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斯维尔眉毛一竖。“那算什么,那两处……苏格兰工坊干脆倒闭算了!”他很正经的抱怨起来。“女王陛下曾说, 工厂选址,要么靠近原料产地, 要么靠近买家,这样可以降低运输成本。铁矿和木材本来主要依赖从北欧进口, 若销售对象还距离越来越远,这些工坊就很没前途了。”
“可是,您现今正准备在这里开始打造新舰队……就是需求最旺盛的买家。”副官恭敬道。
博斯维尔摸了摸胡茬。“这个, 你说的倒也没错。”
当然没错啦。从这段对话发生的1585年开始,玛丽·斯图亚特筹划的新联合舰队,已经从英格兰普利茅斯转移到苏格兰的港口了。其实博斯维尔觉得普利茅斯更“繁华”,霍金斯德雷克们闲暇时也带他去消遣、花样多多;但是,女王的意愿,是让新舰队的建造更隐秘些,尽可能防止外界一下子弄到太多情报……
确实也落了个清静,有利士兵操练。
不过博斯维尔自个并不担心“外界窃取情报”。新舰队的对手可远着呢,至于距离较近的西班牙,还是他们的死敌。玛丽已和博斯维尔透过底:她想让舰队开往地中海,去对付那个尽管输掉勒班陀海战、但赢得了整个战役最终胜利的奥斯曼帝国。
好个庞然大物!女王这是要干嘛?
“明面上来说,这将是一项振兴基督教的壮举。前次西班牙主导的海战未能完成的,我‘希望协同’这新一代罗马教宗、西克斯图斯五世完成。”
“罗马教廷一直盼望打退奥斯曼,让基督徒重新夺回地中海上那些重要岛屿。可惜最有魄力的庇护五世于1572年去世;之后西班牙顾虑重重,无力、也无心再加入联盟作战;迫于压力,威尼斯只好在1573年同敌人议和,彻底丧失了对塞浦路斯的主权。因此,如我们能襄助西克斯图斯五世达成愿望,出兵‘收复失地’,他保证会以他最大的权威,支持我统一海峡两岸的法兰西和不列颠及爱尔兰。”
“现任教宗非常渴望有一份亮眼功绩能记载于教会历史。他已明确向我们表态:他赞成虔诚基督徒与她的后裔,无论男女,担任一个新兴共主联邦的国君,好继续为基督之光辉伟大奉献力量。”
“威尼斯也企盼基督教盟友的支持,毕竟只要能削弱奥斯曼,在东地中海他们就是最大受益者。为此他们亦表态,愿意出让一些经济利益甚至其他好处,来‘报答’我们的付出。”
“其实我非常清楚,奥斯曼仍旧十足强大。在勒班陀海战后不久,他们便重新组建了足足有250艘船的舰队,袭击西西里岛;接下来更是重新控制突尼斯与摩洛哥,对直布罗陀海峡北端的西班牙龇牙瞪眼……”
“所以要有思想准备,‘收复失地’暂时可能仅仅是一个理想。”
“不过十余年前,因为那一次惨败,奥斯曼折损许多优秀将领和水手;尽管后续他们似乎强势复苏,其实对西班牙态度微妙。所以,我们如果像勒班陀海战那般,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那便能渐渐树立国家、主要是法兰西在地中海的‘霸权’,为将来在此区域主导贸易奠定基础。”
听到这里时博斯维尔已经很明白女王的图谋了——最主要的,还是为自家女性现在及将来在海峡两岸的统治找一个“最大”的“法理支持”;然后才是扬威地中海,图谋霸权特权各类好处……
“未来还有许多值得期待。在巴格达和幼发拉底河东面,奥斯曼曾以伊;;斯;兰教派别不同【注一】的缘由,把当地居民视作异端,悍然入侵萨非王朝统治下的波斯。如今萨非王嗣阿拔斯,正在努力复国和报仇。我相信他必定有大作为。只要同他联络、联合起来,我们将有望突破原有势力,在地中海上开辟自家独有的航线。”
“眼下罗马和威尼斯陆续向我们抛来橄榄枝,我们的联合海军也已初具雏形……正适合外出‘练兵’,磨合调整,试验新武器新战法,以树立起法兰西、不列颠与爱尔兰之联合王国的威名。”
“可以想见,这项‘远航’作战开支将非常大,远超过在自家领海保养、训练新舰队的费用。”
“目前联合舰队的日常经费,大部分来自法国国库,少部分由英格兰承担。但若预备开战,还需要从各方筹集更多资金。不过这一项你无须担心。身为总指挥官的你,只需要做好你的事,就够了。”
博斯维尔回忆着自信满满的女王,愈发觉得这场战事好像极有胜算:只要钱能到位,杀伤力巨大的火器装备自然就不缺;近来苏、英、法三国的士兵也逐渐规规矩矩、有模有样;前些日子,女王还带公主们临幸港口,上舰视察,嘱咐那小子莫里斯和西蒙·斯蒂文帮忙训练一批炮手,当场讨论啥“抛物线”原理、炮台角度等问题,甚至允许王储和尼德兰人亲手试验一番……
哈哈,如此用心筹备。他博斯维尔,很快就会不逊于那个唐·胡安,成为名留青史的基督教伟人了!
1587年,一个刚褪去寒意的春天。博斯维尔每日都在梦里血虐奥斯曼人。而他的女主子玛丽,则时常在梦里描细胞图……
显微镜啊显微镜,经过她和那个莫里斯推荐的尼德兰人詹森一年来各种尝试,目前总算有了大致形态,可以用来观察软木切片和布纤维等细节了。就是光源太差,画面模糊,直教她看得“老眼昏花”……
于是玛丽频繁做梦——仿佛是回到上辈子生物课,她把近视眼镜取了又戴,苦兮兮画了一片多边形植物细胞,被同学笑作“拼接瓷砖”;给细胞核打密集的点点,还把白纸戳出个洞……
太丑了,救命啊!老师说过这个要计分数的——
玛丽陡然惊醒。她恍惚发现,自己业已脱离中学教育许多许多年。
这时候天色微微明了。守夜的赛顿发现女王醒来,赶紧招呼其他寝宫侍女一道,预备助陛下更衣。
“我还想睡……”玛丽打着哈欠嘟囔道。
“啊?”赛顿傻眼。“您不是说,今天的国会格外重要,您要早点起来准备吗?”
她还提醒女王:“两位公主刚才也起床了。”
差点忘了,赖床不成……玛丽深觉无奈。“那好吧。”
窸窸窣窣,哗哗啦啦。圣詹姆士宫不似卢浮宫规矩多,玛丽也懒怠搞什么“更衣社交”,平时换衣服还是比较清静的。不过今天例外。因为要穿厚重大礼服,耗时较长,薇薇安和玛蒂尔达也就都过来同母亲一起,开清晨话会了。
“好遗憾父亲这回不能在场。”薇薇安有点委屈。“我可是第一次当着那么多议员的面,发表如此重要的、关乎国策的公开演讲呢。”
玛丽觉得自己内心庆幸多于忧郁。“没有办法,法兰西同样需要他,瓦卢瓦宫廷也盼望他早日归去——尤其去年年末,安茹公爵的死讯从克拉科夫传来以后。”
1586年10月,安茹公爵兼波兰国王亨利,原本历史中应该死于刺杀的法国国王亨利(三世),在一次波兰宫廷狂欢宴中,因饮酒过度,一头栽倒在自己卧室里,再没有起来。
波兰的各大贵族均表示出深重的哀伤,十分真挚的同法国国王联系:唉,您的弟弟骤然离世,我们无比悲痛;他要是有孩子我们一定竭尽所能照顾,不过现今唯有善待他的遗孀了;我们的新国王还不知何时才能选出来,在此之前,那个产品出口,呃,特别是法兰西的新品陶瓷和玻璃镜,拜托请一如既往的维持啊……
弗朗索瓦回到巴黎时,恰好梅里勋爵以中间人身份回了趟法兰西。他于是打发“大舅子”带着“两国友谊长存”的好消息走了。法国国王同弟弟查理和从纳瓦拉赶回来的母亲凯瑟琳好好悼念完安茹公爵,接下来,就开始重新强调那个严峻的话题:王位继承。
瓦卢瓦仅存俩男丁,膝下总计三个女儿,不明确解决问题显然有害国家。从前奥尔良公爵消极沉默扮演好弟弟,心中未尝没有计量:长兄积威甚重,直接违逆他有点可怕,也伤兄弟感情……他在高等法院公布决定后,定会被一群人反对,到时自己再渔翁得利……
眼下王室人才凋零,奥尔良公爵有所觉悟:真得明明白白考虑身后事了。
洛比塔尔的观察没错,查理对瓦卢瓦、对国家还是有几分责任感的。而经过一场大型内战,他对波旁们的厌恶也升至最高点。他终于认真思索:据说侄女儿在海峡那边当王储反响不错,女性继承也许并不是那么糟糕?
女性君主也挺不错的——“1587年度不列颠特别国会”上,诸多议员们望望雍容老成的女王,又瞧瞧器宇不凡的王储,大多内心给予了肯定。
而大家眼中“年轻有为”的薇薇安,正在宣读一项重大的战事决定,并请求上下议院同意就此为海军舰队提供资金支持。
“出征地中海,剑指奥斯曼,看起来是为了增加罗马教宗这种外国人的荣誉;但实际上,击败那些穆;;斯;;林,是属于所有基督徒的荣誉。”
说得大义凛然,冠冕堂皇,其最重要内核“增加君主一家、尤其是女王储的荣誉,助其未来拿下法兰西王冠”,此时却并不能摆到台面上。无他,这里可是“不列颠国会”呢。至于这种战争明显有利于法国日后在地中海确立优势,也不该多说。
玛丽当然清楚,仅向务实的议员渲染基督之荣誉是不够的。所以接下来,她的长女就站在不列颠角度,很认真的作出补充说明:既然出征所争夺的区域,以威尼斯获利最大;那他们必然要给予不列颠多种补偿。至少不列颠将收到直接货币补偿,或者,还能趁机索要一批玻璃工匠……
——什么,威尼斯的玻璃工匠?那些技艺冠绝欧洲、却被封闭在穆拉洛岛上、决不能迁出的“贵族”?太诱人了吧!
——那样的话,本国玻璃工业,肯定又要上一个新台阶了!
薇薇安态度诚恳,但并没有给议员们打包票。不过他们中的多数立即满怀期待、热血沸腾起来——王储身后站着女王,陛下素来睿智有谋算,没准真能把这事办成呢!
玛丽微笑。威尼斯人素来狡猾,让他们把玻璃工匠这种“经济命脉”交给不列颠想必困难重重。不过,反正国会议员其实都不清楚,在同样闻名全欧的法兰西王家制镜工场,自家女王究竟占了多少知识产权、又有多少话语权……
自镀银镜铺开销路以来,被压了一头的威尼斯就心痒难耐,明里暗里和法国“诸多来往”——你觊觎我的玻璃制造、我图谋你的镀银手法。尽管目前技术分享和工匠交流仅限于两国内部,但是,法兰西王后乐意时,完全可以设法向“她的”不列颠输送技艺……
在大家依旧把不列颠和法兰西看作两个国家时,两国元首却已经把它们当作了一体。所以,玛丽不在意威尼斯是否真会满足不列颠人的愿望。大不了,她转移一批“法籍”威尼斯人来此地,也可以算“实现目标”。总之,平衡各方利益,尽量让海峡两岸都觉得满意。
“战争促进经济”,在场大部分人已逐渐有概念了,也就对薇薇安的演讲报以热烈掌声。而后,议员们就要去研究“钱财搞活战争”这个立即关系切身利益的问题——战争经费如何解决?
女王和王储共同提议,国会深思熟虑。三天之后,一项全新的制度,就此在不列颠被“创造”出来。
那便是“国债”。
议员代表发表最庄重的讲话:“为了即将实行的正义战争,王家联合舰队的支出会大幅增长,对此我们万分理解,万分支持。我们无比希望,以最不易造成臣民负担的方式,来提供这项支出,那就是发行债券。”
“这笔借款,完全是为了国家的未来发展。国会将以法律形式,助陛下明确借款数额和偿还方式。目前定下,‘临时向啤酒、淡色啤酒及其他酒类产品征取消费税,预计为期十年,用以偿还‘国债’的本金和利息’;而债券发行实施,由伦敦王家交易所承办,时间定在官报通报的两周之后。”
发言人话音刚落,玛丽便带头鼓起掌来,紧接着是她的女儿、秘书及各位枢密院重臣……而后,整个国会大厅仿佛变成了欢庆的海洋。其中,财务大臣格雷欣几乎老泪纵横。“这是多么先进的思维,这是一项划时代的壮举!”
听到他的感慨,玛丽的喜悦更上一个高峰。她微笑着向这位“长寿”的历史名人致意。“敬爱的爵爷,这将是国家发展进入良性循环的伟大开端。”
“这将是国家发展进入良性循环的伟大开端”这句话,同样出现在了新一届法兰西三级会议上。国王已和高等法院商量确定,以三级会议之名义,发行战争特别债券,用“临时开征十年的酒品消费税”支付本息。
比起玛丽和薇薇安还需要细细和不列颠人阐明“远征”奥斯曼帝国的意义,祖父辈就习惯与那些穆;;斯;;林打交道的弗朗索瓦二世,压根不必向国民解释太多——这个称霸欧洲之梦想嘛,从第一个名叫弗朗索瓦的君主起就萦绕着瓦卢瓦宫廷;大家“理解”,充分“理解”。真要是赢了,地中海上定然不少好处。哦,法国南部、尤其是普罗旺斯地区来的代表,笑得满脸都是褶子呢。
目光扫过底下欢呼雀跃大声赞同的各阶级代表,弗朗索瓦忍不住回忆起去年和玛丽商量此事时,她那坚定的态度。
那会儿他有些疑惑。“法兰西国库明明还有资金,约莫五百万利弗尔可动用。向本国银行家借贷亦可行可信。你为什么想要大费周章、通过议会和三级会议借款,而不索性干脆提出增税?”
玛丽当时莞尔。“即使身为一国之君,我也必须承认,议会,抑或国民会议,这类由多人、多阶层、多利益团体协商组成的‘恒久机构’,其公信力要高于强权的王室。在他们监督和认可下筹款,更容易获得广大臣民的认可。”
“而且这将是一次重要试验。”玛丽表情兴奋。“这样其实也是种变相征税,不过时间年限相对短,额外税又将直接交到议会手中,让他们觉得可控性强。又有,‘消费税’针对生活非必需品征收,大家会认为对国民生活的负担较轻,不易产生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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