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鹞把手机扣在桌面上,扭头去看周酩远。
也不知道这人听没听见, 看表情完全看不出来。
周酩远拎起车钥匙, 语气淡淡:“走吧, 该回去了。”
退掉酒店的房间,舒鹞坐进车子的副驾驶位置,她翻着手机里的照片, 从钻石坑翻到大瀑布, 指着一张给周酩远看:“我简直是摄影天才, 这张图盖拉瀑布拍得好美。”
周酩远正在掉头,开着车子不方便看,也还是觑了一眼:“嗯。”
看他那个不情不愿的表情, 舒鹞怀疑他是想说“瀑布本身就很美”。
但这不妨碍舒鹞沉浸在自己的摄影技术中,她感叹着:“拍得太棒了, 特别像杜甫写的那句诗, 飞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银河落九天。”
这回周酩远不忍了,一边转着方向盘, 一边开口:“《望庐山瀑布》是李白写的。”
“是嘛?我怎么记得是杜甫?”舒鹞查了查, “还真是李白啊。”
“嗯, 小学课本上学的。”
舒鹞不满地皱了皱鼻子:“我又没有上过正常的小学, 一直都在学芭蕾。我妈真行,花了小二十年给我培养成了个文盲。”
其实生活在舒家,如果没有自己的野心,从小跟着舒父舒母的思路走,爱上芭蕾, 把成为顶级芭蕾舞者当成目标,日子过得应该也很充实,就像舒鹞的妹妹舒鹓一样。
但那到底不是她想要的路啊。
舒鹞想要做一个普通学校的孩子。
跟同学们一起背着书包去上学,在路边摊买一条色泽诱人的烤鱿鱼或者烤肠,上学时偷偷背着一包果冻分给前后左右桌的“邻居”行贿,让他们把作业借给自己抄一抄。
她想了,自己不算聪敏的,又贪玩,成绩肯定不好。
前十几年呢,就要为了成绩稍稍烦恼,然后在每个周末对街舞课外班格外感兴趣,兴致勃勃地赖在街舞教室里不走。
等上了大学之后,再去思考人生方向,苦练街舞,成为舞者或者导师。
上班以后就每周末跟同事朋友小聚,撸串喝扎啤,煮火锅配白酒,偶尔小资一下吃点西餐配红酒。
舒鹞对于生活的设想很多,就算现在自由了,成长的路上到底还是留下不少遗憾。
她总不可能在25岁背着书包重返校园。
也不可能拖着什么都消化不了的胃撸串煮火锅。
所有人都说周酩远冷漠,但他是最敏感的。
舒鹞只是坐在那里稍稍垂头,周酩远那张温热的手掌就覆过来,轻轻地在舒鹞头上拍了一下,不说安慰的话,语气却很温和:“把安全带系上。”
于是舒鹞就又抛掉那些遗憾,重新复活,继续翻着手机里的照片,给周酩远看他被她拍得变形了的丑照,还要无情地嘲笑他。
“哈哈哈!这张!周酩远这张照片你像个矮冬瓜,白长那么高的个儿哈哈哈。”
周酩远的余光瞥过来:“矮冬瓜比你高20公分。”
“周酩远!”
车子开出去二十几分钟,冯凌子又发来信息,居然还在问舒鹞之前假设的那个丝毫没有逻辑的问题:
【如果都是朋友,为什么嫁给周酩远可以,嫁给齐言清就不行?】
舒鹞看了一眼,收了笑声,手指噼里啪啦点在屏幕上,没什么犹豫地回:
【因为齐言清和他的两只狗太闹腾啊。】
手机再次震动:
【那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上午的阳光非常好,舒鹞的手机屏折着光,有些晃眼,开着车子的周酩远没回头,直接帮舒鹞放下遮光板。
舒鹞眯缝着眼睛,在屏幕上打字:
我喜欢安静的。
这句话打完,舒鹞的动作顿了顿,拇指停在“发送”键上,很久没按下去。
舒鹞忽然明白冯凌子为什么要么问了。
不是没有逻辑,她的逻辑隐藏在那些没逻辑的问题里。
冯凌子是在提示舒鹞。
你喜欢的类型,就是周酩远。
舒鹞仔细想了想,她自己好像确实更喜欢安静的,皮肤白,个子高的男性。
在面相上,齐言清、里斯教授、周酩远的小叔周冉之,他们都属于那种喜欢笑的类型。
看上去很温和很容易亲近的人,但舒鹞对这样的人只会觉得容易交流,并不会因为容易交流就产生更多的好感。
甚至周冉之那种太没有脾气的人,舒鹞总觉得他不真实。
反而周酩远这种看着淡漠的,行为上却很给人安全感。
相比起来,舒鹞更愿意和周酩远这样的人相处。
这样,算是喜欢么?
算的话,她是喜欢这个类型的男性,还是只喜欢周酩远?
从南非回国前的几天,舒鹞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周酩远也重新投入到工作里,两人见面的时间不多,在酒吧标间那晚的闲聊,回想起来反而成了出去玩的那几天里,最舒服的时刻。
一直到南非这边的事情忙完,舒鹞跟着周酩远回国,才算是有时间坐在一起。
周酩远接过空乘倒的水,递给舒鹞。
无意间的指尖相处,两个人都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谁也没开口。
飞机上有本杂志,上面刊登了不少摄影作品,舒鹞随意翻了几页,终于发现自己不是什么摄影天才了。
有一张照片拍得很震撼,是火山爆发后的岩浆顺着山体留下来的样子。
炙热鲜红的熔融物质,肆意流淌,所过之处树木焦枯,花草无色。
这种场景让舒鹞想起被点燃的那间小破屋,也想起他们逃出小破屋的艰辛。
门窗都被封死,唯一的工具是周酩远找到的锤子,不知道外面被钉了多少层木板,从里面用锤子凿到第二天时依然看不到光亮。
舒鹞和周酩远嚼着杂草充饥,那时候她觉得窗子是无尽的深渊,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希望。
但周酩远很让人安定,他似乎不会安慰人,只在看出舒鹞郁郁的时候,抬手轻轻拍一下她的头,然后拎起锤子继续砸。
最后窗子上钉着的一层层木板终于被砸穿,露出一丝阳光,连周酩远都扬了扬唇角。
他好多天没喝到水,只靠着杂草果腹,嗓子是哑的,他说:“能带你出去了。”
就在他们看见希望时,锤子的木柄折了。
阳光近在咫尺,他们却失去了最后的工具。
舒鹞那时候已经很虚弱了,还是很乐观,她拿了块小木头,开始在地上乱画:“算啦,要不咱们开始写遗书吧,我要写一百遍我讨厌芭蕾,还要把我想吃的东西都写下来,让他们扫墓时候烧给我。”
写了两笔,舒鹞又哭丧着脸抬头:“完了,就我爸妈那样的,我写一千种美食,他们估计也只会给我烧芭蕾舞服和《天鹅湖》的唱片。”
被困了很多天的周酩远,眼里仍热驻着光:“说了带你出去就一定能带你出去,想吃什么以后都能吃到,放心吧,不用他们烧。”
最后那块露出缝隙的木板,是周酩远用肩膀一下一下撞开的。
他把自己当成锤子,一次一次撞过去。
断裂的木刺透过衬衫薄薄的布料扎进他的肩,他像是没有知觉,那件白色的衬衫很快渗出血色,舒鹞拉住周酩远的手,轻轻说:“算了。”
那大概是周酩远在哄人这件事上,唯一一次超常发挥。
他居然笑了:“那么多想吃的东西,都不吃了?就算了?我来之前是吃了挺多牛排、焗蜗牛和鹅肝的,都吃腻了,但你不想尝尝么?鹅肝真的是很好吃,入口即化,口感一流。焗蜗牛也不错,鲜嫩多汁,汤汁都是香的,还有五分熟的牛排……”
舒鹞咽下口水,松开他的手腕:“……那你撞吧。”
周酩远笑着拍了下她的头:“老实等着,别再乱担心了。”
终于把窗户撞开时,一块断面很锋利木板划破了他的衬衫,把周酩远的肩刺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舒鹞发出这么多天来唯一的惊呼,眼眶瞬间就红了。
周酩远却什么都没说,先一步跳出去,催促舒鹞往下跳。
舒鹞跳下来,摔进周酩远怀里,两人又一起摔倒,跌进草丛。
脱离了小破屋的霉味和腐朽的木头味道,鼻腔里充满了野草和泥土的清香。
舒鹞怕压到周酩远的伤口,匆忙想起身,抬起头,却看见周酩远眼里噙着轻松的笑意:“可算把你救岀来了。”
那时候舒鹞意识到,这个看上去最冷漠的人,是她遇到的所有人中,最温柔的一个。
“舒鹞。”
感觉到有人叫自己,舒鹞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入眼的不再是小破屋旁杂草丛生的景象,是787大型客机的亮着白色灯光的头等舱。
舒鹞还抱着那本看了一半的杂志,岩浆那页铜版纸被她压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原来她是睡着了。
舒鹞没意识到,她自己脸上压出来的痕迹比杂志上还多,半张脸都皱皱巴巴,像个老太太。
她只看见周酩远那张和她梦里几乎同样的表情,他眼里噙着笑意,说:“可算把你叫醒了,再不醒汤都要凉了。”
舒鹞看向周酩远,眸色温柔,深情地说:“周锤子,你肩膀上的伤,好些了么?”
周酩远:“?”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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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气球
做梦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 没人能窥探得到别人的梦境。
就像舒鹞此刻,从自己梦里醒来,突发奇想地叫了一声“周锤子”, 又问到他肩上的伤, 这些只有她自己懂是什么意思。
梦里的场景和现在毕竟隔了整整十一年的时间, 她也就是带着没完全褪去的睡意随口一说,根本没想过周酩远会回应。
周酩远看向舒鹞,目光只淡淡在她手里的那本杂志上扫过, 也许看见了岩浆的照片, 也许没看见, 但他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舒鹞抛出来的问题:“早好了,又不是多严重的伤。”
他说得太过随意,反而是舒鹞愣了愣。
周酩远确实很懂她。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反正挺让人舒心的。
更让人舒心的是,舒鹞饥肠辘辘地从梦中醒来, 周酩远递过来一份温度正好的鸡汤。
脸还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脸, 但说出来的话很温柔:“帮你把油撇掉了, 喝吧。”
舒鹞接过汤,手掌覆在温热的纸质汤碗上, 喝了一小口, 扭头去看周酩远。
周酩远正在吃一份鸡肉沙拉, 他指间握着普通的白色塑料叉子, 但动作很优雅,舒鹞看着他咬肌轻轻动着,一时间没收回目光。
很少有男人侧颜长成这样,干净利落,有着锋利的下颌线条。
感受到视线, 周酩远叉着半颗圣女果转过头,蹙了一下眉。
然后这人又找空乘要了一把新的叉子,拆开,叉了半个圣女果递到舒鹞嘴边。
其实舒鹞并不是想吃,她就是……
就是单纯地看着周酩远有些出神了。
这种话她换了以前她是没什么不能说出口的,无非就是一句“看你长得好看多看了两眼”,但今天舒鹞没开口,安静地接下周酩远递过来的圣女果。
圣女果酸甜的口感在舌尖爆开,舒鹞却在想,我不会真的喜欢周酩远吧?
这个想法让航程后面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落地应该是两个小时以后,帝都市的傍晚十分。
晚上Healer和另一个去年出道的男团有一场聚会,很多舞蹈老师音乐老师都会去,也邀请了舒鹞。
本来舒鹞是想着带周酩远一起的。
两个男团加起来一共13个男孩子,那场面,想想都头疼,还不得把屋顶掀了。
舒鹞觉得不能自己感受这种吵闹,必须拉上周酩远。
这个想法是在舒鹞接到邀请时就有的,只不过现在这种气氛,舒鹞总觉得自己这句邀请说出来,像是想要黏着周酩远似的。
为了否定自己“我喜欢周酩远”的这个推断,舒鹞咽下原本的邀请,没说话。
虽然舒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否定。
周酩远也一直沉默着。
下了飞机小周总也是有活动的,几个商业合作伙伴约了一起吃晚饭,顺便聊聊合作。
约的那家店是泰餐,冬阴功汤做得很有名。
周酩远特地挑在那家餐厅,想带着舒鹞一起过去。
但想来想去,又觉得没必要。
舒鹞对他不是喜欢,何必时刻捆绑着人家。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上说的话也不多。
飞机在轰鸣声中降落在帝都机场,出了航站楼,周酩远舔了下唇角,开口:“送你回家?”
同样是黄昏,同样是橘色的落日,只不过帝都的天闷着一层霾,压得天空沉沉的,没有南非那么迷人的晚霞。
“不用了,我有个聚会,自己打车吧。”
舒鹞不自然地撩了下额前的碎发,顿了顿,“你呢?”
“我也有饭局。”
“哦。”
周酩远和舒鹞在航站楼分开,各自去赴各自的约。
可能是这些天总是形影不离的,周酩远一时间没适应过来。
车子开到夕阳正浓时,他靠在后座里,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眼睑被落日余晖晃得一片橘红,于是条件反射地抬手往旁边探,想去遮住舒鹞的眼睛。
手触了个空,周酩远回过神来,才想起舒鹞并没有跟自己同行。
泰餐厅里氤氲着浓郁的咖喱和柠檬香茅的味道,男人火气都壮一些,吃些辛辣的就觉得热,哪怕是在寒风凌冽的深秋。
周酩远和几个合作伙伴没在室内多停留,楚聿也在里面,提出建议:“楼上有个屋顶花园,走,上去聊会儿,抽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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