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此物戴在身边习惯了。”晏宸回身抬眼,对上她审视的目光。恍惚间,江白竹脑海中显出他三年前的样子,那时的他,眼角时刻倾泻着温存与沉稳,当真是俊朗极了,可恨极了。
她不耐地摆摆手,让他赶紧下去,莫名生出股烦躁。
又过了几日,江白竹往宫里御花园去时,竟瞧见一只大白兔从草丛中跳出来,这只兔子极胖,嘴里叼着草,正窸窸窣窣嚼,三根手指粗的耳朵耷拉着,见了人也不怕,只顾吃它自己的,左右乱蹦,俨然一副御花园老大的派头。
“这是谁养在这的兔子?”
这么丁点子事,引不得江白竹动气。她虽然脾气愈发不好,但行事还是很有原则的,不会去计较些微末的小事,平日对宫人态度也和煦。
“回陛下,这是鸿熙爷一直养着的,养了三四年了。”太监上前回话道。
江白竹蹙眉。
怎么哪哪都有他的事,竟还敢在她的御花园里放养兔子。御花园里这么多珍贵花草,被这只胖大兔子啃坏了根茎怎么办。
“把兔子抱走,关到笼子里去。”江白竹不耐烦命令道。
“是。”太监撸起袖子,就要去捉兔子。奈何兔子的弹跳力强,见有人要剥夺它的自由,原地起跳,直接跳到一米多远的地方,又蹦了几蹦,蹦到了江白竹的脚边,嘴里仍叼着半根草,一对红眼里写满了对凡人的不屑,宛如看透世事的叼烟老大爷,霸气十足。
霸气酷炫的兔爷被江白竹一手一只耳朵,堪堪拎起至半空。它不服输地来回蹬腿,最终放弃挣扎。太监将笼子提溜过来,江白竹将兔子塞进了笼子里。
她认出了这只兔子。这兔子是晏宸三年前送她的那一只。三年前,这兔子还很小,软软的,一个不小心跳到了炭火堆里,烫秃了肚皮下的一块毛。现在看去,那里仍有一块烫疤。
当年她勾着晏宸离开时,完全没管兔子的死活,匆匆收拾了一宿转天就上路了。想不到他倒有心,一直养着这只兔子。
难道,晏宸对自己动了真情么。
明明两个人都在演戏,但他却入了戏,将她所有的好信以为真。
旁边有几个奴才正在私语了几声,便推出个江白竹素日宠信的奴才来,道:“陛下,鸿熙爷前些日子不是有意对您不敬的,您饮多了酒,鸿熙爷生怕您夜里添病,便在您身边守夜,一夜没合眼。那手,那手实则是陛下您睡梦中无知无觉时攥住的。奴才所言句句属实,当夜值班的奴才皆可做见证。”
奴才替晏宸说完了话,立刻跪下求饶。
江白竹扫了眼战战兢兢跪下的奴才们。不得不说,晏宸笼络人心确实有一套,这一点,她比不上。
若说他还留恋着过去的时光,江白竹倒不意外。只不过,在见识过她现在的样子后,晏宸还能对她上心,着实令她意外。
她捏着下巴玩味笑了笑。
她倒要瞧瞧,如今这境况,晏宸还有没有继续喜欢着她。
第85章 公主与侍卫(15)
晏宸每回来见她, 十次有八次都见她歪在榻上。有时是身子不好需要养一养,有时是刚睡醒想起了他,叫他过来好揶揄他。
这一回, 晏宸走来时, 就见她正侧卧在榻上, 枕着一只小臂, 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头发。晏宸一未看出她的病态,二未看出她的睡意, 瞧表情竟是格外有精神,一双小鹿眼目光灼灼,嘴角浅浅上扬,像是专门等着他似的。
“见过陛下。”晏宸垂眸,跪在她身前。
江白竹盯着他瞧了一会, 这个曾经骄傲如太阳的男人,已经被她蹂。躏得无比乖巧顺从, 心中得意坏笑,软软道:“起来吧。”
晏宸不知道,他今天被叫来,又要被如何搓弄。他静静站着, 等她发脾气。
“坐。”
眼前的女子今日却意外温柔, 竟要他坐。待到他抬头,看清了她拍着的那位置时,他迟疑地皱了下眉。她正拍着她身前卧榻的边缘,屈膝坦出的腹下腿间的一个小窝窝里。
晏宸满腹疑虑地坐下, 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出了什么新花样在等着他。
“宸哥哥, 之前对你不好,都是我的错, 你可千万别怪我。”她软绵绵的身子轻巧攀上了晏宸的后背,头抵在他肩膀处,攥着他另只肩膀,一面娇软着在他耳边软言,一面撒娇地轻晃。
晏宸登时被她搅得身子都酥了半边,但见她态度转变得太突兀,这一声“宸哥哥”叫得他肝颤,实在不知个中缘由,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便不知该如何开口。
江白竹促狭地露出个笑,鼻息喷到他耳垂上,引得他从耳根到脖子下都又麻又痒。
“奴才们都对我说了,前些天,你实则是担忧我生病,为我守夜呢,不成想我却错怪了你,还罚你跪着。宸哥哥,我今天给你赔不是了,你可别再生我的气了。”她在自己耳边吹着气,又用身子一下下轻撞着他的后背。
纵然再觉察到异常,也扛不住这绕指柔,晏宸暗了暗眸子,出声道:“从没怪过陛下,更不敢生陛下的气。”
说完这话,他便如石雕般一动不动了,任凭江白竹去揪他的下巴,或是扯他脖子与脸颊,除了感觉到身前这个男人的体温越升越高外,再没得到他任何反馈。
江白竹不解,还有些不甘心。她这样身份尊贵的人,放下架子粘着他,他居然不给面子,一直冷着脸,甚至连话都不肯多说半句。
“宸哥哥?想什么呢?”她不爽地撞了一下他的后背。
晏宸渐渐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他估摸着阿湄是在故意逗他玩呢,就像逗狗似的,用一小块肉在狗前晃悠,引得小狗兴高采烈不管不顾地往上扑。待逗够了狗,笑够了玩够了,再将狗呵斥到一边去。
可他晏宸不是狗,不会让她看到自己因她这点小手段,就迫不及待对她亲密示好的蠢样,那样必会换来她无情的嘲弄与讥讽,甚至还会被她深深厌恶。虽然,现在已经被她厌得够深,但到底还是不像她再多厌上自已一层的。
晏宸下狠心把持住自己,让自己不要闻到空气中香甜的气味儿,便去幻想她身上的味道,不要被她手上的小动作迷惑得乱了心,不要被身后热得发烫的水蛇灵躯点着了火。
“宸哥哥?”江白竹又捏了捏他的耳朵,见他仍不回话,探出身子去瞧他的表情。他竟然半眯着眼,神神色也淡淡的,宛如老僧入定。
江白竹默默从他身上退下去,脸色愈发不好看,心头的火噌一下烧起来,忍不住开口揶揄道:“宸哥哥,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做和尚,等明儿我去给你修座庙,你只管坐在里头,有香客来了,看见你这派头,必要将你供成佛祖上香求保佑呢。”
晏宸见她渐渐恢复平日的毒舌,又不再无骨攀着自己,才算松了口气,定了定心神道:“回陛下,不敢当。”
“……”
晏宸只求她快快打发了自己离开,多坐在这里一刻都是煎熬。
“哼。”
他身后的小女人果然被呛到,冷哼一声,背对着他躺下了。
他如坐针毡,见她已经不再理他,便站起身,准备往一旁走走,离她稍远些。
不料这动作立刻被她察觉到,令她扭过头来撅嘴道:“朕没命令你起身,你站起来干什么?嗯?”
晏宸此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得继续戳在原地,任她接下来要打要骂。
江白竹得想法子给自己挽尊。刚在自己一个劲往他身上黏乎,他却不给面子,一群奴才可是都看见了,若是事情给传扬出去可怎么好,她这女皇的脸还要往哪搁。
不成,她非得扳回一局,才能放过他。念及此,江白竹不禁重拾媚态,将细白的小脚丫伸出,顺着他的大腿往上轻轻爬。
晏宸呼吸立刻不稳,变得浓重灼热,神态间再无刚才的沉稳,眸色晦暗到了极点,牙关紧咬,有汗珠顺着鬓角滑下。直到她的足尖轻戳了下某处,事后还捂着嘴没心没肺地咯咯笑,他的忍耐达到了顶峰,眼中都要沁出血。
“怎么了,宸哥哥,你不是喜欢我,爱我吗?我对你好,你难道不高兴?”说罢,又带着些惩罚意味,在脚尖加重了力道。
晏宸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咕哝,理智就要被挤出脑海。
“我猜啊,你已经不爱我了,因为我脾气差了,不像当年那般可心,总要找你的不痛快。唉,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再强求些什么……”
江白竹正在自说自话,悄悄瞥眼,见他总算给足了反应,这才志得意满地收回了脚。
“啊!”
不料这石雕似的男人竟突然动了,还是饿虎扑食那般冲她扑来,高大的身子瞬间挡住她所有的视野,双手被他高高钳起。
见他眼睛里已经没有往常的克制顺服,而是冒着火,江白竹终于发觉自己闹得过了头,立刻怂了,哼哼着扭动身子,想从他手中挣扎出来,“晏宸,你干什么?你快放手……”这话早没了先前的气势,已经带着祈求的意味。
“爱。”男人的嗓音异常沙哑,突然开口。
江白竹睁大了水汽氤氲的眼睛,愣愣看着他。
“无论你什么样,我都爱。”
她的嘴唇留下他火辣辣的重重一吻,直击她的心脏。
食髓知味。她的唇娇嫩柔软,就像清晨时分绽放花朵的花瓣,浸着凉津津的露水,湿润甘甜,回味芬芳。晏宸再一次俯身细细品尝,血液中叫嚣着想要多一些,再多一些。
两人的呼吸渐渐交叠在一起,江白竹被亲得头晕目眩,某个唇齿触碰的瞬间,她猛然回神,立刻别过头去,在他脸上留下个响亮清脆的巴掌。
晏宸所有的绮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小巴掌给扇没了。
抽完这一巴掌,江白竹的手开始颤抖。
她立刻后悔了。
第86章 公主与侍卫(16)
晏宸眸中的火焰慢慢黯淡。他知趣地从床榻上退下去。
见到他身影默然移开, 江白竹稍平复了心情。被他强吻,却没有想象中的暴怒,反倒因他那句话, 悄然蔓延开一股愧疚情绪。
不提两个家族的大是大非, 只论两人感情, 是她亏欠了他。两人之间虽发生了许多事, 但她从没爱过他,除了利用便是设计陷害, 一心一意要他死,可他却陷进了这段感情之中,真的爱上了她。
一码归一码。确认了他的心意,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高傲地睥睨着他。只因关乎利益的事, 若卷进了真感情,情况便徒然复杂了。
“晏宸, 对不起。”
她颓然。除了这句话,她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她对不起他三年的牵肠挂肚与痴心错付。
晏宸第一次听到她直呼他的姓名,比起让他发毛的“宸哥哥”不知要顺耳多少。为何要说对不起,想来方才终归是他唐突了她, 若要认错, 总得是他来认。
“陛下没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的嗓音已恢复温和,只是眼底那两抹情。欲的淡红还未消去。
“你回去吧。”江白竹捏着鬓角摆摆手,没勇气再去直视他。
打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 她都没有再传晏宸到她身边来, 晏宸便日日呆在牢里,吃了吃饭睡觉便是看书写字。
也正是在这段时间里, 江白竹遇到了难题。
臣服于她的百姓虽占了大多数,但总归有人不信邪,捏准了她是个女人,根本担不起江山社稷这么大的重任,也有将那龙脉之说当做屁话的,全然不吃她那一套。这些人起兵造她的反,惹得她怒火中烧。朝中也有不服她的人,暗中搞些小动作。
对于这些人,她对付的办法只有一个:统统杀掉。抓来了便杀,毫不留情,事态严重时还会迁怒其全族,造反之人要落得个灭门的下场。
这样的造反大案生出数桩,反贼被杀了,无辜者受累冤死的也不少。一时间风声鹤唳,人心惶惶,都担忧被举报成了造反一伙的同党,被官兵不分青红皂白捉去砍了头。
她本以为这样足以解决问题,然渐渐地,她竟被有心人传得越来越糟,说她是个残暴不仁的女皇,就连最早追随她的这一批重臣,即左风黄士焱他们,都有人在背地里说她疑心太过,轻易打杀人命,叫臣子们寒了心。
太过火了吗。这话传到江白竹的耳朵里,令她诧异不已。她从没想到过,镇压不服她的人还会动摇了人心。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根本没做错任何事,凭什么要将错处都归咎于她身。
都怪那群反贼,自不量力挑衅她的皇位。这种事,在历朝历代都是诛九族的大罪,怎的她执行起来,便说她残暴不仁了呢。这未免太欺负女人了吧。
正当她又愤怒又憋屈的当口,奴才来禀,说鸿熙爷求见。
江白竹眉毛一挑。打那日的别扭之后,两人已有许久未见了。他竟主动提议要见自己,许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这倒勾起她几丝兴致。
“传他进来。”
也不知是不是长久呆在阴暗牢房的缘故,晏宸竟比上次瞧着要白了些,也瘦了些,表情还是淡淡的,喜怒难辨。
“见过陛下。”晏宸乖觉向她行礼。
“你来找朕,有何事?”她问。
“回陛下,我在牢里睡得十分不安稳,想请求陛下为我换个清静的牢房。”
晏宸的回答令她十分意外。他竟为了这种破事来找自己。
江白竹不愉快地皱了皱眉,“为何睡不安稳?”
晏宸道:“回陛下,近来牢房之中人满为患,且日日夜夜响着鞭打烙皮惨叫之声,这些声音听久了,人都恍惚了起来,吃不下也睡不着。”
江白竹见他眼底确有两大片乌青,想来果真是最近反贼捉得多了,扰了他天字第一号牢房的清静。
想在牢房寻清静,晏宸想得倒是挺美。她默默翻了个白眼。但抵不过想要他活久一点,她最后还是答应了。她直接在荒得快要长草的后宫中,挑出一个偏僻的小院落供他居住,并拨给他几名宫人服侍他。
于是,晏宸成为了龙佑女皇登基后,第一位入住后宫的,男人。
他住到后宫以后,江白竹便没再明令限制他的自由,他倒是也乖觉,刚来的那几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生出半点是非。江白竹有些耐不住,想瞧瞧他平日里都在做什么,便大摇大摆往那小院走。
刚走到门外,她便闻到一股烤肉的焦香,引得她口水瞬间滴落。这味道是从晏宸的小院深处飘来的,她立即加快了脚步,火急火燎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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