承苏格兰王位。
即是说,弗朗索瓦·德·瓦卢瓦,从他俩的正式结合开始,将被确立为玛丽·斯图亚特的第一法定继承人,并几乎共享她的所有王权。若她死后无子,她对苏格兰、乃至英格兰王位的一切继承权,都会被移交给法国王室。
是的,玛丽作为亨利八世姐姐的孙女,理论上也拥有获得英格兰王冠的机会。这便是她控制不列颠之“妄想”的由来——未必需要武力征服。
尽管亨利八世最后一次订立继承顺序时,确定了亲生儿女(他经第六任王后调和、给予两个“私生女”继承权)、以及妹妹后裔的位置,并刻意排除了姐姐的那支血脉。但之后,又经过了爱德华六世及玛丽·都铎两位君主,他的遗志,就不怎么为人看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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