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七皇子也为江越求情,说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不如叫江司马戴罪立功。
这戴罪立功自是不可能了,陛下没将他人头落地已然是给了面子的,现下传旨,叫江煦之即刻赶往东洲去收拾那边。
江煦之领了旨,叹了口气,想着又要几日不见郁清梨,只怕二人嫌隙会越来越深。
早间特去素心阁买了第一笼的糕饼,拿着素心阁的点心去隔壁铺子,瞧见的也不过是大门紧闭,想来天太冷,她也倦怠了。
便没再说什么,将那盒点心用麻绳挂在门扣上,转身走时,又怕糕饼落地,不放心,折步回去系了死结,这才如释重负一般,满眼眷恋的仰头瞧了瞧二楼窗户缝,什么都没有。
随即便翻身上马,踏着飞雪,朝东洲去了。
雪花纷纷扬扬的下,下的天地间一片苍茫,路面被人厚靴底踩的咯吱作响,江煦之领着几个将士一路疾行,凤袍被寒风吹的乱舞,显得年轻公子满身冷气又飒爽。
古川留在嘉印府,盯着那边的情况,得了江煦之令,不忘照看郁清梨,也不忘瞧瞧是不是有什么贵公子与郁清梨有过交集。
他终于明白,大抵郁清梨对自家主子来说,是不一样了。
那点心被风吹的乱摆,他踏着雪,走上前,将袖间的红绸取下,又拴紧了几分,糕饼这才不再乱晃。
只是,主子临走前,没有瞧见郁姑娘,当是很落寞的吧。
*
郁清梨坐在马车内一路颠簸,赵婶儿摇摇晃晃,道:“姑娘,现下天寒地冻,您何苦去那边寻罪受,我们也知您心里不好受,只是一个姑娘家,此番一路,恐怕不好走。”
郁清梨将手里的水袋递给赵婶儿,又给高仲和阿六分了干粮,苦中作笑道:“总不能眼睁睁见我姑父在牢中蒙冤,这件事倒不是我帮他说话,只是其间的水之深,实在是难说。”
阿六挠头,回道:“省的,郁姑娘也莫要担心,好人有好报,您如此这般,想来江司马自然不是坏人的。”
郁清梨知他们是宽慰自己,笑笑便也就不说话了。
再过几日便是辞岁礼,还需得在这期间尽早将东洲的事弄明白,查到些蛛丝马迹,不然一直这么拖着,恐怕江越是熬不住。
内厂处置人的手段是个顶个的狠,什么拔去指端的指甲,那都是基础刑罚,只怕到时候时间久了,又像书中那样,囫囵就过去了,再无人翻案。
到时候狡兔死,走狗烹,江家谁能落的好。
而今官官相抵,互相制衡,江煦之年纪轻轻也位高权重,因着与宁奕走的近,只怕是许多人都将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先是除了江越,再后,不言而喻。
这一路行,雪扑簌簌的下,终于是在夜半时分到了东洲,离着赵婶儿他们家也没有多远路了,便听了阿六的话,寻了个地方住下。
江煦之和几名将士也在快要关门后到了客栈,店小二一见所来之人满身贵气,便知身份不凡,遂躬身笑着替他拿了毛巾,掸去身上的雪,讨好般道:“这位爷要几间房?小的替您生好火盆子。”
江煦之应了一声,一行五人,要了五间房,又命小二温了三壶酒,烧了些菜,便在桌边坐下了。
待小二酒菜上全,江煦之放下手中的剑,便听到身后的人说:“你说奇怪不奇怪,赵老三家媳妇不见了,这一个多月来,不是男娃丢了就是小娘子没了。”
“许是大水冲了吧。”
那人惋惜道:“那谁能知道,县老爷说了,谁家是此次东洲受害的,都可以去找京都的什么尚书大人说清。”
“街头那边的打铁匠不就去了?”
“哎,不知道,总归今年就不是个好年,啥事都轮上来了。”
对面的四个将士吃的热火朝天,江煦之没什么心思,斟了一杯热酒,一仰而尽,耳朵却惦记方才两人的谈话,遂起身,冷着脸走去了柜台。
小伙计正在算账,一见江煦之倚在柜台前,忙讨好道:“官爷可是有事?”
江煦之从腰间拿出一枚银子,随随放在柜台前问道:“东洲那边近来丢了多少人?”
小伙计本欢天喜地的拿着银子乐,一听这话,忙不言语,觉得那银子烫手一般,又往前送,笑道:“爷问这个做什么?”
江煦之又放上一枚银子,懒洋洋道:“好奇。”
那小伙计便也是憋不住了,笑着将银子揽回袖中道:“莫说您不信,我们都觉得是闹鬼。”
“闹鬼?”江煦之蹙眉,浅浅的念了这二字,眉尾一扬,冷笑出声。
小厮做出一副极为小心的神情,压低嗓音神神秘秘道:“可不?早前就听说矿山那边有问题,这次一场水冲走那么多人,就是灾祸。”
江煦之应了声道:“原先多少户人家?”
小厮回:“一百五十来户的大村子,丢了将近三四十个人,皆是老少妇孺,还有的,嘶,听说是觅到出路,在京都干活呢,倒是也没人回来报信,现下洪涝褪去,那地却一直湿漉漉的,没法走。”
江煦之道了句:“谢了。”
便回了桌旁,有将士问道:“主子,可是哪里不对劲?”
江煦之冷冷一声:“哪里都不对劲。”
却也没继续说话,二楼上,有一双倒吊的三角眼缩在角落中,盯着楼下的五个人,随即快速闪身进了屋。
郁清梨从西阁出来,懒洋洋的捏了捏脖子,半闭着眼进了屋。
那边躲进屋中的男人才小心翼翼的又出来了。
酒足饭饱后,众人皆是各回各屋。
江煦之并未立时入睡,而是坐在桌边画着图。
他在想,如何能叫水排出去,排水系统不设好,日后再下雨,受扰的还是村民。
东洲的矿山因地势低洼,这一下雨,矿山就如同湖泊,总不能一直驾高房屋,往山上跑,日常又要诸多不便。
原先去牢中见过江越,听他说过矿山那边一些住房外有相连小沟,两条排水沟依地势从西北向东南延展。
沟为倾泻直壁,下部内收,底平。
若是做排水的陶制管道,埋于地标,管道口以榫口套连,当也牢固。
这管道与北高南低的方向一致,向村外排水,再铺出一条高于管道的路来,一方面便于防洪,另一方面,也便于灌溉。
任雨再下,那水便顺着廊檐下的沟渠走了,涌向河流中。
于是刷刷几笔,画出了大概的构造。
待图纸画完,江煦之将它塞进竹筒中,放于桌面,这才觉得竟坐到全身麻了。
舒展了几分筋骨,得空想起郁清梨,也不知她今日开门没有,看到那糕点没有,心下气是否消了。
也不知道那位约好的公子,他们是不是今日又见面了。
越想越烦,越想便越恼,恨不能剁了自己那双手去。
又是一声叹息,吹灭了烛火,褪去衣服后躺床上去了。
整个客栈都已经沉入梦中,此时,江煦之门外一个黑衣男子小心翼翼的在窗纸上抠开一个洞。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郁清梨,你说清楚!你要跟谁去!你是不是外面有狗了!
阿梨:所以你是在跟我任性,无理取闹吗?
世子:他是不是同你看星星,看月亮,吟诗作赋!
阿梨:所以你是在跟我任性,无理取闹吗?
世子:... ...
第37章
这边郁清梨又去了一趟西阁, 总觉得今晚吃坏了肚子。
抬脚方要转弯,甫一伸头却瞧见隔壁的屋子门口鬼鬼祟祟立着一个蒙面人人,吓了一跳, 忙后退缩回墙后, 捂住嘴, 悄悄探出两只黑豆眼。
心想,这也叫她遇上了?莫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小贼吧。
伸手拿起了墙边笤帚断掉的棍把,附在墙边探视情况。
只见那小贼已经拿出迷烟, 缓缓对进了口中张嘴便要朝着室内去吹气。
郁清梨忙脱去鞋, 蹑手蹑脚的猫腰朝着那男人走去。
*
黑夜中, 江煦之忽然睁开了眼,他嗅出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旋即立马起身, 掩住口鼻。
另一只手默不作声的系好衣衫,探着步子, 延伸至门边, 廊檐下的灯笼照出一方黑影。
他眯起狐目, 缓缓自从腰间拿出一颗药丸,伸手准备投入那竹管中, 忽然听见“嘭”的一声, 那黑影的烟方吹出零星一点, 整个人就摇摇晃晃两下, 缓缓倒了下去。
他僵在原地,倒是没想到这戏竟如此有意思。
窗纸映出一手持棍子的模糊人影。
只听那人得意洋洋道:“年纪轻轻不学好,专学偷鸡摸狗,不打你打谁?”
随即那少女便蹲下身去,江煦之一愣, 这声音,曾经在梦里魂牵梦萦,而今远赴东洲,竟也听见,他大抵是疯了。
可是就算疯了,还是想求证,不等细想,就去开门。
一开门,葡萄紫的窄裉抽丝袄,半身米白色百褶裙,如墨的头发悉数披散着,这小小的身影不是郁清梨又当是谁?
江煦之的声音哽在嗓子里,他似是难以置信的试探着喊了句:“阿梨?”
郁清梨伸手扯下黑衣人面罩,正欲抬头瞧,听到这声音后,那面罩倏然自手中滑落。
倒是江煦之,又惊又喜,蹲下身子,目光格外温柔的审视着郁清梨,他敛着眸子去看郁清梨,眉眼间落下一片阴影,那双黑亮的眸子更显深邃,万般温情与缱绻笑意。
他又惊喜道:“当真是你?”
伸手便想揉揉郁清梨的脑袋,忽然想起前几日,叫她恼的那件事,嗓子有些发干,心尖微微发涩,笑着收回了手。
干干拾起了地上的面罩问她道:“你今早便来东洲了么?”
郁清梨嗯了一声,也没好抬眼去瞧。
两人便没再说话。
半晌后,目光忽然对上,两人先是一愣,而后极有默契的相视一笑。
头顶灯笼闪烁微弱的光,昏黄柔柔,朦胧似稀薄雾气。
仿若十三州府中揉碎了的万家灯火,明明灭灭,晃乱了人的心。
江煦之早上起床又等了一会,见郁清梨门没动静,便有下楼吃了早点。
待瞧见赵婶儿等人起床后才去喊的郁清梨。
郁清梨一开门,江煦之端着早点送给她,嘱咐了句:“吃完便启程了。”
郁清梨接过早饭,神思还在游荡,只是傻乎乎的回了句:“好。”
江煦之嗯了一声。
郁清梨又问:“昨晚那人?”
江煦之回的轻松:“处置了。”
郁清梨哆嗦了一下,瞬间清醒。
楼下吃完早点的高仲和阿六先上来拿行李,瞧见郁清梨和世子站在门边,吓得急忙就往楼下跑,赵婶儿恰好也要上楼,便听高仲和阿六道:“赵婶儿,我们去一趟西阁,在哪儿在哪儿?”
赵婶儿不明就里,被推的云里雾里训到:“可不就在楼上嘛,哎,哎,你们推我做什么?”
高仲笑道:“婶儿,多吃点,走走,再去吃点。”
赵婶儿只觉得他俩毛病,蹙眉被推下楼道:“你俩不是要去西阁么?怎得又要吃?到底是拉还是吃?”
这一句话,登时恶心了三名将士,他们互相瞧了一眼,都不说话,齐齐的放下了碗。
众人到了矿山,发现这次的洪涝的确厉害,有些地面泥泞的如同沼泽,根本没法下脚。
原本人家聚集的村落,此时也是冷冷清清,赵婶儿瞧着这景象,指着不远处一户塌了屋顶的人家道:“瞧,我家那个死鬼在的时候修的房子。”
话是笑着说的,可是其间的语气却无限悲凉。
高仲和阿六皆不言语。
江煦之瞧见有三三两两的老人正在咬牙扛着木椽子,倒是有些心酸,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分外吃力。
江煦之示意身边的将士去帮忙,他走上前去问话。
弄清楚原来他们是才从东洲的亲戚家回来修房。
昨晚那人死不招供,只说自己是为了偷一些钱财才来的。
他没时间同他耗,最后夜半叫了辆马车,将人下足量的药命其中一名将士,快马加鞭送回了京都。
下午找了县太爷,命衙役和许些工匠便开始施工。
衙役是个四五十岁的圆滑中年人,见江煦之前来,自然知道是什么事,回话都是囫囵个儿的回,问来问去,什么话也没问出,江煦之却笑着在心内给他记下一笔。
这件事,八成同他逃不了干系。
郁清梨看着江煦之画的图纸,小心翼翼的凑过头,江煦之注意到,直接送去她面前,郁清梨拿着图纸,心内赞叹江煦之的聪明,若是在她的那个时代,大抵是个顶厉害的工程师。
但是瞧见路面时忽然想道:“这排水系统设计的精巧,只是阴雨天,路面的问题你却没想到。”
江煦之一顿,饶有兴致的看向郁清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郁清梨看向脚下踩着的地面,抬手指着挂在鞋面的泥点子道:“这尚且是已经排过水的模样,若是阴雨天,只怕是谁也别想出门。”
江煦之嗯了一声,话是这么说,可是大昭并没有排水的砖块,这地面顶多铺碎石,垫高几层,可不过也只是应一时之急。
只听郁清梨道:“若想地面防水,不若用空心砖平铺成路,日后就算踩上去,积了雨水,那水溅起也会被空心砖的四壁挡了回去。”
江煦之听着郁清梨的话没想明白是个什么构造,郁清梨想当自己没讲明白,于是蹲下身子捡了石块,在地上画了个四方形,自中间又抠开四方形道:“你瞧,这是垒高四周,水若溅起水花,泥尘,也只在这中间,人的脚踏在上面,至多鞋底脏了,这不打紧。”
一旁的将士瞧见,忍不住惊叹道:“妙啊,这法子如此简单,竟是我们都没想都,郁姑娘真是蕙质兰心。”
江煦之也微微一顿,如此简单的法子,他居然没想到?
不由得对郁清梨的赞赏又多了几分。
*
众人在矿上旁的一间客栈又住了好几日,因着时间紧,江煦之便将事情教给了其余三名将士,其间传信给古川,命子言和附隐多带些人来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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