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山后还有敌人?”李阁命手下们严阵以待,他带头举着暗器慢慢往后挪。
而南宫殷虽然也消失了,但她们的人被夜一下过令,不要慌张,自乱了阵脚。夜一搓搓下巴,表示自己早已看透了一切。
果不其然,将军回来了,她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小树边。而他们的夜堂主,则现身在另一头,带着他的人,什么都没说便匆匆走了。
江白竹看着十六离去的背影,感慨经此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见。她捂着微烫的右脸颊,心底生出些许酸涩。
*
一年后。
“十六,这样恐怕不妥吧。”
某个凉爽的夜晚,夜一坐在房檐处,鬓发微扬,沙嗓低低飘出:“虽说你已经是总舵主,又在吴国设了总堂,但就这么大大方方来看将军,还让我放行,是不是荒唐了些。”他两只手交叠背在后脑勺,懒洋洋躺下。
又一年过去,夜十六在海花会中的地位又升。因老舵主被人所杀,会里人便道,谁能替老舵主报仇,谁就是新任舵主。
夜十六发觉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凭借他高超的追踪本领与鬼魅般的身法,第一个拿下那人,立了大功。又因他平日颇受拥戴,一不近女色,二为人仗义,三武功高强,是以他出任总舵主,没有什么人反对。
“大哥,我只是远远看看将军而已,不会让她发现我来过。”
夜十六的披风是黑色的,脸被遮得严实,站在夜一身侧,整个人就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上次一别,又是一年过去。待他把海花会的根基转移到吴国后,他的所在总算离将军的南宫府近了很多。他终于可以再看到将军了。
夜一沉默了片刻。
十六是他们之中最小的那个。身为大哥,他一向很照顾他。暗影们都知道他是将军派去潜伏的,并非背叛了他们,孤身一人去面对这么大的考验,这两年也是难为他了。更可况,他与将军的关系,也非他们能比得上的。
夜一搓着下巴,指了指他身旁的一片瓦,道:“只能看一会儿。”
“谢谢大哥。”
夜十六得到通融,喜不自胜,他轻巧掀去那片瓦,视线立刻明亮。
将军的模样与往昔别无二致。她穿着一层薄衣,坐在轮椅上,正在聚精会神地擦拭着一柄新铸的剑。
这柄剑的样式与她丢入海中的玄铁剑很是相像,但他一眼就看得出,这剑的材质很普通,约莫仅有几斤重而已,她握在手上,怕是就像握着一团棉花,轻飘飘毫无感觉。
他很欢喜,甚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欢喜好了。若按照自己以往的性子,他定会泪水夺眶,手脚因兴奋而战栗,甚至安耐不住,当场就要跳下去与将军见面。
然而此刻,他被紧紧遮掩的脸上,毫无表情变化。他稳稳地单膝跪在光亮边,果真只看了一会儿,便将瓦片重新盖好,对夜一道谢后,转身离开。
对于十六的变化,夜一有些惊讶。
怎么,当上了总舵主,同时也成功借此身份打入到蜀国朝廷内部,被任命为骠骑将军,做了大官,连脾气都变了这么多?
江白竹坐在卧房里,放下剑,手边摆着数封来自蜀国的情报。想不到十六的办事速度要比她想象中快得多。
剑刃映出火光的影子。最后的战争,就要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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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将军与暗影(24)
吴蜀的决战发生在距离蜀国都城不远的一片宽广平地上。
两军各有数万大军分列东西两侧。东边是吴国的军队, 鲜红的旗帜迎风飘扬。打头阵的几人乃是吴国近两年来冉冉升起的小将星们。他们是比南宫殷出头晚年纪轻的新一批将领,每一个都斗志昂扬,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拿头功。
他们的战斗力很强, 蜀国三翻五次派出了几名将领, 都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仓惶逃回了阵营。
直到蜀国的骠骑将军上阵, 阵前局势彻底扭转。
南宫殷身为正一品大将军,在这种关键时刻必要亲自到场只会, 她坐在吴国军营高地上,正在遥望这边的局势。焦灵身为近两年最出色的女医,被南宫殷带到了战场上,为受伤的吴国士兵们疗伤。
一名小将军捂着汩汩冒血的肩膀,面色灰白不堪, 纵马跑到南宫殷处,极为不甘地道:“南宫将军, 我们几人都被敌军那个姓夜的骠骑将军打伤了,我军已经没有可派出对阵的将军了。”
南宫殷没有多说什么,让他先下去疗伤。
战场上,夜十六横刀立马, 黑色披风高高扬起, 英姿勃发,气势逼人。蜀国士兵都在为他叫好助威,高呼“夜将军威武”。而吴国惨败连连,士气大减, 形势对吴军很是不利。
就在此时, 夜将军对吴军方向喊道:“让南宫殷出来和我打!”
蜀国的士兵们捂嘴窃笑。吴国竟沦落到派个女残废出来对阵了,不必说她往日有多少辉煌战绩, 单论今日的情形,夜将军定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南宫殷斩于马下。而她的不败传说,将在她此生的最后一战中彻底破碎。
“南宫将军,不可啊,您的腿恐怕……”吴军幕僚紧张地站起来,对她称千万不要被敌军的狂言所迷惑。她的腿连站起来都是个问题,要如何上阵杀敌。不如暂且退兵,以图来日。
“备马,我要迎战。”
她只用这一句话,便压下了所有反对的声音。
在众人的注目下,南宫殷被扶上了随她征战多年的赤焰马上。赤焰马年纪大了,它的毛色由赤红渐渐变为褐红,比起它最威武的时光,干瘦了很多。
好在它的速度不减当年。南宫殷的腿被栓好在工匠为她特意制作的架子上,以便她能不依靠腿的力量而御马前行。赤焰马驰骋而来,南宫殷的红色战袍在疾驰带出的风中吹摆。
她拔剑,剑身雪白,剑尖锋芒大盛,直指夜十六。
两军士兵因一黑一红的对决而再次振奋,所有人都在紧张盯着阵前的两人,不敢错过他们的半点动作。
江白竹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主仆二人阴差阳错,竟不得不正面厮杀。虽然十六是自己的人,但他在明面上,还是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她冲着一年未见的十六微微点头,示意他可以攻过来了。她当然不会与他真的打起来,只是给在场之人做做样子。十六定也懂她的意思,虚晃几招便奔回营地就是了。
夜十六果然向她冲来。不过,他的杀气令她格外惊异,出招又快又狠。
她不得不认真挡下第一招。
“十六,你……”
“南宫殷!受死吧!”
询问的低语被打断,耳膜充斥着他野兽般的咆哮。伴随他这一声吼,蜀军士气更盛,吴军也不甘示弱,敲打呼号着为她助威。
在他的连番紧逼下,她连思绪都被迫中断,注意力都集中在抵挡他的攻势上。她的新剑并不趁手,太轻了,让她没有力道的分寸,不知不觉间,力道渐渐加重,加重,直到某个瞬间,她懵然刺中了他的左胸心口的位置。
她的脸瞬间苍白,凉意从指间爬满全身。
夜十六栽落马下,鲜血沿着伤口缓慢淌出一条殷红的痕迹。
“十六!”她惊得大呼,想要跳下马去扶他,无奈两腿被牢牢绑于马上,她心慌意乱之下一面扯着腿上的皮带,一面不住地呼喊他名字。
双方人马都看到,南宫将军与夜将军酣畅厮杀,最终南宫将军刺中了夜将军的要害。
“南宫将军打赢了!冲啊!”吴军瞬间被鼓舞了气势,呼喊着冲向茫然失措的蜀军。
身后脚步声隆隆之际,她总算解开了皮带,将固定着她双腿的木架抛到地上去,看着十六气息微弱地躺在地上,她眼泪稀里哗啦流下来,挣扎着要往地上跳。
“将军,这里危险,勿要下马!”夜一等暗影及时赶到并现身,将她扶稳,其中一人抱起夜十六,暗影们护着他们离开了战场,往她的营帐方向走。
有吴国士兵见南宫将军没有带头冲,反而在最关键时刻被护着离开,并无人心生不满。毕竟,双腿残废还能如此骁勇,不仅没输,还力挽狂澜扳回最终一局。将军理应回去好好歇着,接下来交给他们就是了。
“十六,十六快醒醒!”她骑在马上,目光落在夜十六红了一片的胸口处,悔得不行。
“将军,我没事。”听见她声声哭泣着呼唤,他总算睁眼,吐出一大口血。
“十六!现在感觉如何?焦灵呢?快让她来给十六看伤!”她焦急颤抖着呼喊。怎么可能没事呢,他受伤的地方可是心脏的位置,她手上的力道可不小,方才那一刺必然刺穿了他心脏。说自己没事,恐怕是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她身后是震天的打杀之声,令她的心情更添狂躁悲戚。
然下一秒,她身后便多了个人,与她并乘于马上。
“驾!”
随着身后之人双腿夹紧马腹,抓起缰绳抖动,赤焰马打了个响鼻,嘶鸣了一声,再次驰骋着奔去。
“这……大哥,要不要追?”方才抱着十六那暗影,看向自己空荡荡的一双手,无奈问向夜一。
夜一从惊诧中迅速回神,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去干什么,去看他们两个恩恩爱爱,你侬我侬?还是算了吧,那滋味他已经体会得够够的了。
“十六,你没事?”她在他怀中费力地转过身,摸向他濡湿着血渍的左胸。不料,隔过盔甲,她还摸到了一块极坚硬的东西。她将那东西扯出,发现竟是两年前她送他的护心镜。
定是她力气太大,他的盔甲连带着护心镜亦被她最后那一剑刺穿了些许,稍微刺进他左胸,流了些血,好在没有伤到他的心脏。
“将军,我真的没事。”对将军,他从没有说过半句谎话。他嘴角还有余血,喉咙散着甜腥气。方才只是被剑气镇伤,一时散乱了气息才致晕倒,现在他已好了很多。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真的害怕极了。
就在刚才,当她不得不去往阵前,以敌人的身份面对着十六时,她想起了原本剧情的结局,南宫殷与十六彻底成为了敌人,厮杀在一起。
最后,夜十六选择成全她,成全她的伟岸与光明,在交战正酣之际,松懈了动作,被一剑贯穿心脏。
她看到十六流着血倒地的时刻,终于猛然惊醒他连连逼迫自己使出本领的用意。这一世,他也想成全她的不败战绩,以死来成全。她无比惊惶。这一世,她只想好好保护他,爱他,给他上一世求而不得的爱,可到最后,竟然还是同样的结局。她后悔将他派到海花会去,让他再次体会无边的孤冷,独身一人面对腥风血雨,一切都是她的错。
好在老天有眼,十六没死,他还活着。
江白竹长长舒了一口气,如濒死回生。她被各种思绪萦绕着,不知不觉便被带到了某个破落村庄的附近。
夜十六勒住马,俯在她耳边轻声道:“将军,您还记得这里吗?”
江白竹擦了擦蓄着泪花的眼睛,看向四周,摇摇头。
“那边,是我们初次见面的地方。”他伸手指向小村庄不远处的平地道。
初次见面的地方?
“您十三岁那年,曾在那里救过我一命。”
当时,他绝望到了极点。他一路颠簸流离,拖着饥饿无力的身躯总算来到了个有人烟的村子,本以为会得到一些怜悯,能继续活下去。未曾想,村子里的人因战火而自顾不暇。没有一个人可怜他,给他一点饭吃。
他实在撑不住了,被石头绊了一下,一头栽在背对着太阳的墙边,努力挣扎了几下,手脚软绵绵没有半点力气。他被冰冷的绝望覆盖着。
从未品尝过活着的快乐,即便再如何挣扎求生,也不能继续活在人间,那便死吧。静静地,躺在这无人知晓的阴暗角落中,悄然死去。
“你一定饿坏了,我这里有东西吃。”
不知是梦还是死前的幻觉,他身前出现了个女孩。女孩身上洒着淡淡的光辉,蹲在他面前,手里捧着两个白面做的肉包子,收口处沁出几滴晶亮的肉汁儿。
他被这强烈的香味刺激了神经,撑着身子坐起,接过女孩手中的两个肉包子,不管不顾地大口吃掉。
“我叫南宫殷,吴国人,是随我师父来的。我的力气可大着呢,不信你瞧。”女孩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狠狠一捏,那石子立刻在她手心化作粉末。她得意地冲他笑了笑。
他吃完了包子,身体渐渐涌上了力气,眼睛被发丝挡住,坐在原地,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
与他这种贱民不同,南宫殷的脸和手都白白嫩嫩的,她还有个这样好听的名字,显然是贵族。
“我在这附近闷得很,都没有同龄人陪我玩。你要不要随我回去,去我们吴国的军营?”她指了指远处连绵的军帐,心虚地想到今早被她不小心碰肿了手腕的贴身丫鬟。
他看向自己细弱的手腕和瘦小身躯,才吃过东西的他,只能勉强站起来而已,恐怕连武器都拿不动。他咬着下唇低头。
“喂,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他摇摇头。他没有名字,甚至连父母的样子都记不住了。
“那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好了,我给你取了名字,你就是我的人了。哎呀,取什么名字好呢?”南宫殷端着下巴,严肃认真地思索起来。
“殷儿,你在那做什么呢,快回来。”不远处,一个将军打扮的中年男人与一个面带纱巾的年轻男子往这边走来。
看见了大人物,他紧张地往后缩了缩。
“那就是我师父,他很厉害的。你还坐在这干什么,跟我走呀。”南宫殷笑眯眯去拉他的手腕。
被她惊人的力量拉起,他站起来,随着她的动作,往外踏了一大步。阳光瞬间照遍他全身。
他瞳孔微缩,步子踉跄着,循着她的足迹,跟在她身后。他回头,看向自己濒死瑟缩的阴暗墙边,再看向正拉着他往前走,被光辉照耀的女孩。他找到了此生的光与信仰。
再后来,那名将军让南宫殷把他留下,与那年轻男子交谈。
“看这孩子的骨骼,便知是个练武的好材料。”那名将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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